50

顏然的臉酡紅, 手是燙的, 嘴唇都幹裂得爆皮了。

吳迪看到她這樣, 就知道她的體溫不會低。

幸虧家裏有體溫計, 吳迪忙取了給顏然量了，三十八度五。

這是個可上可下麻煩溫度, 萬一再高點兒, 燒到三十九度, 就可能燒壞了腦子, 不是鬧着玩兒的。

吳迪拿着手機, 在撥通120之前猶豫了一秒鐘。

顏然現在的情況, 去醫院是正确的選擇。吳迪也覺得, 打120比任何人包括自己拉着顏然去醫院更專業更靠譜。

但是……

就像昨天顏然得了急性腸胃炎的時候, 沒有去祝弘那裏一樣。因為顏然的身份太特殊, 她的一舉一動都可能牽動着別人的目光。尤其是眼下的多事之秋, 難保有人拿顏然的身體狀況做文章, 處置稍有疏漏, 對于顏氏而言, 可能就是不可預料的結果。

只有去祝弘那裏，才能讓人放心。

當初顏氏建了這麽一家私人醫院, 為的或許就是這個。

吳迪握着手機的手背上一熱，打斷了她的思緒。

低頭看, 是顏然的手。

“不去醫院。”顏然啞着嗓子說。

她對自己發燒的狀況，看來也是意識到了。

“好，不去醫院。”吳迪安慰着她, “我給祝姨打電話。”

“不行……”顏然不答應。

“我吃點兒退燒藥就好了。”顏然說着，掙紮着要起身去拿藥。

被吳迪按住：“有我呢！哪用得着你個病人自己拿藥？”

身為病人，顏然于是不動了，安靜地躺在那裏，一雙眸子卻緊緊盯着吳迪。

她過往的二十多年的人生，被忙碌充斥着，不是被要求這要求那，就是在孜孜求學的路上。從幼時記事到長大，爺爺對她的要求近乎苛刻，她自己也漸漸養成了拼命三娘的性格，恨活，極度地恨活，恨不能一股腦把所有的工作都做完的那種恨。

唯有在對吳迪有了牽絆之後，她的人生之中除了忙碌，才多了些別樣的顏色。

而現在，顏然竟然開始慶幸她病了。因為病了，就可以理所當然地躺在這裏，靜靜地享受和吳迪在一起的時光。

沒錯，是享受。

吳迪并不知道顏然心裏這份柔腸蜜意，她應付着顏然去找退燒藥，其實是去給祝弘打電話，同時發了一個定位過去。

吳迪不是專業醫生，她不敢保證顏然吃下退燒藥會不會其效果。

一旦顏然的熱度再升高，怎麽辦？

吳迪不敢想象。

她也知道給祝弘打電話可能招致什麽狀況，但是現在顧不上那些了。

專業的事，還是得交給專業的人去做，不是嗎？

吳迪折返卧室，端了一杯溫開水。

顏然就着她的手喝了水。一杯溫水下肚，杯水車薪，一點兒都不解渴。

“祝姨說她馬上就到。”吳迪決定實話實說。

顏然好看的眉頭擰成一個疙瘩，腦袋裏燒得混漿漿的，思考能力下降，就覺得生氣。

她推開吳迪手裏的空水杯，轉身背對着吳迪躺下。

吳迪尴尬地捏着空水杯。

祝弘到得很快。

吳迪開門的時候，看到了她身後小跟班模樣的莫小陌。

祝弘進了屋，掃了一眼屋內的布置，臉色更陰沉了：“她在哪兒？”

