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通風口的涼風不斷,吹在人後脊上,讓人不由聯想到某種兇殺案現場。

江單在一片寂靜中盯着那半截銀筷子,時遠把它從茶水裏拿出來,舉起來看了看,說道:“是真變黑了。”

江單皺着眉問:“是不是筷子的問題?也或許是這茶水裏有什麽物質也能讓銀變色呢,有毒?也太扯了吧。”

于是碗哥把銀筷子拿回來,将另一頭放進自己面前的茶杯裏,然而兩分鐘過去了,筷子沒有變色。

他乍然松了口氣,因為他已經喝了半壺茶水了,但緊接着又擔憂地看着江單,說道:“老板,難不成只有你中頭彩了?你沒喝吧?”

“還沒。”

“報警吧。”康凡信已經撥出了110,江單沒阻止,雖然他覺得有毒是不太可能的,但出于穩妥,檢查下也行,不然這一桌人可能都不安心。

以凡事先問度娘為準則的小楠已經查到了相關知識,給大家科普道:“銀變黑是因為遇到硫,但是像啤酒、肉、蛋之類的東西裏面都是含硫的,而且漂□□也含硫,都會讓銀變色……”

最初的那股驚慌勁兒差不多已經過了,有人甚至還問:“這個……要是萬一最後虛驚一場,咱們算不算是報假警啊……”

而時遠卻已經面色凝重:“剛才筷子是突然變黑的。”

江單看他。

“突然變黑,至少說明硫的濃度很高。別的我不是專業的,我也不敢多說,但我覺得報警沒毛病。”

“诶,對了,”康凡信忽然說道:“馮鑫宇,你不是說你愛好是化學嗎?這什麽情況,來幫我們分析分析?”

馮鑫宇本就是個心理素質不好的,不禁吓,現在大家十幾雙眼睛又齊齊盯着他,他冒出一腦門汗,吭吭哧哧地半天只說出一句:“我也不知道……”

警察很快便到了。他們一開始也沒當回事,可能以前也接到過類似這樣的警,畢竟現在疑神疑鬼的年輕人多得很。

但是當他們拿專業的試劑對那杯茶水做了檢測之後,氣氛瞬間變得凝重而嚴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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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遠淡定地問:“真有毒?”

一名警察說道:“暫時還不能确定,但為你們安全着想,還是去醫院查個血吧。”

虛驚一場的願望破滅了。

警察将飯店清查,帶了相關人員回去調查,那一桌子吃的喝的好像也被每份取樣帶走了一些。

江單等人被帶去醫院檢查,路上江單看時遠神色如常,問他:“不暈警車?”

不知在想什麽的時遠愣了一下,顯然沒想到這時江單會問這個,答道:“你別說,還真不暈警車,我考慮考慮以後當個警察。”

跟吓得臉色蒼白的馮鑫宇比起來,時遠太淡定了,簡直是鋼鐵般的心理素質。

有警察負責安排,他們的檢查很快便完成了,江單再三說明自己真的沒喝東西也沒吃東西,但還是被要求着抽了管血。

原本是開開心心的聚餐,最後每個人灰頭土臉餓着肚子還胳膊上塗着消毒水回家了,一個個蔫頭耷腦。

而江單和康凡信則連家都不能回,還要去派出所做筆錄。好歹在派出所裏吃了點小面包喝了水。

等折騰完,倆人從派出所走出來的時候,已經十二點多了。

時遠坐在門外臺階上,擡頭望着天,嘴巴裏叼着根東西,月黑風高地看不清楚,隐約像支煙。

“你怎麽還沒走?”江單走到他身邊問道。

時遠回頭,江單這才看見他嘴巴裏叼着的是一根棒棒糖,心裏莫名松了一截。

“我找了代駕,把你車弄過來了,給你發消息怕你看不到,就想着在這兒等會吧。還成,也沒讓我等太久。”

江單接過時遠扔回的車鑰匙,當時還是抽血的時候他拿着個手包,不方便,順手遞給時遠,後來吵吵嚷嚷地竟給忘了,沒想到他居然幫忙做了這麽多事。

“多謝,我送你們回家吧。”

時遠從臺階上站起來,夜深風涼,時遠手臂上寒毛根根直立,想來應當不是他說的“只等了一會兒。”

康凡信回他爸媽家,離這兒很近,江單先把他送到,又問時遠:“你家住哪?”

“T酒店,海棠路那家,你不是去過麽?”

“你還住酒店?”江單詫異。

時遠說道:“對啊,我們一直住這兒……地圖上看怎麽這麽遠啊,導航壞了吧?”

江單沒多問把他手機拿過來看了眼,說道:“就是這麽遠,你想想,咱們從工作室來吃飯的路上開車就開了半個多小時,你住的這地兒比工作室還要朝東,你常走的那條高速現在又封路,我看得一個小時吧。”

時遠自暴自棄地朝後面一靠,肚子适時地發出咕嚕聲,嘆道:“天要亡我啊,我困死了,還餓,我能不回家了在你車上睡嗎,你下車的時候随便停哪都行,別叫醒我,明天再帶我上班,我能将就。”

這股突如其來的孩子氣把江單沖個跟頭,他笑道:“這什麽話。”

他倒是不介意開夜車,但知道時遠辛苦,這小子又缺覺、又沒晚飯,還暈車暈得要死要活。

稍加猶豫,江單又道:“既然能将就,要不去我家?”

