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二哥

楊椿樓聽見她說這個,眼淚更是直接掉下來。她從小養尊處優的,跟她住一個院裏的三個女人,各個都有故事有難處,就她順風順水的,心裏既心疼她們,也慶幸自個。

肖潼很穩重,轉頭問:“俞姑娘考的是鄉試哪一科?”

俞星城:“經學。”

肖潼:“那倒好,不重科,省的大家都鉚勁,心裏難免生疏。過幾日就是錄名的時候,咱都把浮票收好了,一道去。”

她們四個倒還聊得投機,約好了一同去錄名。

錄名當日。

鄉試那頭錄名很快,不過往年經學以外的律科、算科、書科和譯科等六科,都是各處貢院需要招攬相關吏員助教時,再各自開設考試。但因連年舞弊嚴重,今年開始就同鄉試一起考,同樣的浮票、號舍、糊名制。

她們不過是對照浮票,再登記下姓名科目就可以了。

她們錄完之後,肖潼說道考的錄名處離這兒不遠,在仙道監那頭,想去看看。

應天府是個雜府,凡人百姓為主,修真之人不算太多。算來南直隸裏的知名仙府,加上池州府也不過三座。許多人都對修真者好奇,堵在仙道監外頭瞧。

肖潼與她拿着鄉試的浮票糊弄過去,讓門吏以為是來道考錄名的,就放他們進去了。

道考的錄名就比鄉試麻煩多了。

因生員都是各個州府測定選送的,渾水摸魚的不少,再加上考試中不但有些尋常法術的發揮,還要分門別類有神識、有蔔筮、有療傷等等,而且仙官就像是當兵,就算是醫護兵也好歹會拿槍,所以實戰是所有修士都要考的。

只是如若是醫修或蔔修,實戰的成績便只是堪堪合格就行。

可要是想進緝仙廠這樣的衙門,實戰就要拔頭籌才行。

最主要的是,道考這邊,每一處錄名桌臺那兒都有個半人高的琉璃瓶,細頸肥肚,底座和把手是銀質的,瓶身是透明的。每個錄名的考生都要去按着那底座上頭一個圓把,然後憋得臉都紅了似的使勁兒。

俞星城還以為要比力氣,湊近了才瞧見是那銀瓶裏的水,或翻湧或穩平的升上來,直到一個限度,便再也升不上去了。錄名的吏員斜睥一眼刻度,喊了句“合格”,做個記錄,便給那考生說:“後頭還有別的,去罷。”

正說着瞧見楊椿樓和鈴眉了。

楊椿樓傲氣的拿帕子擦了擦那圓把,才把手施施然放上去,裏頭就跟開了水似的,連竄些水泡,騰地就升上來了,大抵升到了三分之二。

她臉上還挂着淡淡的笑。

吏員瞧了楊椿樓一眼,道:“合格。”

輪到鈴眉,她表情就沒那麽輕松了,恨不得紮個馬步當場把桌子都給劈了。

她還沒開始使勁兒,肖潼說:“走,走近點去瞧瞧鈴眉去。”

人來人往擠得跟廟會似的,俞星城一轉頭,竟瞧見了二哥水箭龜!

她吓了一跳,眼見着肖潼還要扯着她往二哥面前走,她順着人流松開手,對肖潼道:“你先去吧,我擠不動,這頭兒也能瞧見!”

二哥站在人群裏,正眉頭緊蹙四處觀望在找人。

俞星城這才想起來,二哥以前是個沒道考的吏員,吏與官區分可大了。要想做官,還是要有功名才行。

而且,今年家中好像不止他一人來參加道考吧。

正想着,她急急轉過頭去避開二哥掃視的目光,遠處不知道是哪個生員都快把琉璃瓶的水線給升到頂了,引來一陣驚呼拍手,許多人愛湊熱鬧都想看看,指不定那生員就是未來的大仙官了,于是人群都朝驚呼的方向擠動。

