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跑酷賽事一般都在室外,這次也不例外。時遠穿着件黑色隊服,戴着頂棒球帽,帽檐壓得很低,坐在場地邊緣按手機。
他是隊裏壓軸的那個,還沒輪到他。
“時遠!”
他聽見後擡頭,順手接住兩瓶扔過來的水,擰開冰的那瓶,咕咚咕咚喝掉一半。
這天陽光很大,可風卻是涼的,故而不算個大熱天。但時遠一年四季都愛喝冰的,即便喝下去的時候手臂上寒毛立起,也很快就會消下去。
他像是體內自帶熱源似的,且身體特好,自打他記事起就沒生過病,簡直是鋼筋鐵骨,怎麽折騰都行。
“輸了?”時遠喝完水,問一屁股坐他旁邊的Harlan。
“棄權了,全都是窄得容不下兩只腳的落腳點,這不是故意針對我麽,不玩了。”
Harlan今天早上特意做了發型噴了香水,巴望着在賽場上耍個帥釣個妹子,誰知這場比賽只開放了內部通道,根本沒觀衆,于是希望落空。
這還不算,更氣人的是今天這場跑道彎曲狹窄,有些刁鑽的障礙物,Harlan平衡能力為負,梅花樁走不過三個指定摔下來,平時跑街跑樓都還成,一遇到這種簡直就是天敵,才上去就從一根過渡板上失去平衡差點栽地上。
他直接連第二次機會都沒要,買了水跟時遠一起坐着看,香水味已經快被汗臭給蓋過了。
“跟誰聊天呢?看你高興的。”Harlan說道。
時遠面色不改,嘴角笑意卻收了些,說道:“我老板,跟他彙報行程。”
Harlan很驚訝:“這還要彙報?他神經病啊……”
時遠冷冷地瞪了他一樣,Harlan感覺剛才那冰水好像原樣潑到他自己身上了似的,卻不大順氣地碎碎念道:“還不讓人說了,他又聽不見。”
但Harlan過了會兒就覺得不對勁了,他懷疑時遠在撒謊,因為平日裏正常的時遠會散發生人勿近的氣場,今天這氣場仍在,Harlan被隔絕在外,可是他卻敏銳地直覺時遠手機附近有着某種蕩漾的小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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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結界裏又開了個小結界。
Harlan覺得那小結界裏藏着的要麽是床伴要麽是心上人,總是不可能是老板。
尤其是當Harlan想象了一下對着自己和隊長孔骞的聊天記錄蕩漾的場景一陣惡寒之後,更加堅定了此種猜測。
“遠弟……”Harlan兩個字拐了九曲十八彎,一手把時遠摟住,趁機蹭過去想看他手機,然而時遠貼了防偷窺膜,他頂多從倒影裏欣賞了一下自己的“美貌”而後手就被時遠給甩下去了。
“幹什麽?”時遠終于聊完了,擡頭賜給Harlan一個眼神,說道:“我比賽結束要回去上班的,你休想再打我的主意。”
“還上班?你老板……”他想起剛才被瞪那一眼,于是話鋒一轉,硬是誇道:“你老板可太有魅力了!”
“還行吧。”
時遠看着場內一邊說着,收起手機後便無意識地轉着手上的皮筋玩,心想江老板頂多是長得好看些、才華出衆些,也就沒有其他優點了。
“對了,時遠,我得跟你坦白件事。”Harlan說道。
“說。”
“就是那什麽,上次我不是幫你試你胳膊上的電話號麽……”
“嗯。”
“當時好像有幾個沒接的,後來我睡着了,還真有個號回電話,是那天跟我過夜的妹子接的,還說電話那頭的人問是不是時遠……”
時遠猛地擡頭:“你怎麽不早說!”
“她過了兩三天才告訴我,我又今天看見你才想起來,不好意思啊,沒耽誤你的事吧?”
時遠無奈地看着他,真指望他,黃花菜都涼了。
江單在辦公室裏打了個噴嚏,把牆上挂着的一件西裝外套摘下來穿上。
瑤姐擡頭看他,過了片刻說道:“是有點冷了,我去跟物業說一聲,把中央空調溫度調高些吧。”
江單沒說話,他是怕冷的,而且工作室裏妹子不少,其實還是溫度別太低的好。而馮鑫宇忽然站起來說道:“跑腿的事,我去吧。”
瑤姐好像突然想起來辦公室裏有個實習生似的,馮鑫宇存在感太低,她時常忘了有這號人。不如時遠那般焦點級的存在,就只消失了一上午,還叫人有點想。
瑤姐又閉着眼睛活動了下脖子,問道:“江老師,中午吃什麽?一起?”
江單看眼時間,已經還沒到十二點,現在去還能還能比高峰期提前,他說道:“樓下小食堂随便吃點吧。”
“現在去?”
“嗯,也行。”
而工作室裏其他人也聽見了,卻沒人動,尤其碗哥明明擡着頭,卻在江單走過的一瞬間低了下去仿佛沉迷工作無法自拔,但一條腿卻抖得快超出肉眼可見的速度了,透着某種克制的激動。
江單這就納悶了,難道現在除了瑤姐之外沒人敢跟他一起吃飯了?怕再出現下毒事件?還是怕自己也像康凡信那般被懷疑?
他想着這些,三心二意地到了電梯間,然而電梯一開,時遠風塵仆仆地走出來,看見江單兩人,一挑眉,問道:“幹什麽去?”
“吃午飯。”瑤姐道,卻沒邀他。
江單把他打量一遍,看着他鞋子和休運動褲上全是土,上身稍好些,但仍像個剛拉練回來的士兵,便問道:“你怎麽還回來了?”