“卧室裏。”吳迪引着路，沒有計較祝弘連鞋都沒換。

莫小陌跟在後面無語搖頭，低頭看看門口的鞋架，也只好亦步亦趨地跟上。

聽診，檢查，用藥……祝弘自始至終繃着臉，一言不發。

顏然像是一個沒有知覺的病人一樣，半阖着眼睛任由祝弘擺弄。

明明有四個大活人存在，室內卻詭異地沒有人發出任何聲響。

吳迪不想計較祝弘的态度，她在乎的只有顏然的情況，她的眼睛一直盯着顏然。

唯有莫小陌，比在場的誰都尴尬——

她幾次想給祝弘幫忙打下手，都被祝弘冷着臉吓退。

到最後，莫小陌紮着手，擡頭看看天，低頭看看地，覺得自己的存在特多餘。

她認識祝弘的時間不短，賴在祝弘身邊也有段時間了。以她對祝弘的了解，知道這是動了真氣。

因為什麽？

還不知因為顏然這個祝弘當成親閨女的，屢屢得病，又是急性胃腸炎，又是發燒的。

而且這燒發的……

莫小陌進屋的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算不上十分淩亂但也決稱不上整齊的床。

重點是，這倆人明顯是——同床共枕的！

莫小陌當時是好不容易忍住不尖叫出聲的。

作為一個喜歡女人的女人，作為一個随時準備着對她的祝老師獸性大發，當然是有賊心沒賊膽的愛慕者，莫小陌對女女同床什麽的，不要更敏.感啊！

她那顆聰明的，裝着不少黃色廢料的腦袋瓜子，立刻就想到了四個字：縱.欲過度！

顏然都那樣了，吳迪竟然還對她那樣，對着一個病人這樣那樣，太禽.獸了！

莫小陌在心裏大聲譴責，其實也有麽一丢丢心虛。

這事兒，要是換做她，她不敢保證就能忍住不對病着的祝弘這樣那樣……咳！怎麽能咒祝老師病呢？祝老師長命百歲健健康康才對啊！

莫小陌一點兒都沒察覺，她的腦回路，正在跑偏。

難怪祝老師會這麽生氣。

莫小陌向吳迪投去一個勉強算是同情的眼神兒。

她想祝老師生氣的點肯定不止這一樣。

莫小陌狀似随意地掃了一圈屋內屋外，心說顏然那樣的身份，蝸居在這樣的房子裏，也難怪祝老師會生氣。她十有八.九是替顏然覺得委屈，進而大生顏然的氣，心裏其實還氣不過吳迪對顏然的糾纏吧？

給顏然塞了藥，看着她咽了下去，祝弘并沒打算走。

顏然吞藥像在吞刀，嗓子疼的。

好不容易把藥吞下肚，她對祝弘說“謝謝”。

祝弘聽出了她語氣中的疏離客氣，臉色更不好看。

“收拾收拾，跟我回去。”她的目光劃過顏然睡衣上的褶皺。

所有人都聽得一愣。

吳迪替顏然披搭上薄被的動作都僵住了。

顏然咬唇，臉色并不比祝弘好看：“我在家裏，挺好的。”

她說的是“家”，引爆了祝弘的情緒，蹭地站起身。

顏然不怕她，索性拉住吳迪的手，和吳迪共進退的架勢。

祝弘眼看就要爆發，莫小陌嘴角抽抽：“那個……祝老師，咱們……”

她想說祝老師咱們要不先回去吧，祝弘根本不理她，一指吳迪：“你先出去。”

她的意思，讓吳迪避嫌，她要和顏然談談。

顏然拉着吳迪的手，分毫不松：“你想說什麽就直接說，她不需要避嫌。”

言下之意，她和吳迪是一體的。

祝弘更氣，很有一種兒大不由娘的感覺。

吳迪覺得這麽不是個事兒，輕拍了拍顏然的手背：“我去給你倒杯熱水。”

顏然猶豫着，緩緩松開了手，眼神不舍地看她和莫小陌一起離開，關上了房門。

轉回頭來看向祝弘的時候，則變成了橫眉冷對。

“普通人吃壞了肚子會吐，普通人都會發燒感冒。”顏然淡淡地說。

那意思我就是和普通人一樣，只不過是發燒感冒而已，你犯不上曲解成別的。

“你這是普通的發燒感冒嗎？”祝弘認定她是強詞奪理。

“她明知道你病了，還和你……做那種事！”祝弘臉上微熱，但還是把話說了個明白。

顏然開始是愣神沒明白，往深了一想，才恍然大悟。

原來在別人的眼裏，她是帶病因為和吳迪縱.欲……咳……才發燒的。

怪不得剛才莫小陌的眼神那麽古怪。

顏然也不好意思了。

她和吳迪做了什麽沒做什麽她心裏清楚，她們真沒縱……咳什麽的，但是昨天晚上折騰是真折騰來的。

“我們沒有。”顏然如實說，她不想讓祝弘誤會吳迪。

祝弘打量她表情，就幾乎坐實了猜測，只當她在給吳迪開脫。

“有沒有那是你們自己的事。我只知道你現在病了，需要好的照顧。”祝弘說。

“吳迪能照顧我，我也不是小孩兒，知道怎麽照顧自己。”所以不用祝姨你操心了。

“你現在這樣，就是她照顧好你的證明？”祝弘越說越氣，“這裏，這種房子，是你住的慣的嗎？”

話題又轉到了“配不上”了。

顏然失笑：“這個城市裏，幾百萬人都住着這樣的房子，很多人連這樣的房子都住不上。我又有什麽特別的？我是比別人多長了一個腦袋，還是多長了兩條腿？”

“而且，”顏然自嘲地笑笑，“說讓我喜歡就去試試，別讓自己的人生留遺憾的是你，現在嫌棄配不上的也是你！”

“那不一樣！我讓你去試試，不是讓你拿你的命去折騰的！”祝弘橫眉。

“我沒有！我清楚我在做什麽！”顏然針鋒相對。

兩個人都是強勢的性格，當真争執起來誰也不讓誰。

如果不是顧忌着顏然現在的身體狀況，祝弘不敢保證自己會不會說出更狠的話。

隔着一扇門，客廳裏的吳迪和莫小陌聽得見裏面的争執。

莫小陌最初還挖空心思想找點兒話題和吳迪聊，這會兒聽裏面聲音不善，也顧不得了。

不會打來吧？

她心說。

旁邊的吳迪比她的反應大，徑直打開了房門。

顏然和祝弘聽到聲音，同時擰頭看過來。

“祝姨，”吳迪努力使自己的聲音平和，“您是顏然的長輩，我稱您一聲姨。”

祝弘皺眉。

“顏然現在是什麽狀況，您看得清楚。您覺得，和一個病着的人，還是您的晚輩争執，這樣好嗎？”

吳迪頓了頓，正色：“還有，我和顏然是兩情相悅。我自問不是一個連我喜歡的人都照顧不好的人，請您，就不必操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