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運用

裘百湖也在暗自思索。

體、法、識三系之外,其實還有一類較為少見的特殊靈根。

欽天監勘錄靈根的大典裏,稱這一類為“特”,便是因為無法歸納。這類靈根千奇百怪,大典裏記錄的都不多,民間勘測更是測不出來。裏頭九成都被當成凡人。

但被當成凡人也沒有什麽不好的。

因為大多數沒有卵用,比如“每天吃大餅幹糧不喝水也不會便秘”“哭了之後整張臉就會變得更美麗”。

裘百湖還聽說有人靈根特質是“見了名叫李下凡的人就會當場暴斃”,這娃娃長到八歲,叫李下凡的遠方表叔串門拜訪,娃娃還在門口踢毽子呢,就瞪着表叔,大喊一聲“李下凡殺我”,當場七竅流血暴斃死了。

當然,小部分也是有用的,緝仙廠裏也有幾個“特”系靈根的扛把子就是了。

總之,裘百湖懷疑這姑娘的靈根,也是特系的。

比如被雷劈會蓄電,比如能吞靈符法力。

抑或只是天然肉盾。

但她是吞下去能用出來,還是說吃多了直接暴斃,誰也說不好。

裘百湖其實對她的特系靈根有點興趣,會不會熾寰就是知道她的能耐,所以才特意抓在手邊不舍得放?

若是這種仙品的谙雷符都能吞了,這姑娘日後說不定會被各方搶奪呢。

裘百湖滿肚子懷疑,他甚至覺得熾寰若真盤桓兩年就為了這姑娘,它逃走之後怕是還會再來找她。他想留下此女,給她抓起來,神識靈根和家世過往都給翻個底朝天,卻不太好開口。

果然李興安抹了把臉道:“既然是當地俞家旁支的女兒,還是早日給送回去安置罷,俞家府邸在何處,派人送過去的時候,也說明下情況就是。”

确實,這一個凡人少女,裘百湖想抓,上頭也不會給批。

但俞星城卻又再一福身,道:“若諸位官爺想要放小女回去,就請随便尋個街口放下,小女不願歸家。”

那四人都愣了。

她垂着腦袋,娓娓道來:“小女本是青麓書院一等生員,本是要參加今年應天府鄉試,卻不料父親被溫家聘禮蠱惑,将小女賣給了那妖魔做妾。”

俞星城細聲細語道:“小女十年寒窗苦讀,父親無視州學律例,将小女賣做妾,小女已經對家中傷透了心。既是生員,也吃着州學發的禀米,便是朝廷的秀才,小女只想去應天府參加鄉試,往後報效朝廷。”

譚廬:“你說你是一等生員,可有證據。”

俞星城翻開裙幅邊角,向裘百湖借了把短刀,将針腳劃開,裏頭是油紙包裹的浮票。

油紙上沾着斑斑血跡,浮票上姓名畫像與外貌描述皆與此女對應。

裘百湖深深看了俞星城一眼。

從做嫁衣的時候,就開始認定要跑出來參加鄉試,昨日經歷那樣一場變故,此刻也還淡定冷靜,這少女心性絕非普通人可比。

李興安拿着浮票,表情有些尴尬了。

這少女竟然是個秀才。

其實女子生員若已經中了院試,便是不許與人做妾,但民間不少人都因為中途養不起女秀才,就把女秀才高價賣給世家做貴妾,州學也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俞達虞就為了攀上溫家,把好好一個一等生員給賣了,要真是告上州府,說不定能治他罪。但畢竟是家事,又是父女,官府大多都不願意摻和,接了案子也都是和稀泥罷了。

這女孩不願意回家是情有可原,但他們四個人也不願意管家事。

但要把這女孩放在街口不管,她回頭被歹人害了死在外頭,他們幾個也要背鍋。

李興安擡頭看了一眼譚廬,譚廬是江南貢院的司業出身,以前也管鄉試會考,不知道會不會想管這種事兒。

但沒想到譚廬還沒開口,裘百湖先笑道:“那倒巧了,這鯨鵬三日內就要趕回應天府,倒也送一送姑娘。”

譚廬和李興安都一愣。

裘百湖臭脾氣又怕麻煩,死個把人都不放在眼裏,還想管這事?