時遠理所當然地說道:“比賽結束了,當然就回來了。”
瑤姐笑道:“看不出來,你還挺敬業。”
時遠沒說話,輕咳着有些刻意地用手撥了撥劉海兒,故意露出手裏拿的東西。然後神情淡然地四處看着。
瑤姐一下子看出了他想顯擺的少年心性,便問道:“哎,這是什麽呀?”
時遠依舊無所謂地、甚至表現得略有不耐地把那獎牌拿起來,給江單看了一眼,雲淡風輕地說:“拿了第一。”
然而眼尾的餘光卻一直落在江單的身上。
瑤姐誇了他幾句,而江單卻突然抓住時遠手腕位置,拉至眼前,說:“又受傷了?”
時遠手掌上一片擦傷,不僅破皮還流了很多血,有的部位凝固了,有的則看上去還是濕的,總之有點慘。
“沒事,比賽哪有不受傷的,這就磨破了點皮,明天就好了。”
時遠想把手收回,可沒想到江單抓得很緊,竟沒掙開。
“你用水沖過?”
“嗯,當時裏面都是沙子。”
瑤姐适時地“嘶”了一聲,許是腦補到了那個場景,覺得有點疼。
“那只手呢?”
時遠下意識地把另外一只手藏了一下,因為那只手腕上還套着江單的皮筋。他比賽時就一直套在手上,有種吉祥物的感覺。
“和這差不多,當時場地粗糙,落地時沒留意,蹭了下。”
江單自己松手了,對瑤姐說道:“你先吃飯去吧,辦公室裏還有碘伏嗎?”
瑤姐聞言低落了片刻,但馬上強笑着說:“有,好像是在儲物間裏,要不我幫他找找?”
“沒事,我帶他去。”
這點小傷,時遠是不放在心上的,可看着江單蹙眉的樣子心裏又不由得暗爽,想都沒想也便跟在他屁股後面走,并暗中把皮筋給摘下收進兜裏。
剩下瑤姐看着他倆發呆,兩班電梯都下去了,小楠出來在她面前跳了兩下——瑤姐個子高,小楠得跳起來才能擋住她的視線——這才回神,搖了搖頭,跟她一塊吃飯去了。
江單在儲物間翻找了片刻,這裏其實沒存放什麽東西,基本上一目了然,卻沒找到碘伏,只有一瓶消毒酒精。
江單決定有啥用啥。
但時遠卻一見酒精就臉色一變,他原本兩只手掌向上鋪在桌子上,乍然之間藏到背後,并站起來連退兩步,貼牆站着。
“江老師,殺人不過頭點地,我最近又沒惹你,別玩這麽狠行不行?”
“哪那麽誇張,過來坐着。”
江單從小到大是屬于乖巧的那種小孩,沒受過皮外傷,全身上下潔白光滑不見一丁點疤,故而雖然常備着這些消毒藥品,卻沒有切身體會過。
而時遠上蹿下跳猴子似的長大,受過無數傷,用遍了五顏六色的藥水,其中最為忌憚的就是酒精,因為這玩意實在太疼了,撒鹽都沒它疼。
深知其威力的時遠貼在牆上,眼睛眨都不眨一下,試圖假裝自己是一張海報。
而江單從來不會勉強別人,他耐心地坐在桌邊,準備好了棉簽藥水,等着時遠自己過來,等了一會兒之後以退為進,慢悠悠地把棉簽一扔,說道:“那就算了,你的身體你自己不重視,別人還能如何。”
語氣中透着淡淡失望。
時遠聽後,一咬牙,視死如歸地坐過去,手一伸,眼睛一閉,兇狠地說:
“……輕點。”
江單笑了下,他有時候覺得時遠渾身充滿侵略性,是個令人難以招架的男人,時而又覺得他皮囊之下藏着個綿軟可親的小孩子。
他曾見過時遠對他家人、對他隊友以及對陌生人的态度,确實如網絡上所說話少且冷,但江單看見的時遠,會找話題、會開玩笑、會臭顯擺也會賣萌,總之就是……
還挺皮的。
而此時這只又皮又野的時遠緊皺着眉,江單的棉簽落在他傷口附近,已經紅腫的皮膚上傳來一陣刺痛,但他也只是手臂略微瑟縮些許,硬是忍下了。
倒是江單看着他手臂上瞬間暴起的青筋下不去手,江單猶豫片刻,起身推門出去。
後面時遠睜開一只眼睛喊道:“你怎麽走了?我好不容易下定決心,你居然不做到底?你去哪啊?喂——”
辦公室裏剩餘的幾個人聽見來自儲物室裏的呼喊,愣了下,相繼紅了臉,吃吃地笑着。江單揉揉眉心,覺得走前應該把時遠嘴巴給塞住的。
他下電梯的時候百度了一下酒精消毒疼不疼,看完後覺着時遠這小子疼成這樣一聲沒吭,倒是了不起。
等他再回儲物室的時候,手裏多了瓶碘伏。
江單特意把儲物室的門大敞着,生怕工作室裏多出些關于他的桃色編排——他知道那些閑着吃屁的人早就巴不得做這件事了,奈何江單感情生活幹淨得如同一張白紙,就算拿着顯微鏡整天盯着,也翻不出半點浪花來。
這樣的光榮領袖或許即将止步于時遠這小崽子身上。
“你去車裏取的?”時遠問道,語氣有些奇怪。
“嗯,你不是怕疼麽。”
江單說完,時遠半天沒有回音,等江單把他雙手都清理過一遍,時遠才悠悠地嘆了口氣,說道:“江老師,能不能別對我這麽好,我從小缺愛,你對我太好……我說不定會愛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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