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不止康凡信,在場的每個人再次重現了昨晚群體性呆若木雞的狀态。剛剛還借着這件事給大家打雞血試圖稱兄道弟的人,轉眼就成了嫌疑人?
鬧了半天最後是自家房子裏有人放火?
江單組織了一下語言,語氣不善地問道:“這樣是不是太草率了?即便真的是人為下毒,首先最大的問題是飯店吧?他跟我一輛車到的,能怎麽接觸餐具?”
警察道:“飯店已經關停了,也在對相關人員進行詢問。江先生,從錄像上看,您和康先生應該不是同時進入包間的,而且,他還有一段時間消失在錄像裏,再出現時手裏拿着那套餐具,所以,我們并非胡亂猜測。另外,這次也只是調查而已,我們解釋這麽多已經是體諒你們了。”
衆人聽後目光又集中在康凡信身上,康凡信顯然慌張起來,平時靈巧得能繡花的舌頭突然打起結來,磕磕巴巴地說:“我……我是去接了……但是……那杯具,不是,餐具……”
“回去說吧,”警察安撫地拍拍他的肩膀,又重複道:“只是調查而已。”
江單最後問:“那要調查多久?”
警察道:“回頭電話通知你,你可以來接他。”
江單還想說什麽,終究忍住了,低聲道:“麻煩你們了。”
這個突然之間的變故令所有人剛放下的心又緊張起來,除了刻板的馮鑫宇之外,所有人都無法專心工作,工作室裏的對外電話響了三次都沒人接,最後還是時遠這個實習生聽不下去接了應付了幾句。
而讨論也從一開始的竊竊私語變成明目張膽。
康凡信人緣不錯,平時除了犯工作狂躁症把大家扣押在工作崗位上壓榨之外,這個人本身沒有任何值得人吐槽的地方。畢竟是常年班長出身,品質和威望都在,故而衆人都信他,讨論的重點也漸漸轉移到根據大家的記憶拼湊在飯店裏那段“嫌疑時間”到底發生了什麽。
——原本是看看監控錄像就能清楚的事情,被大家一添油加醋地讨論,再加上有人記性不好又容易被誤導,話題漸漸朝着玄學方向不可遏制地疾馳而去。
最後得出的結論是,飯店走廊裏潛伏着一只惡鬼,每到某個特定的時間,就會出來殺人,以此滿足自己的殘虐欲望。
時遠一直沒說話沒參與,聽到最後聽笑了。
惡鬼有沒有不知道,但飯店裏餓鬼肯定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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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過後,他的注意力重新回到電腦屏幕上,然而視線卻是發散的,并沒有看什麽東西,只是在放空,眉頭卻漸漸緊蹙。沒有人看到,他桌下緊握着手機的指節有些泛白,手臂上青筋繃起,好像在糾結着什麽。
太陽升至正中,又漸漸西落,最終隐匿在層層疊疊的高樓之間,辦公室的人陸續離開,而時遠仍舊維持着那個姿勢,仿佛入定了一般。
江單下午一直在想辦法托關系,看能不能盡快把康凡信弄出來,問了幾個人,也只是答應把他打聽一下消息,便再沒有後文。
別人緊張的時候會精神,而他一緊張就瞌睡,接近黃昏時趴在桌上睡着了。
等江單醒來,辦公室籠罩着一片黑暗,月光和霓虹燈光從窗外透進來,給了他看清東西的餘地。他睡了挺久,但耳機還挂在耳朵上沒有脫落,悠揚纏綿的女聲像是在唱某段求而不得的愛情,包裹住他的聽覺神經。
江單耳朵微微發痛,他去摘耳機,忽然身後傳來低沉的一聲:“睡醒了?”
江單原以為辦公室沒人,被結結實實地吓了一跳,動作幅度頗大地差點從椅子上栽下去,耳機也掉了一只,他轉身看見旁邊坐着一個人,黑暗的環境裏看不清面孔,但從優越的身形上來看是時遠。
“你怎麽還沒走?”江單驚吓過後的嗓子有點啞。
“等你啊。”時遠坐近了些,理所當然地說道。
“等我幹什麽?”
江單乍然之間還以為這小崽子是不是還想跟他回家,然而時遠卻道:“等着跟你請假。我明天要參加比賽,俱樂部聯系的,所以不能上班了。”
江單一陣無語:“微信上說不就行了,用的着等?”
“那不行,當面說才有誠意,”時遠忽然問道:“歌好聽麽?”
“什麽?”
江單真覺得自己跟不上這人的思路。
“趁你睡覺,偷梁換柱了,我的品位,你覺得好不好聽?”
江單順着耳機線看去,這才發現線的另一頭不知何時接在了時遠的手機上。但他居然絲毫沒有察覺,甚至都沒發現正在聽的這首歌不是他歌單裏的。
“沒想到你喜歡聽這種類型的歌。”江單把耳機摘下來,驟然安靜。
“不然嘞?”