一身藍裙的俞星城就被人群擠得撲到一張錄名的桌子上頭去。

那桌後的女吏員瞧見她,橫眉豎眼道:“你就是跑去吃靈藥也沒得用,每年都有你這樣的!快點把手按上去。”

俞星城剛要解釋,可她手裏還攥着進場時候蒙混用的浮票,立馬讓那道考的吏員抽走:“讓你放你就放上!後頭還有旁人,剛剛二話不說就心虛跑了,說什麽還未準備好!你當道考是什麽了,你再不放上,我便要除你的名了。”

她看見浮票被拿,有些急了,女吏員卻抓住她手腕,就把她給按在了那圓把之上。

幾十米開外,二哥俞泛正在找人。

今年來道考的不只有她,還有三妹,只是三妹平日憊懶,被爹訓斥也是滾刀肉,靈力技藝都生疏,只白白有個不錯的靈根,甚至就連學個掌法,還不如家裏體虛身弱的六妹。

正想着,就瞧見外場候區,俞三藍裙的身影背對着他。

他快步走去,身後傳來衆人驚呼,估計又是誰靈力渾厚,他顧不上,大步朝俞三走去。

另一邊。

“砰!!”

俞星城傻了眼。

她沒想琉璃瓶當場就炸了。

瓶內清水和琉璃碎片撒了一桌子,她手背上都有些細小的血口子。

周圍人也沸騰了,轉頭朝她這邊擠來。

道考的驗靈瓶都是兩京仙道監裏的東西,什麽根骨天才沒見過,還能就平白讓人給轟碎了?!

俞星城其實壓根沒有運氣使力。她右手被按上去,生怕自己剛長出來的右手再成焦炭,但這驗靈瓶卻像是主動引着她靈力向瓶中,似不受她控制。一邊引,瓶中又一邊有一股力在對抗着,她只是稍一凝神,還沒想着小燕王教的那點東西,只感覺胳膊一麻,腦袋激靈,這琉璃瓶轟然就炸了。

給她錄名的女吏員也愣了,她擰着眉毛,半天道:“監中還有些比這更能容的驗靈瓶,我讓人拿來。”

旁邊有人起哄:“這還不算合格了麽?”

女吏員顯得很嚴格,并不搭話,沒仔細看就又把那畫功不咋地的浮票遞還給俞星城,吩咐後頭的小道童叫人去了。

旁邊人又道:“你以為只是記個合格?這上頭刻度,都是有數值的,否則實戰對打的時候,怎麽按靈力分組?要是你,你願意跟這位驗靈瓶都轟碎的女修對打麽?”

俞星城聽他們嚷嚷就頭皮發麻,生怕二哥也是個愛湊熱鬧的。

俞星城開口解釋的話語,都被周圍叽叽喳喳的聲音壓住了。一會兒小道童跑回來了,苦着臉:“府庫裏統共就一個比這能容的上品驗靈瓶,前頭二所那兒,也有個男修把靈瓶給轟碎了,上品靈瓶就搬給他測了,剛剛小奴過去的時候,他正巧把那上品靈瓶也給轟碎了!”

旁邊衆人大驚,有人甚至連仙道監庫房的上品驗靈瓶都給轟碎了!

女吏員:“……那只能給記錄個甲等了。姑娘,道考的時候,實戰一科,你十有八九要跟那位也爆了瓶的男修一組了。”

俞星城:“我不是——”

女吏員:“快去後頭挑實戰的兵器吧,牌子給你。”

俞星城:“其實我——”

正巧各個桌子也有不少錄名完的修士,大家七嘴八舌的圍住她,或好奇或敵對的打探她出身,擠着她朝後走去。

旁邊幾桌,好不容易讓瓶內水面升到一半上下的鈴眉,聽到吏員說“合格”,總算松了口氣,只覺得出了一身虛汗。肖潼和楊椿樓卻看向不遠處的抱廈:“那不是俞星城麽?她怎麽進去了?!”

