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25(完結)

落雁峰的清晨,林中光影斑駁,韓霁景和五位同族子弟,一位道士前往別館,他們各自攜帶工具,浩浩蕩蕩沿着鐵索前行,一路仿佛踩着浮雲懸空而來。

在別館,韓霁景看到等待多時的沈之泊。沈之泊一身白衣白冠,孤零零一人坐在別館木階上。

“沈大夫,你如何上來?”

要渡過懸空鐵索,需得是有功夫的人。

“今晨讓道士扶攜,手足并用,方才上來。”

沈之泊起身,林風吹動他的巾腳,他瞭望天際,突然喃語:“我已有十多年不曾到這裏來。”

聽他言語感傷,恐怕是思憶起當年事。

“幾時動土?”

韓霁景詢問身邊一位老道士。

“再二刻鐘。”

老道士手裏執着日圭。

未到時辰,衆人在別館木廊坐下,曬着太陽,等待時辰。也只有沈之泊和韓霁景心中擔慮,他們在等待一個人過來,也在擔心那人能否安然抵達。

還有一刻鐘時,老道士走至墳前東瞧西看,他在确定下第一鏟的位置。

“開始吧。”

二刻鐘過去,老道士指揮衆人。

沈之泊和韓霁景對視不語,扛起掘土工具過去幫忙。韓霁景和其他韓氏子弟,自幼習武,挖土對他們而言,不過是簡單的事,唯獨沈之泊,幾鎬下去,汗流夾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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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之泊放下工具,想到旁喝水歇息,餘光見林中走來一抹身影,擡頭仔細看去,來的正是青筠。

青筠湖藍道袍內套着白衣,大風吹拂他的廣袖,他仿佛憑空而至。他白日出現在華山,危險不小,步伐卻十分磊落。他看到沈之泊,駐足與沈之泊對視,千言萬語,皆在不言中,沈之泊只是颔首示意。

墳地忙碌的人們,停下動作,看向這位突然出現的男子,他們困擾,此人年紀約莫而立,儀貌極是出衆,神情靜穆,自有一份尊貴。

韓霁景與青筠四目交集,也只是點頭。

青筠走到墳頭,脫下一身湖藍道袍,露出藏在裏邊的白袍,他又換上麻鞋,摘下發髻上的道冠,用白帛捆系長發。

韓氏子弟們竊竊私語,他們不知道青筠是何許人。

“繼續。”

韓霁景吆喝衆人,他帶頭繼續掘土。

當年收斂韓其鳴,正是寒冬,土壤冰凍,難以挖掘,墓坑淺平。

鏟去墓土,幾尺下便見到棺木。那棺木質地不好,何況已過十餘載,竟已腐朽倒塌。

将上層棺板擡走,屍骨狼藉,混雜着泥土。

衆人退開,青筠步入墓坑,他膝地彎身,查看屍骨狀況。

世人忌諱亡靈屍骸,哪怕是至親之人,看到仍不免恐懼。

“韓公子,将我道服遞來,我斂骨。”

青筠伏在泥坑中,凍土在陽光下化為泥漿,他的白袍塗染污濁,但神情不改,莊穆而端靜。

韓霁景默然,将青筠脫在一旁的那件湖藍道袍遞上。

道袍張鋪在地,青筠細細的從泥土中撿拾骨頭。

他跪在泥濘裏,低着頭,一言不發,手裏緩慢進行。

在場衆人,靜默無聲,哪怕這個過程如此漫長。他們被某種情緒所支配,哪怕豔陽高照下,也阻攔不了心中悲涼意的滋生與蔓延。

一個時辰過去,沈之泊步入墓坑。

“青筠。”

沈之泊手搭在青筠肩上,他的眼眶微紅。

“可以了,沒有遺落。”

他拉起青筠摸索泥漿的雙手,将青筠從地上攙起。長時間跪地,青筠雙膝已麻痹。

“之泊,已是十七載。”

青筠拽着沈之泊的衣袖,他的聲音在打顫,他的臉色蒼白,眼眶中沒有淚水,悲痛使得他的一雙眸子幽深得不見底。

“是啊,十七年了。”

