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明明知道明天要早起, 一整天的婚禮會很累,可越是這樣, 秦蓁越是睡不着。外面, 紅羅海榴她們這些天, 清點嫁妝, 要歸攏她帶過去的東西,雖說只有一牆之隔, 可到底,要挪動地方,天天累得暈頭轉向。

秦蓁起來, 出門,她們都沒有醒來。秦蓁推開門, 外面的月光灑了進來, 地上如同一面雪。

四月的天氣,空氣裏彌漫着一陣陣的花香,秦蓁提着裙子, 才踏出門, 便看到門口的合歡樹下站着的一道身影。估摸着也是沒有想到秦蓁會出來,他擡起頭看過來, 俊朗的眉眼裏全是驚訝。

秦蓁緊張的, 忐忑不安的心情,在看到他的瞬間,全部都煙消雲散了,邁開步子跑了過去, 如乳燕投林一般,朝他的懷裏撲了過去。

翼遙這一夜做了一次強盜,從翼王府與鎮遠侯府中間的圍牆跨過來,不知不覺就到了綴錦院來,又翻過圍牆,只想站在院子裏看看秦蓁的窗子,她閨閣中的最後一夜,會不會緊張不安?

誰能想到,她半夜裏居然跑出來了呢?

翼遙一把抱起她,“穿得怎麽這麽少?我不來,你是不是就準備逃婚了?”

“是啊,你準備去哪裏找我?”秦蓁被他打橫抱起,披散的長發垂落下來,一身白色的紗裙,如同森林裏的精靈一般,美得令人無法呼吸。

翼遙腳尖在地上一點,在樹幹上一踩,借着這點力,便上了屋頂。他脫下身上的披風,鋪在屋頂上,将秦蓁摟在懷裏。

天上一輪明月正好,令二人不由得想起了大同的普濟寺,裏面有座高塔,那時候,每到了七夕節,翼遙便會帶她去塔上賞月,對着美麗的夜空,秦蓁總是會逼問他,将來會不會娶自己?

秦蓁歪過頭,看翼遙,翼遙沒有看月亮,而是在看月亮下的她,四目相對,翼遙緩緩低頭,在秦蓁唇上吻了一下。翼遙有些忍不住,牙齒輕輕地刮了刮秦蓁的唇瓣,但今天實在是不能做什麽,再加上對明晚的期待,翼遙很快便擡起頭來。

對他來說,今夜與明晚之間的這段時間,是他生命裏走過的最漫長的歷程了,迫不及待。

“卿卿,有句話我問過很多遍了,今天還想再問一遍,嫁給我你會不會後悔?”翼遙垂眸看她,格外誠摯,充滿了懇求。

秦蓁摟住翼遙的脖子,身子起來,貼上了他,“不會啊!”

意料之中的答案,依然讓翼遙激動不已,“我從未想過會有這樣一天,雖然我一直在拼命,如今看來,命運對我還是很眷顧的。上次宮變後,皇上便問我,立下了功勞,想要什麽?我很害怕,生怕又晚了一步會出什麽事,趕緊說想娶你!”

“卿卿,你跟我說說,現在這一切,會不會是我的幻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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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我就在你身邊,如果是幻覺,我們永遠都不清醒好了!”

原本以為今晚自己是不會睡着的秦蓁,不知不覺地就睡着了。翼遙聽着她輕淺的呼吸聲,看着她在自己身邊時永遠都明媚的眉眼,心裏不知道多滿足。

明天就是大婚的日子!

翼遙站起身來,抱着秦蓁從屋頂下來,落地的時候,合歡花落滿了兩人一身,香味沾在身上,久久不散。

紅羅有些尿急,才睜眼,看到一個男人走了進來,懷裏抱着一個人,她沒有看清人,吓得差點尖叫起來,幸好翼遙及時說了一句,“是我,掌燈!”

紅羅看到原本應該在床上躺着的自家姑娘怎麽在姑爺的懷裏,百思不得其解。她掌了燈,趕快就出去了,翼遙将人放在床上,給她蓋上被子,在床邊坐着看了一會兒,時辰實在不早了,明日一大早,翼遙也不得閑着,大喜的日子,他不願自己精力不濟,便起身,放下帳子離開。

秦蓁這一夜睡得很安穩,被人大清早喊起來,她心情也依然很好。只回想起昨晚,明明是在屋頂上,必定是翼遙将她抱下來了。

“姑娘快起吧,一會兒全福夫人就要來了!”