“我以為你會聽搖滾啊rap啊之類的。”
時遠搖頭,故作清高地說:“不喜歡。我其實還是個挺細膩的人。”
江單聞言又笑,嘴角已經控制不住地上揚。他看了看時遠岔着雙腿近乎葛優癱的粗犷坐姿,再想想他一言不合就上房跳樓踩車踢人……等一系列經典案例,這個人分明從頭到腳透着一股子野勁兒,扔進沙漠裏都敢跟平頭哥單挑,總之跟“細膩”二字八竿子打不到一塊去。
“你的假我批了,誠意我也看到了,你可以走了。”江單道。
“嗯,”時遠應着,又問:“你不走?”
江單看着進入屏保程序的電腦,晃了幾下鼠标,道:“修完這張圖就走。”
原本時遠已經拉開凳子起身了,聽見這話又一屁股坐回去,道:“那我陪你。”
江單詫異地看他,時遠沒等他說話,把凳子挪遠了些,手機橫過來開了局游戲。
少頃,看似專心打游戲的時遠,目光從手機上方透出來落在江單挺直瘦削的背上。江單專注于修圖,微微低着頭,頸項與下颌連綿成一個好看的弧度,他從小到大都是坐有坐相的孩子,哪怕是坐在軟塌塌的沙發上,脊背也挺得筆直。
時遠剛才沉着江單睡覺,除了偷換歌單外還做了件事——他把把江單綁頭發的皮筋給摘下來了,此時正套在他手腕上。
他也不知道為什麽要這麽做,那時在昏暗的光線下,江單的臉埋在臂彎裏,時遠瞧着瞧着,不由自主地便想伸手摸摸他那微曲的、看上去柔順異常的發絲。
而他也确實這麽做了。還變本加厲地帶回來個“紀念品”。
同時江單醒後的渾然未覺,給了這個少年成倍的滿足感,一簇小火苗撩着他,令他想要拿着個逗弄江單,但又被更大的力量壓制着,期待着江單什麽時候能夠自己發覺。
若是時遠此時能跳出身體俯視自己,他或許會因為此時自己看上去最多三歲半而想要下來打死這個幼稚的自己。
一見江單就變幼稚。
或許江單有毒。
兩人都沒開燈,後來時遠不知何時放下了手機,轉頭盯着窗外街道的車水馬龍,忽然悠悠地問江單:“假如你身邊真有一個人是兇手,你覺得會是誰?”
江單專注于修圖,幾乎想都沒想便說道:“誰都有可能,但絕不是我工作室裏的人。”
時遠已經聽小楠講過了最初江單和康凡信艱難困苦的創業過程,也知道他們之間的信任。他又問:“那我和馮鑫宇也沒可能?我倆才剛來。”
江單的鼠标停住,道:“你倆最沒可能。”
他點了保存後關掉頁面,又道:“別多想了。走,回家,我送你。”
而那根皮筋直到兩人離開辦公室時遠也沒還他,江單并不知情,第二天幹脆也沒綁頭發,他其實頭發也并沒有很長,只是夏天覺得熱才紮起來,而近來熱度消退,有轉涼的趨勢,他便不怎麽管了。
康凡信那邊依舊沒有消息,辦公室裏氣氛萎靡,像是一園子被烈日烤焦了的小白菜。再加上最為朝氣蓬勃的時遠今天缺席,小白菜們更是無精打采。
江單心裏也沒譜,他幹脆帶頭玩起了手機。
恰好收到了一條推送消息,冰川和EO聯合發布的《末世曙光》公開發布了。視頻一共不到十分鐘,喪屍特效做得逼真,看來是舍得花錢了的,而時遠作為主角,表現可圈可點,鋒芒甚至蓋過了那位結尾處短暫出現的女星。
許多女星的粉絲慕名而來,卻爬牆進了時遠的山頭。
江單浏覽着評論,覺得很有意思,忽然手滑點進了一個讨論組,又劃了幾下,才從連綿不斷的美圖中認出來這是時遠的讨論組。
江單看了幾個置頂的科普貼,一開始還是帶着好奇和玩味,看到後面心情卻開始沉重。
時遠這個人,與他想象的不同,太不同了。
他雖然生在豪門,卻是個私生子,時遠的生母生下他不久便過世了,據說他是在少林寺長大的。時晖奇的正室是珠寶世家的大小姐,年輕時有名的刁鑽刻薄,對待時遠好不到哪去。
江單知道網上傳言有真有假,不能盡信,看還是從蛛絲馬跡中懂得了時遠為何八歲才上小學、為何回國卻住酒店、為何時家産業一分為二唯獨沒給他這個老三留。
一時間,時遠原本在他心裏的養尊處優小少爺人設徹底崩塌了,他意識到自己或許需要重新認識這個男孩,需要更為公正地、不先入為主地去看待他。
說不定他說自己會輕功也是真的呢?假如他真在少林寺長大的話。
江單手指還在頁面上無意識地劃着,忽然手機一震,屏幕上蹦出一條來自時遠的消息。
他問:“老板,幹什麽呢?”
江單有種偷看八卦被當事人當場抓獲的心虛感,點進對話框,還沒來得及回複,時遠又發來一條視頻,正是他剛看的喪屍短片。
“酷吧?”
時遠問。
江單斟酌着發回去一個點贊的表情,然而時遠卻不樂意了,說他回複得這麽快,根本就沒看視頻,敷衍。
江單哭笑不得,只得解釋已經看過了。
他對時遠過去的經歷開始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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