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易清揚打電話過來的時候, 顧放為已經開始唾沫橫飛地給他講基本體系構架了,鹿行吟看着手機來電, 比了個手勢讓他安靜,摁了接聽。

小僵屍就被顧放為拿過來塞在他懷裏, 圓溜溜的一坨, 鹿行吟脊背挺直,很乖巧地抱着, 微微偏頭等待另一邊易清揚說話。

易清揚是上周搞到他的手機號的,雖然兩個人加了社交平臺好友,不過真正意義上革命友情的建立還是在“一起蹲過局子”之後。

“小鹿你在學校嗎?我剛又整理了一下箱子,高一那些基礎一點的我扔了, 剩下我覺得你可以用的, 先送到你課桌上了。你覺得有用的就留下來, 要是覺得沒有用,就幫我丢了吧。我看了一下, 主要是我有很多高一時不懂, 直接買的總複習階段的書,什麽更高更快系列,還有千題系列和自主招生系列,後面那些都太難了我用不上。你如果要用也一定要安排好時間啊。”

鹿行吟說:“啊……那我還是——”

“沒事沒事。”易清揚仿佛在那邊猜透了他的心思,“以前咱們不認識,我賣二手書, 你給錢, 沒問題。但是我的東西送給哥們兒再要錢就不夠義氣了, 你就拿着。你現在有時間嗎?”

鹿行吟看了看顧放為,小聲說:“有的,今天放假。”

顧放為不知道他在和誰打電話——按道理說,鹿行吟在青墨七中初來乍到,也不知道會和誰關系這麽好,顧放為不知道怎麽,立刻想到之前把鹿行吟帶去網吧的易清揚,臉色立刻臭了起來。

哪怕他知道易清揚是年紀第一,為人也是有口相傳的不錯,但是這個人總讓他産生一種“搶弟弟”的危機感。顧放為又深入想了一下,似乎學校論壇風雲人物論壇裏列出的高二風雲人物裏,易清揚只比他差幾票。

顧放為臭着一張精致漂亮的臉,叽裏咕嚕地說:“他沒空。”

鹿行吟又往旁邊偏了偏,努力想要排除來自顧放為的幹擾:“找我有事嗎?”

“你不忙我們就去網吧啊,這次換一家,早點去,離這邊也遠一點,最重要的是那裏二十塊錢一個包廂四臺電腦,可以包夜玩!”易清揚有點激動,“怎麽樣,要不要去試試?”

“包夜的意思,是在網吧過夜嗎?”鹿行吟剛問完,顧放為這邊就急了,“不行!”

他委委屈屈地過來搶鹿行吟的電話,撲過來就想伸手,鹿行吟護了護懷裏的小僵屍,匆忙中把它放在了茶幾下的坐墊上,卻被顧放為扣着手腕壓住了撓癢癢,“弟弟啊,你看哥哥等你等了這麽久了……”

他整個人傾身過來把他壓住,扣住腰肢和肩膀,固定得死死的

鹿行吟怕癢,被他壓着撓了半天,努力在笑意中穩住自己的聲線,掙紮着對電話那一頭說:“好,什麽時候?你們幾個人,我再帶一個人過來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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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們只有兩個人,你再帶一個人過來剛好。”易清揚在那邊仿佛聽見了一些聲音,“是顧放為麽?”

顧放為冷哼一聲:“網吧?我屋裏兩臺電腦,你要玩,用得着去網吧?”

鹿行吟瞅了瞅他:“哦,那不是了。他不來,你走到學校對面的小商業街,森森便利店樓下就喊一聲,我在三樓,馬上下來。”

顧放為:“???”

顧放為咬牙道:“沒良心的小計算器!我說我不去了嗎?”

鹿行吟無辜地說:“你說了呀。”

顧放為恨恨地捏他的臉頰:“我沒有直接說不去,那就不是不去的意思,有時候我說不去,也不一定是不去的意思,怎麽一點就不知道察言觀色呢,嗯?”