被黑暗籠罩的時遠仿佛一瞬間看到了光亮,他坐直問道:“你家近嗎?”

江單發動汽車:“反正比你酒店近。”

安靜的車內放着纏綿的輕音樂,精神緊繃了一晚上的江單終于稍稍放松,過了片刻,他低聲說道:“抱歉,說好了今天讓你早點休息的,沒想到又害你熬夜。”

時遠困得不行,已經是半睡半醒的狀态了,卻還不忘嘴賤:“沒事,我年輕,熬夜就熬夜。”

江單失笑,這次沒同他計較。

淩晨一點,江單的車開進停車場,他叫醒時遠,帶他回家。

沒想到下車走了幾步困勁過了就開始喊餓,江單家裏存糧不多,煮了些拉面,兩人分着吃了。

江單現在獨居,一室一廳的房子不大,卻被他布置得溫馨精致,客廳置物架上全是攝影設備,牆上也有許多裝裱的照片,有人像也有風景,明信片似的質感,都是出自江單之手。

之後江單先去洗澡,還盤算着一會兒讓時遠睡裏邊的床,然而出來後發現時遠已經躺在沙發上沉沉地睡着了。

他生得人高馬大,卻窩在沙發靠背的縫隙裏,腿也蜷縮着,懷裏抱着個楓葉抱枕。

從睡姿上看,像是個缺乏安全感的孩子。

江單輕手輕腳地把折疊起來的沙發展開,足夠他伸開手腳,又給他換了個枕頭,蓋上一層薄被。

雖是夏天,但屋子裏開着空調,還是涼飕飕的。

這一夜江單睡得很熟,他早上照常七點半醒來,走出卧室看見沙發上的大活人還恍惚了一下,回憶了兩秒才記起昨天時遠是跟着他回來的。

江單進廚房烤面包煎蛋,心想要麽今天就給時遠放個假,讓他睡足。

所以是沒想叫他的。

然而早餐做好之後,時遠睡眼惺忪地循着味兒就過來了,朝廚房裏探進顆頭,問:“好餓,有我的份兒嗎?”

江單又朝鍋裏打進一顆蛋,說道:“你除了說‘好餓’,和‘好困’,就沒有別的了?”

而時遠看似認真地考慮了一會兒,又道:“江老師好帥?”

“……你還是閉嘴吧。”

給他放假的念頭也順便打消了。

時遠睡飽了覺,精神頭很足,眼下的烏青也淡了。開開心心地跟着江單上班,倆人一齊走進辦公室,康凡信跟他們前後腳進來。

康凡信一看時遠還穿着昨天的衣服,順口問道:“昨天沒回家?”

時遠聳了聳肩,道:“我住的地兒太遠,三更半夜的,還好江老師收留我。”

不遠處的瑤姐聞言看了兩人一眼,目光略微複雜。

而其他人則更關心昨天茶水有毒的事,碗哥作為驗毒筷子的提供者,深感自己造福了一方群衆,但對于警察沒有叫他談話的事情表示不滿,他率先問道:“昨天情況怎麽樣?”

江單道:“不知道,做了筆錄就讓我們走了。”

衆人又七嘴八舌地問:“是不是下毒啊?”

“沒說。”

“那立不立案,怎麽調查?”

“也沒說?”

時遠聽不下去,怼道:“人家警察辦事還得及時通知人民群衆嗎?昨天大晚上的,要調查也得等天亮,等消息就得了。”

江單回工位取了杯子,轉身就被時遠奪走,時遠說:“咖啡是吧?我幫你接,不要糖不要奶對不對?”

江單由着他把杯子奪走,說道:“多謝。”

角落裏的馮鑫宇瞧着,露出一副“學到了”的表情。

而時遠又道:“甭客氣,畢竟經過昨天一夜,咱們關系就不一樣了,以後別說謝,聽着疏遠。”

衆人紛紛露出困惑的神情,而瑤姐頭頂上則比別人多了一顆感嘆號。

康凡信淡定地瞟了一圈,順手把小楠的快掉地上的下巴給托上去,說道:“想什麽呢,經過昨天一夜,咱們工作室裏的所有人,都是過命的交情了!從此以後……”

在康凡信一番慷慨激昂的話語裏,最後一絲暧昧不明的氣息消失殆盡,大家被他實打實地團結了一把,不得不說,這個人總有能力把任何場合變成輸出他管理天賦的土壤。

然而時近中午,警察卻突然到訪。

來的那兩個人,江單他們昨天見過的,出示了證件後便直接提出要康凡信跟他們走一趟。

正訂外賣的康凡信一臉難以置信:“我?為什麽?昨天不是做過筆錄了嗎?”

兩位警察對視一眼,其中一人解釋道:“是這樣的,我們已經查明,昨天江先生所使用的茶杯杯壁上,存在高濃度的四亞甲基二砜四胺——就是含硫的老鼠藥。而從餐具的接觸者來看,康先生,我們覺得您或許有一定嫌疑,還請協助調查。”

康凡信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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