全福夫人請的是監察禦史夫人,兩邊父母齊全,兄弟姐妹都安康,兒女雙全,夫婦和睦,世間當真少有這樣福氣的人了。

一大早,成國公夫人便過來了。吳氏死後,鎮遠侯府沒有能主持中饋的人了,成國公府哪裏能讓秦蓁受委屈?打前兩天,老太太便把長媳派了過來,今日正日子,又把次媳派過來掌局面。

前院有鎮遠侯和成國公親自坐鎮,出不了大亂子,後院有秦蓁兩個舅母安排得妥妥當當。秦蓁本不需要操什麽心,安心做個新娘子。待吉時快到了,兩個舅母過來,秦蓁心裏一頓酸澀,她從小沒有母親,前後在兩個舅母跟前長大,此時有些想哭。

“我要是去了,爹爹怎麽辦?”

大舅母拉着她的手輕輕地拍了拍,“你外祖母早就想到了,不能讓你爹爹身後斷了香火。你爹爹身邊那個服侍的,原就是你外祖母挑的人,也跟你爹爹說好了,好歹讓她留在身邊,将來若是能夠有福氣生個兒子,将來也好繼承香火。”

秦蓁猜她爹爹未必會答應,但總是有個盼頭的好,若是真的有個弟弟,爹爹下半輩子不至于太過寂寞。

到了吉時,韓景言來了,一把抱起秦蓁,他喝了些酒,眼睛有些紅,噴着酒氣道,“哥哥送你出門!”

“好!”秦蓁環上哥哥的脖子,和從前一樣,兄妹倆怕是最後一次這般親密了。秦蓁被他一路抱了出去,先是去祠堂辭別祖宗,又去前院給鎮遠侯行了大禮,這才由鎮遠侯将秦蓁交到翼遙的手裏,別過臉去時,鎮遠侯嗚咽出聲,不能自已。

秦蓁的眼淚呼啦啦地流淌下來,再也壓抑不住。她膝行兩步要去抱爹爹,被翼遙一把抱住了。太子和韓景言連忙過去,一左一右扶住了鎮遠侯,鎮遠侯朝後擺擺手,翼遙抱起秦蓁出了侯府的大門。

秦蓁掙紮着要下去,翼遙哄着她,“乖,過兩天就回門了,新娘子不能走回頭路,會不吉利!”

秦蓁只好趴在他肩上看着父親的背影越來越遙遠,最後被門牆擋住,這也越發堅定了她一定不能讓父親獨自一人度過晚年的想法。

坐上花轎後,要繞內城轉大半圈。花轎很平穩,風吹起簾子,秦蓁偷偷地打開了蓋頭朝外面看去,看熱鬧的人不少,她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馬上,跟着花轎慢慢走的人,是長安。

或許是心有靈犀,長安也看到了她,朝她一笑。秦蓁的鼻子頓時酸酸的。長安沒有閃着腰,她卻沒有來給她壓箱底,沒有來給她辭嫁,但她一直守在外面,如今陪着她走這段出嫁的路。長安經歷過家破人亡,她怕自己身上的壞運氣會帶給秦蓁,所以寧願在外面遠遠地看着她,也不肯親自前來為她送嫁。

“一定要幸福啊!”長安朝着她笑道。秦蓁眼裏滾動着淚珠,也是一笑,待放下蓋頭後,還是滾了下來,“你也一定要幸福!”

花轎轉了一個多時辰後,終于在鎮遠侯府的隔壁,新建的翼王府門口落了下來。喜婆要扶着秦蓁出來,翼遙一步跨過來,從花轎裏将她抱了出來,“皇上和皇後都來了。”

事先也沒有說,來得很突然,翼遙怕秦蓁有些不适應,提前告訴她。

一拜天地,二拜帝後,三拜高堂,四夫妻對拜!比別的新人多拜了一次後,禮成!

“好,好,好!”皇帝非常激動,竟起身要過來扶起翼遙。翼遙連忙起身,朝後退了一步,不自在地喊了一聲,“陛下!”

皇帝看着翼遙這張神似裕王殿下的臉,與裕王一般魁梧如山的身材,他似乎又回到了曾經年少的歲月,裕王兄教他騎射,教他讀書,長兄如父,他從小在裕王身邊長大,感情深似父子。

“朕原想收你為義子,想了想,朕如今兒子們也不少,倒是朕的親兄長裕王身後沒有子嗣,朕想讓你當他的兒子,繼承裕王的香火,你意下如何?”

皇帝想來想去,還是不甘心,翼遙本來就是裕王兄的兒子啊,他找了十九年才找回來的孩子,憑什麽就不能光明正大地認回來?