沈之泊嘆息。

人生如白駒過隙,如夢一場。

屍骨被收攬在道袍裏,青筠捧着它們,到別館後的溪澗裏清洗。他逐一清洗,掏去泥沙,擦拭幹淨,放入一口四方的木漆盒。

等一切妥當,衆人走過驚險的鐵鎖,離開落雁峰,身後已是晚霞相伴。

路途中,韓霁景覺察身後似有人跟随,手按劍柄欲拔劍追尋,沈之泊攔阻,輕聲說:“是故人。”

衛淅跟随來了,沈之泊想。

傍晚,主峰的香客大多已下山,稀寥幾人,站在路旁觀看,倒是道士們,幾乎全都出來,夾路送行。他們都知道落雁峰上有座孤墳,但他們未必知道那座孤墳葬着何人,倒是有些傳說流傳,真真假假,難以辨清。

青筠捧着黑色漆盒,走在前面,沈之泊和韓霁景跟随在兩旁,将青筠護在中間。

時過境遷,當年在此地長大,失蹤的皇子,再次出現,哪怕時空鬥轉,也仍有人會認出他來,仍有些記憶還未遺忘。

靜玄館主站在山道入口,早早恭候,他認出青筠,他身邊的老道士們也都認出,卻像早已商議好那般,噤聲無語,默默目送。

會稽的雨,淅淅瀝瀝連下數日,山腰不常有人行走的小徑長滿蔥翠的雜草,開着不知名的小花。

扶棺的隊伍前來,四位擡棺的腳力,身後跟随着一位道士,數位穿白袍白冠的男子。

墓穴早已營建好,棺木安穩停在墓門外,腳力散開。

道士做起法事,揚撒的紙錢,仿佛雪花般飄落,手中的鈴铛,聲聲在這空寂的山谷回蕩。

雨落在衆人臉龐,沾濕發冠,衣襟。

鈴聲止,腳力聚集,他們穩住棺木,徐徐擡起。也就在這時,青筠走來,扶住棺木,跟随着腳力,将棺木緩緩送進墓室。

墓室陰冷昏暗,空闊寂寥,由青磚營建。

腳夫離去,青筠抽出斷水劍,解下發髻,将長發挽到胸前,收攏,而後劍刃沿着脖頸削去,長發齊整割斷,被青筠緊捏于手中。他默默撿起掉落的白色發帶,将手中長發系綁成一束,輕輕放在棺蓋上。

沈之泊在墓門外焦慮等待,他擔心青筠會做出不理智的舉止,這些時日,他的雖不似思郁症複發,那模樣卻也沉寂得可怕。

青筠踱踱方步,走出墓門,他的身後是一片漆黑的墓室,他的半身沐浴在陽光下。他的長發消失不見,頭發只及耳際,這樣的改變,使得他的樣貌看起來十分年輕,一瞬間仿佛見到少年時。沈之泊看着他,會心而笑,他想青筠已經重生了。

發膚受之父母,從出生至成年,唯有幼兒時才會剪發。發絲甚至被認為精氣所聚,一旦削剪,會傷及主體,而青筠卻是一劍削落,盡存在墓中。

然而斬斷發絲,是否也是意味着斬去過往?這便也是比丘和比丘尼們,落發的由衷。

等候在旁的土師們,拿起工具,将木門關閉,用泥土掩埋,他們忙碌着。

韓氏子弟們三五成群散去,墓前僅有韓霁景,沈之泊,青筠,他們眷念不舍,仍伫立觀看。

林風吹拂,帶來泥土的腥氣,還有花兒的芬芳。

沈之泊眺望遠山,許久思緒拉回,他将手掌張開,仰頭看天,似欣喜似欣慰般說着:“雨停了。”

青筠擡頭,看見天際湛藍如瓷器般光潤,無一絲雲彩遮掩,微風拂過他耳際的短發,他微微笑着,他的笑容委婉清雅。

(霁青完)

會有個篇幅,估計叫做“禮成港二三事”,專門寫青筠和衛淅日後的生活,大概有二三章吧。

26、霁青之禮成港二三事?銷金紫頭須(上)

