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結社

多年前, 肖潼和戈湛先到了番禺,後來又居住過凱裏、潮州、昆明等等。

最後戈湛選擇了浙江。

他喜歡熙熙攘攘的商人與浙江的海。

肖潼做起了翻譯家的工作。但孤兒寡母的,活得很不容易, 戈湛落戶也不易,而浙江也是仙府大省, 對于妖魔的排查愈發嚴苛。

戈湛幾乎從未在她面前現出原形;他甚至還在配合着時間一年年長大。

肖潼有時候幾乎都要忘了他是個小白鯨。

而小白鯨戈湛有一次差點被修士所傷, 肖潼連官司都不敢打, 她才生出了自己要強大,要做官的心。

肖潼說到了這裏,俞星城忍不住問道:“那他知道你早就知道這件事麽?戈湛知道他長得一點也不像你兒子麽?

肖潼搖頭:“我不知道……這就像是個無法觸碰的問題。我不想戳破, 顯然他……更不想。但我心裏知道, 我的戰兒早就死了。”

俞星城将目光投向石槽裏奄奄一息的小白鯨:“……他很喜歡人類的生活啊。我感覺,他想竭盡全力維持現狀。”

肖潼卻道:“但這是不對的。我有點明白了。他就是完全不再扮演我的孩子,我也可以接受。我對他是有親情的。而他常年服用那種讓他保持化形的草藥, 對他也沒有任何好處。或許是時候,說開這件事了。”

肖潼說着, 就走去幫助鱷姐, 鱷姐需要給一些草藥去籽,肖潼坐在了一群小妖裏, 也挽着袖子推着研磨幫上了忙。

鈴眉撓撓頭,有點糾結, 有點尴尬,只好收起刀去巡邏。被幾個充滿敵意的小貓妖小狐妖虎視眈眈的盯着。

俞星城走去石槽附近瞧了一眼。

小白鯨還昏迷着。

鱷姐要救治的妖太多了, 她沒法一直在戈湛旁邊看着, 主要是翠鳥青腰在看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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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虎走過來,一步步踩得地板亂震,道:“你不好奇熾寰上君去了哪裏?”

俞星城轉過臉來:“他被抓了吧。聽說是國師。”

胖虎說起國師, 恨得咬了咬牙:“國師不會放過熾寰上君的。”

俞星城:“我聽說,熾寰是被國師挖了靈核,剿了法器。熾寰以前是妖皇?那國師竟然能這樣傷他?”

胖虎又洩氣:“畢竟是國師。國師是國之重器啊。我們這群,都是崇奉十一年,京城震動時逃出來的。”

俞星城一聽,有些好奇。小燕王也談及過崇奉十一年。

胖虎看她一臉求知,這事兒本也就是妖魔界內傳奇,他樂意說道:“其實我們被國師抓進鎮妖塔裏的年份都很不一。鱷姐早,她是天啓皇帝朱由校時期被捉進去的。那時候的國師是魏亥央,專權無度,鬧下“乙醜诏獄”這樣的醜聞後,為表自身身為仙官之首的賢名,瘋狂抓捕普通的妖族,都說他們入了魔。鎮妖塔也是那時候魏亥央修建的。”

俞星城一愣。

朱由校?那不應該是魏忠賢專權麽?

怎麽這個時代,卻冒出來個國師,還成了國師專權?

胖虎:“反正鱷姐是那時候被抓進去的,我比她晚一百來年,熾寰最晚,他是現任國師上臺前後,才被捉的。”

俞星城:“現任國師叫什麽?可是怯昧?”

胖虎擰眉:“不知道,國師不以名字行走世間,歷任國師都不留名,他們是一個整體。更何況如今的國師年輕,好像任職才幾十年。我們這種百年前就被鎮壓的妖,都沒跟他打過照面。”

俞星城:“那熾寰為何會被他所抓?”

胖虎:“……因為熾寰想要修煉成真龍。這是觸犯了朝廷的底線啊。熾寰成妖不知道幾千年,又當了上百年的妖皇。可被國師抓走才二三十年,就立馬人走茶涼改了風景,現在年輕小妖都瞧不上他了。不過我們願意聽他的,是因為他傷了國師,拼死将我們放出去了。我們當時在鎮妖塔內,也能感覺到鎮壓的仙力大為減弱,過沒多久,熾寰就劈開了鎮妖塔。”

俞星城皺眉:“他不是靈核都被挖了麽?又怎麽可能傷了國師,還劈開鎮妖塔。他要是能傷了國師,就也不會被抓了啊。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說如果鎮妖塔那麽容易被劈開,你們早聯合起來沖破結界自救了吧。”

胖虎噎了一下,他磕磕巴巴道:“可事實就是這樣!”