俞泛終于抓住俞三,她緊張的臉色發白雙手打顫,嘴裏塞滿了靈丹,噎的咽都咽不下去,俞泛拿腰間水囊給了她一口水喝,俞三才緩過勁來,哭喪着臉:“二哥,你說我要是連這第一關都沒過,爹會不會扒了我的皮!”

俞泛斜她一眼:“差不多。別吃那些靈丹了,還不是從我屋裏順出來的。那靈瓶能測出來是你靈海內化的還是外服靈丹強加的,吃吐了也沒用。”

俞三耷拉着眉梢:“我倒羨慕六妹,憑什麽就要我起早貪黑修煉,還不如把我嫁了呢!”

俞泛一下子冷了臉,怒道:“羨慕六妹?!她讀書讀得眼都快花了的時候你在逗叭兒狗,她苦練字帖到手都抽筋的時候你在吃稞果!她被裹腳哭的時候,上轎苦的時候,你在家睡到日上三竿!要是你倆調換,你非脫層皮不可!”

俞三在家裏耍賴耍慣了,都快二十了還跟小孩兒似的:“二哥就是覺得對不住六妹呗!現在聽說溫家是假的,她也找不見了,你跟爹着急,幹嘛沖我甩臉子!又不是我逼她嫁人的,她就是被那黑蛟給吃了,我也不是送到嘴邊的那個。你那麽後悔,就別佩着那假溫家少爺送來的劍呀!”

俞泛臉色難看起來。

池州仙衙大概是不願意糟了溫家的名字,就是不說那突然消失的溫府跟黑蛟有什麽關系,只說一切事兒都是緝仙廠辦的,他們一點不清楚。

俞泛一直懷疑,黑蛟跟溫家相關,而六妹就是被黑蛟吃了。

溫家難道還能馴養黑蛟不成!

他呵斥了俞三一聲,抓住她胳膊,把她拖回剛剛錄名的那桌子。

桌子上的紅布都濕透了,女吏員站着看小道童換桌布收拾碎琉璃,就看着一個藍裙女子走過來。

俞三白着臉,對女吏員拱手一行禮:“官娘子,剛剛我身體不适跑去更衣了,讓您久等了。”

女吏員望了她好半天,驟然才發現這跟剛剛那個爆了瓶的女子并非一人:“你——”

女吏員本來給俞三錄到一半,還沒看浮票對照相貌,只聽她說姓俞,就在冊子裏找到女修中唯一一個姓俞的,給她劃上道了。

結果俞三瞧見驗靈瓶或許太緊張了,吓得拿了浮票說自個兒還沒準備好,過會兒再來,女吏員便把後來撲過來的同樣藍裙的俞星城當做了俞三。

更何況這俞星城和俞三不只是一個姓,樣貌也有三四分相似,只是那俞星城更雪肌病弱,冰骨靈透。

她只掃了一眼體貌和家姓,沒細看名,對照無誤就送進去了,現在翻看冊子一看,才發現冊子上的名字和剛剛看到浮票上的名字不一樣。

女吏員依稀記得浮票上的名字,擰着眉毛思索道:“你不是俞星城?”

俞三和俞泛吓了一跳:“誰?!”

俞星城進了院去,看到院裏有不少兵器和法器的架子,都是些基本的種類,考生要在這裏先挑定好兵器,好安排實戰考時候的對手。

畢竟兵器上太過相克也不公平。

但院裏衆星捧月的顯然不止她一個。

還有個年輕男子,細鼻梁薄嘴唇,勉強算得上俊美,可惜眉眼生就是一副高高在上的高傲正義模樣,恨不得凜然的連眉梢都方正,個子卻鶴立雞群的瘦高修長。

簇擁着俞星城進來的一些男女修士說:“那就是溫家少爺罷!剛剛轟破了上品驗靈瓶呢!”

“好像是叫溫骁。”

俞星城聽到是溫家少爺,愣了愣。

溫家的少爺都長這幅恨不得當武林盟主的樣子……

那還不如嫁給熾寰小屁孩呢。

說來熾寰又逃到哪裏去了呢?他之前說的靈核不讨要了麽?

