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7
琉璃盤中的酥山,層層相疊,最下是冰,中間為時令水果,往上澆淋奶酥,再往上點綴着花卉小葉,色味俱全,真是人間美味。執小匙一個個舀起,細細品味,細膩甜美,欲罷不能。寒冬,偎依着火爐,吃着美味冰食,帝王家也不過如此。
韓霁景想着,要是春夏之際來到京城,正是櫻桃時節,正是吃糖酥櫻桃的好時
候,這京城的糖酥櫻桃會不會比家鄉的更好吃?
舀起琉璃盤中最後一顆楂果,韓霁景意猶未盡,一旁的李錦說:“再來一盤?”韓霁景咬着長柄金匙笑說:“若是就此吃膩,下遭便就不想吃了。”
李錦不多言,拍掌示意身側站立的婢女收拾。李家就是不會歌舞的下等婢女,也衣着鮮美,容貌端正。
韓霁景出生殷富之家,自幼錦衣玉食,
可也比不上這京城大官家的講究。
在李府月餘,對京城人的奢華從驚羨到淡然處之。
秋時,韓霁景在揚州遇到李錦,李錦潇灑風趣,兩人游山玩水,并最終結伴北上,去了京城。
李錦與韓霁景年紀相仿,趣好相同,都愛新奇有趣的事物,也喜好騎射游獵。
這也都是纨绔子弟的所好,幸在李錦雖不好讀書,不務正業,卻也不沉溺酒色,沒将韓霁景往溫香暖玉銷魂地裏帶。
年少時,總想四處游歷,看遍山水,還有人世的繁華。
韓霁景在京城樂不思蜀。
韓家對他的遠游,并不催促,知他交好的是門閥子弟,還讓老仆攜銀前去,好生伺候。
韓霁景自幼聰慧,但不好讀書,十二三歲時,曾燒書提劍,說要去邊疆殺敵立功,挨了老爹一頓揍。
韓家本是商賈之家,也沒出一個讀書人,本家雖有人步上仕途,也不過是個七品校尉,且還落個身首異處。這讀書科舉的路看來也是走不通,祖墳沒冒青煙啊,韓爹也不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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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霁景自此便跟着從兄去巴蜀經商,他年紀小,買賣無需他去交談促成,只是
讓他多看多學而已。
到韓霁景十五六歲時,他已俨然是個估客,幫從兄打點在成都的絲絹生意。
便是在成都商肆,韓霁景遇到了賣丹青料的李青筠。
韓霁景翩翩甚都,出手大方,他在成都有無數的朋友,大抵和他年紀相仿,喧嘩熱鬧,倒是這李青筠,年長他十歲,還是個悶葫蘆。
一度,韓霁景後悔去招惹這人。
在京城,韓霁景想起過一回李青筠。
賞看燈市歸回,漏斷人初靜。
脫去厚沉沉的衣物,疲乏卧床。
燈火搖曳中,韓霁景想起了夏夜湖畔賽會,燈火闌珊中的李青筠。
他們本相約燈會,卻讓李青筠在涼亭邊等他一晚。
游人逐漸散去,和三五游人談笑走來的韓霁景看到了湖畔涼亭外的李青筠,孤零零站着。李青筠忽然看到韓霁景,踏步而前,正欲有所言,卻也很快覺察到韓霁景的冷意與排斥。
韓霁景那時已有些厭煩李青筠,答應與他相約看燈,不過是随口說說,其他友人相邀,韓霁景便将原先的相約,抛置腦後。
唐突遇到燈會場等候的李青筠,反倒尴尬,懊惱。
少年的心矜傲,飄忽不定,将頭一低,不予理睬,韓霁景竟是當沒看見那般,和友人離去。
已在京城的韓霁景,想起這事,仍是覺得懊惱,難堪。
和李青筠相處久了,這種不舒服的感覺越發鮮明,以致讓韓霁景逃離了揚州。走前,李青筠問幾時回來,韓霁景随口說一旬,便逃也似走得無影無蹤。