小燕王也笑盈盈接口:“好姐姐還是個秀才!怪不得看着鐘靈毓秀識大體,這事兒本王也要包攬了,巧我也要随船回應天,便是我做主,也要帶上姐姐。往後若是姐姐中了解元,去了京城,可要請小王吃幾口慶功酒才是!”

李興安瞪眼。

這倆京城來的大仙,是耍什麽呢!

又不是沒見過娘們,這少女就是頗有幾分顏色,也不至于上趕着幫忙。

他哪知道對面倆人都是滿腹懷疑,把俞星城當作釣熾寰的餌。

俞星城心裏大概也有點數,不敢得意,只是略一點頭,謝過了。

等小燕王手下那個戲子似的女使把俞星城送回屋後,裘百湖吸了口煙:“俞達虞怎麽生了個木魚。你們繼續說罷,既然俞達虞也在池州,我便順道去見見,之後自行彙報朝廷,不必再管我了。”

裘百湖下了鯨鵬,禦劍飛向俞府。

進俞府之後,便瞧見俞達虞跛着腳,有些激動的出來:“裘兄!”

裘百湖扯了下嘴角:“俞弟。”

俞達虞以前算是裘百湖的同事。

當年俞達虞野心頗大,入廠又年輕,才剛開始往上爬,期間城府頗深,四處拉踩。

裘百湖就是被他拉踩過的人之一。

但沒想到十幾年前,俞達虞剛開始帶隊,就遭到變故,廢了靈海,能耐剩的不到一成。退位下來連緝仙廠小吏都做不了。俞家在北京雖然有本家,但對他不支援不理會,他只得卷了鋪蓋,帶妻女回池州老家。

聽說池州州府每年好歹給他發些撫恤,俞家在池州還有些産業,就過得不太艱難。後來他兒女們大了,能在周邊縣府做了吏員,家裏就更好了些。

這樣的俞達虞,把沒有靈根的秀才閨女賣給溫家做妾,他是一點也不吃驚。

裘百湖來,也不是真的來見老朋友。

一是打探打探,俞達虞是不是知道自己閨女有什麽特系靈根。

二也是來瞧瞧,昔日拉踩他的小人如今過得有多慘。

顯然俞達虞自己估摸也沒臉,把讓女兒做妾這事兒搞得很低調,裘百湖來了,他也不說昨天的婚事,就當沒這個閨女似的,只引薦了家裏老二俞泛。

俞泛人高馬大,看着靈氣充沛,雙眼清明,顯然是俞達虞子女裏最讓他滿意的了。

俞達虞不提那個閨女,裘百湖也絕不提他要把人送到應天府考試去。

倆人就掰着一點點陳年舊事,這麽虛着聊天,俞達虞還帶他在家裏逛了逛,裘百湖也正有查探的意思。

那頭老二俞泛似乎很不擅長這樣的虛與委蛇,說鯨鵬墜地,衙門忙成一鍋粥,就先離家了。

俞達虞或許也有些舊日的官府朋友,得到了新政的消息,也似乎往他嘴裏撬話打聽,裘百湖糊弄過去了,笑道:“說來,當年你們幾個總笑我,裘百湖頂多做到百戶,如今還真應了你們的話,我這是在百戶的位置上拼了命,也升不上去了。”

俞達虞嘆氣:“咱們這些做苦活累活的不也就是這個命。我要是當年沒傷,還在緝仙廠幹個十六七年,說不定還混不到百戶。”

裘百湖忽然想起來,轉頭道:“你是崇奉十一年傷的罷。”

俞達虞:“我是至死忘不了那次京中妖魔逃竄,幸而除了些上官和當時幫忙鎮守的武将大概知道,百姓皆不知,否則怕是天下惶恐啊。”

裘百湖算了算。

如今是崇奉二十八年,那他家中的第六個閨女,怕是在那次妖魔逃竄前後懷上,之後回了池州才生下的。

裘百湖在上京這麽多年,沒聽說過還有什麽妖或者魔能遁入娘胎裏的,就算是沾染魔氣,那俞星城也身上幹幹淨淨就是白紙,瞧不出任何端倪啊。

裘百湖想了想,覺得琢磨不出來。

雖說一切的壞事,都跟那谙雷符的失效有關,可他就算拎着吞了谙雷符的俞星城回欽天監實情相告,也免不了責罰和後果。

還不如趕緊想想這事兒怎麽擔責吧。

那頭,二哥俞泛騎馬去州府,其實并不順路,他心裏也不知怎麽就是別扭,調轉馬頭想從溫家門口路過。

誰料昨日看起來還頗為器宇軒昂的溫府,白日裏卻顯然有幾分破敗蕭條,外牆瓦片下甚至都生了雜草,而那溫府的牌子已經被摘了,大門上貼着欽天監緝仙廠的封條!