鹿行吟瞥了瞥他,顧放為感覺他在看一個傻瓜。

最終顧放為還是灰溜溜跟着去了。

他賊心不死,還是搞了個大背包,把小機器人和那幾本基本工具書都裝了進去,打算出去時順便敲打敲打他。

易清揚和黃飛鍵領着他們穿過無數犄角旮旯,來到了一個十分隐秘的網吧,又調了十分方便戰術撤退的隐秘包廂。

今天他們給鹿行吟換了一個游戲玩,對抗模式的,大約是之前覺得鹿行吟一直撿漂漂亮亮的垃圾材料,實在是讓人看不過去。

顧放為看他們打開這個游戲,勾唇一笑,抱着手臂坐在一邊看了幾眼,随後等待他那臺電腦的建模工具下載。

他不打游戲,專心在做他的東西。易清揚和黃飛鍵盛情邀請他一起玩,顧放為随口說:“我不玩了,號賣了,我看着你們玩就行,沒事用小計算器的過過嘴瘾。”

他也沒擺出那種做正事的架子,偶爾還能和幾個男生聊一下游戲相關,什麽打法最強,哪個戰隊他們最喜歡,有誰能用出極限操作。

鹿行吟專心玩。

不過這個對抗游戲,也讓他玩出了不一樣的風采。地圖是隐秘探索式的,他就慢慢忘了自己是來打架的,開始旅游起來。不同的游戲角色技能不同,有些機制特別有趣的,他能不重樣地一直空放技能。

易清揚最後也沒轍了:“你啊!游戲黑洞!”

鹿行吟還是想玩上周那個游戲,他詢問了一下名字,老實承認:“我還是喜歡那種游戲,上次走之前我看到一個地方很漂亮,有一大片花和冰川。”

顧放為說:“那你不如玩單機探索式游戲啊,哥哥回頭給你買個游戲機。”

他對于鹿行吟這個偏好感到有些奇怪,算東西算到頭疼時,閑下來就往後靠着,偏頭看看鹿行吟在幹嘛。

鹿行吟操縱小人去做任務,不過不像旁邊那些代練練級的走得飛快,帶着強烈的目的性。他走走停停,經常因為發現一個好玩有趣的地方而越走越偏,等到無路可走的時候,再返回過來繼續做任務。他喜歡操縱人物飛過冰川,注視着游戲中的世界地圖不斷打開,也喜歡潛入水中觀察水中世界。

“這個游戲的物理引擎做得很好,不過要說這方面做得最好的……”顧放為又提了一個鹿行吟沒聽說過的名字,“等哥哥有錢了,也帶你去玩。你看你剛剛做任務,叫你拿個虛拟的水瓶子一路穩住走到終點,摔碎了再重來,這實際上就是非常典型的基于物理引擎的小游戲,碰撞與平衡,物理監聽,這些東西也是小僵屍可以用到的,雖然使用的辦法不同吧……你不要看小僵屍只是圓溜溜的一個殼,那是我放棄部分初始動力設計之後的樣子。原本來說,它應該更像一個機器人,但是我怎麽做它都站不穩……”

顧放為一本正經地說着,“上天派你來,那就是來救小僵屍于水火之中的啊。你舍得看它這麽一直醜巴巴的醜下去嗎?”

鹿行吟依舊不動如山:“不要說話,我在搬水瓶子。”

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看着屏幕,仿佛那是真的水瓶一樣。

顧放為徹底無奈了,氣得又伸手捏了他一把:“小沒良心!”

他自閉了,窩在網吧電腦面前,氣鼓鼓地接着調試他的模型。

偶爾會跟書包裏的小機器人嘀咕:“你看,你小鹿哥哥說話不算話。”

“你看,他好壞哦,他還不學習,居然跑過來打游戲。”

“打游戲就算了,居然不跟我一起打游戲,還非要跑出來跟別人花錢打游戲。”

……

片刻後,幾個孩子在電腦上點了餐,網吧送來了牛肉面和炒飯。

鹿行吟給顧放為買了牛肉面和甜甜圈,伸手戳戳他:“哥哥,不生氣。”

顧放為憤恨地咬着甜甜圈:“哼。”

鹿行吟也沒理他,暫時放下了手裏的東西,開始吃面條。

他們點的是刀削面,店家手藝不太好,顯然是流水線式地做出來的,調料都堆在底下沒有拌開,清一色加的香油、雞精、辣椒粉,只是面條還算筋道彈滑,比方便面還是好一些。

顧放為吃了幾口,大約覺得不合胃口,不吃了。他困了,勉強喝了幾口熱湯之後,靠着靠背開始打瞌睡,修長白皙的手撐着臉頰,偏頭歪在沙發上。小機器人被他壓着,扭來扭去的抗議,後面大概是沒電了,也跟着沒有聲音了。