韓霁景自幼儀貌出衆,長至十二三歲,在私塾裏就有些年長的同窗想狎戲他,沒少挨他暴揍。
和從兄去巴蜀經商,也幾番遇到有南風之好的商賈,懷着邪念接近。
世風日下。
也是不慎,結識了李青筠,他應該也是此道中人。
看似木讷,竟十分癡情,看着相當正派,卻有南風之好。
年長十歲,對于韓霁景這樣的小輩,掏心掏肺,自損身價。也難怪韓霁景,後來竟有些厭煩他。
初見時,見他端靖清冷,韓霁景不曾接觸過這類人,心中好奇,幾番交談,又覺得他博學真摯,一時眼昏所誤。
少年心性,最厭煩糾纏不休,快刀斬亂麻,一幹二淨,再無牽涉多好。
天南地北,各不相幹。
冬獵,深林莽叢,韓霁景射傷一頭母鹿,他和李錦一路搜索。終于發現母鹿蹤跡,它已側倒在地,死亡最後一瞬,它伸着優雅的脖子,它的眼睛憂郁而凄迷。
那一瞬,母鹿的眼睛像極了李青筠。
韓霁景別過臉,聽着李錦欣喜吆喝随從的聲音,他捏着弓的手微微顫抖。
哪怕再青春年少,無憂無慮,李青筠還是在他心上埋下了一抹陰霾。
騙他說一旬回來,他該不會真得等他吧。
韓霁景知道李青筠因為想跟随他,而離開成都,甚至荒廢營生。
他不知道這人心裏是怎麽想的,又懊惱,自己心軟,李青筠在揚州,他竟時而去探看,以致不清不楚。
韓霁景,自小就是路上遇到乞兒,也會拉回家,讓乞兒吃頓飽,他生性不羁,卻有恻隐之心。
然而無親無故,我也只能做到這步,本無多少交情,自己所為雖有欺騙,但也是不得已。
為自己辯護着,想着李青筠應該早已回去成都。
滞留京城半載,李錦問韓霁景可願謀得一官半職。韓霁景笑說:“這身份是有了。可當官不如當經商自在逍遙。”
李錦愛的就是韓霁景這樣張揚恣意的少年心性,也不強迫。
韓霁景四處流蕩慣了,衣食無憂,無拘無束,不樂意被禁锢在某個地方,更不樂意受人管制。
臘月,韓霁景辭別李錦,攜仆南下歸家。
剛抵家,便被韓爹使喚,韓霁景護着一批年貨,去了會稽本家。
如往常,本家的那些人,看到韓霁景,總要在他身後竊竊私語。
韓霁景灑脫,不拘小節,全然沒放心上。倒是有多事的韓氏子弟,帶他到祠堂裏,拿出軸畫像與他看,說:“你看,早說極像,你還不信。”
多少有所耳聞,自己長得像已故的一位從兄。
本是同祖宗,長得像也不足為奇嘛。
從兄韓其鳴,他的墓沒有遷入家族墳地,聽聞他葬于華山頂峰,那裏終年白雪皚皚。
對于他因何不得歸葬家茔,家族人并不提起,對于他因何年紀輕輕,便遭戮殺更是諱莫如深。
從會稽歸來,已是除夕。韓霁景提着一封小禮,走至李青筠曾住的館舍,問館主,只說李青筠離去數月,去了哪不得而知。
韓霁景問,可有留書信與他,館主說并無。
韓霁景想,或許他數月前,便回了成都,也好。
春節,韓霁景和幾位友人喝酒,在座的一位縣尉公子,提起年內發生的一件奇事
“舊冬,京城來一黑衣人,執丹書令牌,似要追捕何人,家父不敢多問,只是聽其差遣。”
“随後,黑衣人挾持一位病弱道士上船,不知所蹤。”
“黑衣人是何許人,無人知曉,這道士,城東賣酒的魏五卻認識,說是成都來的道士,姓李。在魏五那喝了好些時日的酒,道士性情孤僻,不愛與人交談。竟也無人知道他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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