溫家……沒了?還是走了?

這才過了一夜!

那六妹又去了哪裏?!

千裏雲空。鯨鵬。

回應天府的路上,譚李兩位将領再沒見過俞星城,但小燕王顯然是個妝蟒堆繡女人堆裏長大的,有了個新姑娘,甭管是女秀才還是女弱雞,他都想去湊湊熱鬧。

俞星城的新衣裙都是他給的,裙幅走出來不露腳尖,長度正巧合适。

俞星城心裏提防這個小人精,小人精卻很喜歡來粘着她。

到白日,鯨鵬已經行駛到池州府與應天府的中段,小燕王忽然說:“不若我教教你如何利用靈力罷,你都已經引氣入體了,總要好好修煉一番,不浪費這一宗受苦得來的造化。”

俞星城其實也有點好奇,她只見過兄弟姐妹的大火球小水柱,不知道自己這個沒靈根的,能搓出來個什麽。

小燕王腦袋上梳了一大把綴着金珠的小辮子,又在腦頂挽作發髻,扣了個金虎在發髻上,他在前頭開路領她去甲板上,腳下三步一蹦跶。

俞星城問道:“讓我在鯨鵬上修煉?說來,為何鯨鵬到了池州府後,連仙燈靈鐘都受了影響?”

小燕王回頭,笑彎眉眼:“呀,姐姐竟不知道這個。修真之人便是吸天地萬物之靈氣以運轉,可這些機械物什哪有什麽靈氣,修真之人與附着靈力之物,一旦靠近機械,便法力減弱或失靈,機械也會稍有老化或失能,兩生相克。所以姐姐生在池州,怕是從沒見過什麽西洋鐘、煤氣燈或者蒸汽車罷。”

俞星城對這個好奇起來:“那你一個修真之人,在這甲板上待着不受影響?”

小燕王笑:“我若在這裏使用法術,怕不是只能發揮出平日五成來。而且因為鯨鵬體量比我大數倍,我用個法術不至于讓鯨鵬整個失效,但或許會老化某個部件,自然是不敢亂用。不過你畢竟才是剛練氣,影響沒多大,且還能被削弱後防止傷了旁人。”

他領她到甲板上去,說了各種吐納,運用,意象,調動。

俞星城這個文理兼修的書呆子,怎麽聽怎麽覺得是胡扯淡。感覺像是修真貼吧裏七級大號,給新人發個企鵝,說要和對方網絡一線牽,共牽修煉緣。

只需一個月五百報名費。

但就這麽想着,俞星城對着吊艙船體後頭的一片天空伸着手,小燕王笑吟吟說了句失禮,一只手按在她肘部,像是把一股熱酒注入她血脈裏。

她被這股熱流燙的一驚,竟感覺當時在天上電閃雷鳴似的感覺又來了,牙齒都打顫,指甲蓋都發酥,她眼睜睜看着自己擡起的手竟閃起了金絲藍星似的雷光。

小燕王又驚又喜,道:“你把精神集中在自己手指上,如果覺得滞澀發燙,就嘗試用意念将這股靈力從你掌心推出去!”

俞星城也有點發愣,她集中注意力,立馬覺得掌心燙的幾乎要融化,那雷光噼啪在她右手指尖閃動作響,她胸口發悶,仿佛是不叫一聲就氣窒到要昏死過去式的,低喝一聲!

而後就立刻從她手心爆出一陣沖天的白光,閃的幾乎要兩眼失明,白光轉瞬消逝,才聽到如被雷暴劈中般的震耳巨響傳來!

連鯨鵬都震動了一下。

俞星城搖搖欲墜,鵬員驚得幾乎連滾帶爬,小燕王拊掌大笑。

笑到一半他就笑不出聲了。

俞星城的右手,從小臂中段開始,全變成了黑色焦炭,只勉強有個爪子的輪廓。

俞星城瞪大眼睛,頭一偏,昏死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  升級流的白撿哪有那麽容易(

**

設定上科技與修真是相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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