易清揚和黃飛鍵在那裏邊吃邊聊天,互相交換吃的東西。鹿行吟把自己的刀削面挑了幾團過去,得到了一根鹵雞腿和一團揚州炒飯。

鹿行吟指尖捧着溫熱的塑料碗,熱氣蒸騰,他突然輕輕說:“易清揚,黃飛鍵,你們說話聲音可不可以輕一點。顧放為他睡了。”

兩個男生各自從電腦後面探頭出來,看到顧放為睡着了,趕緊表示明白,說話也放輕了聲音。

易清揚想喝鹿行吟的湯,溜過來和他坐一塊兒,看見顧放為睡得好好的,突然好奇問道:“他真是你哥啊?”

鹿行吟說:“不是親哥。”

“那肯定,你們長得也不像呀。”易清揚有點羨慕地問道,“他家裏是不是很有錢?随随便便考都能穩住650分。”

黃飛鍵也說:“是啊,下周月考我們還不知道怎麽辦呢。陳老師說,這次考試只會比上次更難,鹿行吟,你準備好了嗎?補課補到哪裏了?”

鹿行吟輕輕說:“差不多都趕上進度了。”

“那挺好的!其實不瞞你說,一個月趕上來還是蠻輕松的,我之前就是突擊上來的,高一內容畢竟簡單點,好跟,咱們這邊高二才是重頭戲。”黃飛鍵說。

鹿行吟吃碗面,站起來舒展了一下身體,随後重新坐回電腦前。

游戲畫面上他挂着機,一個人停留在青山綠水中,人物偶爾仰頭拭劍,仿佛與他對視。

他的進度确實趕完了。之前他被嚴重拉分的兩科:英語,他趕上了基礎單詞,生物,他在謝甜幫助下迅速構建出了知識體系,而其他幾科比如數學、物理,他不複習課本,直接上手刷題,越往後面越順,進度也不知不覺地趕了上來。

這是他難得的喘息之機。

顧放為在他身邊睡着,聲音清淺。一個低矮的布椅子,他大概睡得不舒服,睡着時眼睫長長,只是眉目間又帶上了他平時獨處無人時那種冷定與嚴肅。

平時漠然散漫神經大條,睡着後卻仿佛有心事。

鹿行吟伸出指尖,隔得遠遠的,輕輕描摹他精致鋒利的側顏。

發熱的塑料味、煙塵氣息、飯菜味道中,他收回手,垂下眼,輕輕擦了擦面前的桌子,随後傾身把顧放為帶來的書拿了過來。

磚頭厚的一大本,标題五個單詞,他就有四個不認識。

鹿行吟依然挂着機,雙開了一個翻譯器的頁面,随後低聲問易清揚借了一支鉛筆,輕輕淺淺地标注。

他知道這是顧放為的書,顧放為沒跟他說,他不确定能不能在上面留下痕跡,于是選擇了這種方式。

一個單詞,見一次标注一次,見多了自然也就記住了什麽意思。

半個小時後,鹿行吟只看完了第一頁,标注了所有單詞,又在中文基礎上理解了它的意思。但就這一頁提起的,已經被定義後的理論內容,也仍然有他很多不懂的部分。

他挨個查詢。

D-H變換矩陣。

歐拉角。

……

對面兩個人也玩累了,趴在桌上開始睡覺。

鹿行吟揉了揉眼睛,淺淺的鉛筆印痕幾乎淡得看不見,簡略核心地填滿了空白部分。

老板娘過來收拾東西,看到鹿行吟手裏的書,好奇問道:“你是大學生?這些不是高中內容吧。”來這裏的基本都是高中生,過來補作業的比比皆是,鹿行吟顯然沒有在補高中作業。

鹿行吟笑了笑,小聲說:“我不是,是學着玩一下。”

這些浪費的、無意的、不在他現階段人生規劃中的知識點與公式理論,只是他能在夜色下偶爾窺見的螢火。

明明知道毫無意義,但因為喜歡,所以甘願任性。“學習”,至少還是一個正當的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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