就因為他不是生在皇家大院?就因為不是內務府的人安排的接生,不是他們看着生的?如果他們說了才算,那要他這個皇帝做什麽?

“你本就是裕王兄的兒子,難道你不想認祖歸宗?”皇帝問道。

認祖歸宗什麽的,對翼遙來說不重要,這麽多年了,他已經習慣了做一頭孤狼,單打獨鬥,生與死,他都不懼。但他此時牽着一段紅綢,紅綢的另一頭是他的新娘子,他不再是一個人了,将來還會有孩子,他不能讓自己的妻兒跟着自己一樣,如浮萍一般沒有根基地飄蕩。

想到這裏,他從荷包裏拿出一塊玉佩來,遞給皇上。看到玉佩,皇帝驚得眼珠子都快要瞪出來了,他接過來,反複看了看,的确是曾經他皇兄經常佩戴的那塊玉佩,問道,“你是從哪裏來的?”

“從小就在我身上,有一年冬天,被人扔到了荷花池裏,為了這枚玉佩,我跳進去,摸上來的時候,我差點凍死了。那時候我唯一的念頭就是,沒有了玉佩,我就再也不會知道自己是誰?從哪裏來了?”

“所幸,找到了!”

皇帝不再猶豫,吩咐禮部的官員,“為翼王殿下上玉牒,改封翼王為裕王,朕的裕王兄有後了!”

皇後朝太子望了過來,可是太子卻避開了她的目光。

翼遙将秦蓁送到新房後,就回來送皇帝與皇後,太子落後一些。翼遙與他面對面,有些相顧無言。身為男人,翼遙自然能夠感覺得到太子對秦蓁那看似無,實則有的情愫,盡管太子掩飾得非常好,但翼遙秉持着狼的本性依然嗅出了其中的不尋常。

“原本我沒想拿出來的,但今天……”

“我知道!”

太子搶了翼遙的話,“就算你不拿出來,總有一天我也會逼你拿出來的。你可能體會不到,當你一直擁有權勢,得來一切都不費心力,你或許就習慣不了,一旦有一天失去這一切的那種無力。”

“我不希望阿蓁有一天要體會這些。她或許會為了你,什麽苦和羞辱都甘之如饴,可是,可以避免為什麽一定要去承受?你是在怕什麽?怕我猜忌你?”

“不,沒有!”翼遙明亮的眼裏充滿了自信與得意,“你會需要我,太子殿下,再也沒有誰比我更合适當一員骁将,與曾經的鎮遠侯一樣,為大乾帶來平定與安寧了!”

他說完,一展手,“恕不遠送!”

太子一笑,擡手拍在他的肩上,“裕王兄,希望你我還有我們的下一輩,不要再經歷曾經父皇他們經歷過的那種悲苦,也希望有你我,大乾能夠走向繁榮昌盛,願百姓們能夠休養生息,我們身邊的人能夠安享富貴。”

“殿下悲天憫人,乃大乾之福,臣必當竭力效忠!”

翼遙回去後,在酒席間敬了一圈酒後,由王府長史安頓賓客,他自己尋了個由頭,梳洗一番後,就回到了新房。

秦蓁還搭着蓋頭坐在床沿,翼遙進去的時候,恍惚了一下,似乎眼前的場景在他漫長的生命輪回中不止一次地出現過。屋裏的人看到他來,都退了出去,旁邊放着一杆喜秤,翼遙去握喜秤的手顫抖幾次,他都沒有握準,聲音也在發抖,“卿卿,是你嗎?”

他突然很害怕,從前的種種走馬燈般地在他眼前晃過,翼遙索性抓住了蓋頭的流蘇,輕輕一扯,他蹲了下來,仰頭看着秦蓁的臉,是他的卿卿沒錯,再也不會分開了啊,從今往後,他們是拜過堂的夫妻了,沒有什麽能把他們分開了。

翼遙一把将秦蓁擁進了懷裏,“今晚是我們的洞房花燭,卿卿,我再也不用忍着了!”

那年,藥效在他的身體血脈中叫嚣,他毅然将秦蓁一把推開;那年,相國寺裏,他一身僧袍,克制住久別重逢的喜悅,卻在心裏将她全身上下描摹一遍,那天,在刑部大獄之中,他聽到她哭着喊他的名字,他在想能夠死在她的懷裏也是幸福。

他們走過漫長的坎坷路,這一刻,将她擁在懷裏,彼此融入,從今以後,再也不必分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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