俞星城敏銳的注意到,其實崇奉十一年重要的根本不是妖魔逃脫。

而是京中仙力大減。

俞星城立刻問道:“國師常年入駐京師?”

胖虎:“這也說不準,國師神出鬼沒,有人說他永遠都有幾縷魂魄留在紫禁城庇護。”

俞星城蹙眉。

魂魄?這個國師,到底是個怎樣的存在?

胖虎依靠着欄杆:“你問完了,不談談咱們的條件麽?”

俞星城拿手帕擦了擦欄杆,慢條斯理的坐下之後,挽着袖口道:“胖虎大人想怎麽談。”

胖虎說話又快又急:“我們幫你救這小白鯨,你不要告發我們。不但如此,你還需要幫我們辦一件事。”

俞星城點頭:“你先說說。”

胖虎看她不緊不慢的模樣,心裏有點沒譜。

他承認,自己對俞星城的那種惶恐,并未因為她被戳穿身份而改變太多。她窄肩纖腰垂頭挽手的站着,細柳似的一個人,看起來誰都能擊倒她,但當她擡起頭,說起話時,又讓人覺得誰都不能撼動她半分。

胖虎:“就算是不告發我們,可那群仙官一天三回在我們頭上巡邏,暴露也是遲早的事。我們需要許多草藥、工具,再加上不能移動的傷員太多,我們無法離開蘇州。你不是說你是個什麽小官麽,那對于你來說租地,申請民間結社也不是難事吧!”

俞星城一愣:“民間結社?”

胖虎:“我特意查過,本朝有過規矩,三人以上可做民間結社,錄地址,篡名冊,申挂牌。租地之後,每年向當地縣衙府衙繳納社費,即可納人入社,做團學友好活動。這樣有人出入,也不會遭人懷疑。”

俞星城想起來了。

本朝有結社自由,也建立了結社律法。行會、商幫、會館皆屬于結社。

從磨行、燈行、染行這種地域上的手藝人行會,到讀書人創建的詩社、學社、書社,還有金銀行、地方票行、車馬絲絹行這種商業行會,都在結社律例的管轄下。

俞星城蹙眉:“這要是申請下來,估摸半個月才能租到地,發到牌匾。”

胖虎:“這裏是被衙門收繳的官地,因為是按畝數算官租地的錢,所以都沒人願意租這破地角的大院子,我可以給你銀錢,你只要出面幫我們辦這件事。再說了,那小白鯨半個月以內不太可能治好,到底想不想要他的命,看你們了。”

顯然是胖虎這些妖,就算能化成人形走來走去,但去官府機構辦事,且要通過戶籍審核,是不太可能的。他們需要安身之地,就想讓她這種官員去給他走走門路。

俞星城覺得這事兒有風險。

但肖潼內心怕是極其希望他們能幫上忙救戈湛的。

而肖潼的性格大概也不會開口求人。

俞星城回去之後,把這事兒跟鈴眉和楊椿樓都商量了一下。

“申報結社最起碼要三人以上,若是只有我一個便可以,那我或許就自己做主了。”俞星城道:“要是拉上你們,那我要講清楚:如果這群妖被發現,或者它們大鬧蘇州,我們确實可能會陷入些麻煩。”

楊椿樓卻快人快語:“能有什麽麻煩!真要有麻煩的時候,估計肖姐姐那妖兒子都快治好了,我們就說是被脅迫的。刑不上大夫,就算是鬧出大事要審訊,也不敢對我們動刑。”

鈴眉:“我是怕這群妖再鬧出之前在應天府時候的大亂來。不過正因如此,我們就更要先穩住他們,治好了戈湛之後,我們再把他帶出來,然後撤了民間結社的牌子,跟他們不來往了。”

俞星城點點頭:“那我的意思,是我們三個去辦這件事。不要告知肖潼了。”

另外倆人都很贊同這件事。

“那我們是不是還要想個結社名字?”