還說要與她去騎什麽怯昧小兒的臉呢。

她住了腳走神,卻沒料到溫家少爺朝她走了過來,皺着眉頭高傲道:“你就是那個也轟破了驗靈瓶的人?你姓什麽。”

俞星城稍稍打量了他一下,掖着手:“姓俞。”

溫骁皺眉:“京城的俞家?怎麽跑到這兒來考試了!”

俞星城不太喜歡他居高臨下的态度,冷淡道:“家在南直隸,從未有什麽順天親戚。”

那頭挑兵器的考官吏員叫她去了,她不再理會溫家少爺,穩步朝吏員那頭去。

溫骁只聽過京城有個俞家本家,出過些給欽天監賣命的,這女孩難道是民女?

看起來才十五六歲,竟然也有這樣的靈力。

他好奇心更盛,又走過去問:“你是體修還是法修——難不成是識修?若是平民,有這樣的修為很是了不得了,溫家向來惜才,你不管過沒過道考,若是想要求名師,都可拜入我溫家門下。”

俞星城算是明白了,這人不是高傲,是個低情商話痨,心或許不壞,讨厭也全賴他那面相和嘴了。

不過從溫家帶出來的那副高高在上,也讓差點給溫家做妾的俞星城不太想跟他搭話。

她轉頭要跟吏員說話,卻又讓溫骁打斷了:“我勸你不要選刀劍,咱倆的靈力遠超旁人,實戰考必定是要你我對打的,我用槍或鈎,刀劍容易被克,你選個長鞭或重錘、呃重錘算了。”他看了一眼俞星城擡手遞浮票時,露出的一截病弱細瘦的手腕。

溫骁頓了頓:“武器被克,咱倆就打的沒意思了。我只是給你提個醒,出門在外,難得棋逢對手。”

俞星城緩緩道:“溫家少爺想多了,前頭吏員搞錯了,我是參加鄉試的秀才,不是修士。”

周圍人一吓。

好幾個修士都是眼睜睜看着她轟碎了驗靈瓶啊!

有這樣非一般修為的人,竟然只是個秀才?!

雖然說也有些讀書人也修煉,可道考錄取率沒那麽低,仙官既搶手、待遇也不差,哪像鄉試會考這種白了頭也拼不到功名的。

俞星城把浮票遞給兵器前的吏員:“麻煩官爺查一查,我這名字應該不在錄冊裏。”

吏員連忙翻看錄冊,喃喃道“俞星城……确實沒有!”只有另一個姓俞的姑娘。

俞星城略一抿唇:“那便請您跟前頭的錄官吏員知會一聲,我不過是拿筆杆子的弱秀才,怎能頂了其他修士修煉多年的位置。”

溫骁擰起眉毛:“那剛剛驗靈瓶不是你弄碎的?”

俞星城還沒開口,其他幾個人都七嘴八舌說看見了。

“就是她,都沒費勁,一下子那驗靈瓶就碎了稀巴爛!”

“說是什麽秀才,要天底下秀才都是這水平,我們也不用當仙官了!”

俞星城;“大概是驗靈瓶出什麽問題了罷。我當時也心慌了,畢竟我是個沒靈根的。”

溫骁不信。

他是個識修,這會兒拿神識去刺探對方,怕是被周圍人察覺了太過失禮,可他畢竟靈力又強,又是見過世面的。

而他現在就能瞧出這姑娘周身有淡淡雷光!

其他幾個人又驚訝又自覺不能比。

人家在那邊考鄉試的都能過來造成這樣的轟動,他們卯足勁才勉強到合格,又算怎麽回事兒!

哄哄亂亂的倒是跟要把她圍住了似的。

這會兒正好是鈴眉和楊椿樓慌張進來找她,她稍作解釋,鈴眉和楊椿樓知道她身子弱,便說不着急挑兵器,要先送她出去。

卻沒想到三人才走到抱廈,就瞧見俞泛帶着俞三進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二哥來抓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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