楊椿樓:“是啊,要挂牌的吧。就怕旁人看見也來入社。”

鈴眉:“要接地氣一點,而且還要冷門一點,最好不會有人來想要加入的那種。”

俞星城托腮,拊掌道:“那就叫[鼻孔吹唢吶教育與交流行會],附,承接白事表演業務。”

鈴眉和楊椿樓:“……”

不到半個月,蘇州府白事表演鼻孔吹唢吶行會,正式挂牌。

俞星城登記了自己鼻孔吹唢吶第十三代傳人的身份。周圍鄰居百姓避之不及的目光中,她在那破院子外頭,冷漠剪彩。

加上肖潼,也就仨個人鼓掌。

不少圍觀群衆的目光,都看向了這四個姑娘似乎骨骼驚奇的鼻孔,

一個個紛紛議論,她們究竟是用左鼻孔吹,還是用右鼻孔。

從那之後,這院子進進出出的人員,或者是車馬,只要是在幾聲不成調的唢吶聲的掩蓋下,周圍百姓都見怪不怪了。甚至有人問起來,他們還會幫忙解釋:“哎,租了這麽破的官地,那肯定要天天雇人進去清掃拾掇啊!”

而在鼻孔唢吶社挂牌之後,戈湛也終于清醒過來,也從海水石槽中搬出來,化成人形卧病在床。

再次見到這孩子的人形模樣,三個幹娘都不分年齡的澎湃出一汪母愛。

戈湛性格有點害羞,他一直蓋着薄被,把被子扯到眼睛下頭,在肖潼的介紹下,他小聲叫了幾句“幹娘”。

肖潼問他:“要是仙官攔路,就等等再來就是了。”

戈湛把被子掖在下巴底下,棕紅色的頭發披在瓷枕上,輕聲道:“我怕我總過不去,你要着急了。而且你給我寄信的時候,我也不知道你有沒有中榜,就想要急着過來知道消息。我以為我從海上走,能繞開他們的……”

肖潼拍了一下被子:“還沒來得及跟你說,我是譯科甲等第七。”

戈湛驚喜的藍眼睛都亮起來,笑道:“我就知道你可以的!也就是譯科只能考一門,要是考誰會的番語最多,那肯定沒人比得上你!”

她們三個看這倆人說體己話,就笑了笑避讓開,各自去忙了。

他們離開房間。

戈湛才從被子裏伸出蒼白的手,握住了肖潼的手腕,吃力笑道:“你會生氣麽?”

肖潼正在剪燈花,轉頭:“我生氣什麽?”

戈湛臉色卻很蒼白,他手指逐漸捏緊:“生氣我……我騙了你好多年。”

肖潼笑起來:“你這也算騙?我是多年前眼睜睜看着你在海水裏,從小白鯨變成人形的。你難道還以為我被你一直瞞着?”

戈湛低下頭去,耳朵尖紅了:“我以為我藏的很好。”

肖潼拍拍他手背:“你覺得我傻?”

戈湛偷偷看了她一眼,小小聲道:“那你會不會不認我了?”

燈燭飄搖,肖潼挽着發髻,她側臉如瓷器般溫潤,她天生上唇微翹,鼻子尖尖,見過風雨,卻一笑一颦中仍然有點少女似的嬌喜,她轉過臉來:“什麽?”

戈湛:“那你會不會不要我了。會不會……也不管我了。”

肖潼看着他,抿嘴笑盈盈的不說話。

戈湛有點急了:“你這麽看着我幹嘛!”

肖潼笑道:“你們妖,好歹也要上百歲了吧。就算你不是妖,馬上也要十五了吧,在前朝說不定都是可以結婚的年紀了,難道還怕離了我不能活麽?”

戈湛一愣,他可能沒覺得過幾年,可戈湛這個化形後的少年,都已經十五歲了——

為什麽人類要這麽早就獨立,就結婚啊!

他連忙道:“可我不懂的事情還很多!”

肖潼按了一下他腦門:“別急,別坐起來。先躺着吧,都讓你來了,怎麽可能不管你了。”

戈湛躺下了,卻不安起來,肖潼去屏風後倒水,他卻一雙藍綠眼睛,盯着屏風後的身影,暗自捏緊了手指。

作者有話要說:  肖潼心裏只有親情。

以及鼻吹唢吶社社長俞星城,正式挂牌上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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