青筠的發很短,一開始只到耳際,後略略生長,勉強蓋住脖頸。即使是這樣的長度,也無法束起發髻,青筠便拿條花青色的頭須(發帶),将頭發紮在腦後。

青筠素來整潔,端莊,但生活純樸簡單,不追求奢靡。

他系在頭上的那條頭須樣式十分簡陋,衛淅每每看到,就想若是換條像樣的頭須,他紮起來一定極好看。

攜帶貨物,跟随海船出航,衛淅便心心念念着這事。海船抵達明州,一将手中貨物變換為銀兩,衛淅就去□□的衣鋪裏挑選頭須。他不惜價高,十兩金購下一條頭須,揣在懷中。

從明州裝上貨物,抵達禮成港,衛淅将貨物交由牙人估售,匆匆趕去見青筠。

從出航到返回,不過一月,卻仿佛有一年之久,他思念青筠。

六月遷葬韓其鳴後,衛淅和青筠回到禮成港居住。青筠日子依舊,制作售賣丹青料,他的丹青料在當地頗有名氣。青筠雇工二人,他不用親自去制作,每日清閑,不過是去工坊走走,或在書房看書算賬,偶爾接見來購買丹青料的客人。

衛淅背負行囊,打開院門,是一個午後,院子空寂,海棠聽到聲響出來探看,見是衛淅,笑說:衛君回來得真神速。

衛淅在青筠家住久了,海棠和他相熟,再不像以往那麽拘謹。

海棠小跑去丹青坊禀告青筠,衛淅則朝自己卧室走去,回程在風浪中颠簸數日不說,一抵達港口就去商肆估售貨物,馬不停蹄。

他累極,強打精神,取出要更換的衣物,準備梳洗。提着水桶出房門,要去院中水井打水,正見青筠過來。

“海棠,你去燒水。”

青筠拿走衛淅的水桶,遞給海棠。

“餓了吧,我吩咐廚子燒飯。”

青筠話語如常,他看衛淅一面,又匆匆折回廚房。

衛淅目送青筠離去,想着一月不見,他也沒什麽變化,就那頭發又長了許多,能遮蓋住脖子了。

衛淅回房,挨靠椅子,等待沐浴的熱水,回“家”心中寬暢,不覺睡去。

等海棠将衛淅搖醒,天已昏黑,桌上點着燭火。

“衛君快起來梳洗更換,先生等你吃晚飯呢。”

海棠已備好熱水,将衛淅幹淨的衣物挂在衣架上。

“先生讓我過來看你睡醒沒有,可是酒菜都涼啦,我想還是将你叫醒。”

海棠為自己的行徑做着小小解釋。

“沒事,我餓極了。”

幾乎一天滴水未進,一覺醒來,疲倦驅散,頓時覺得餓得厲害。

平日用餐在大廳,今日酒菜則端進衛淅房中。

料想衛淅饑腸辘辘,酒菜擺上桌,青筠就只是低頭吃食,不與衛淅交談。

衛淅狼吞虎咽,青筠小口咀嚼。平日清閑,青筠飯量不大,他擱下筷子,衛淅仍在大口吃喝。

“為何一天未進食?”

衛淅吃得如此急促,青筠能猜測出。

“海船清早靠岸,在港口遇到一位牙人,将貨物運去他店中估售,不想就耽誤了。”

忙完這事,返回主街已經午後,又急着趕回去見青筠,不覺空腹一天。

“在海船上飲食還适應嗎?”

衛淅離開不過一月,人明顯消瘦。

“餐餐都是魚,倒也還好。”

海船上物資匮乏,環境惡劣,但再艱難的處境,衛淅也待過,還一待五年。他這趟海運,之所以消瘦,還是歸程數日風雨的折磨,整晚整晚不能入睡,警覺着災難和沉船。

他分明消瘦了,想來,行海是極辛苦的。

青筠端起酒杯飲酒,心裏仍想着這事。

六月,遷葬韓其鳴後,青筠沒有耽擱,從明州搭船回高麗,衛淅跟随。抵達禮成港後,衛淅說要學海商往返兩港掙錢,路線短,花費時日也不多。青筠那時想拿銀子讓衛淅去購置貨物,衛淅卻說他有五十金。

衛淅如何能有五十金,這并不讓青筠驚詫,他知道衛淅一度傷重在沈之泊位于京城的醫館養傷。沈之泊親口告訴過他,這一件事。

他出生入死,只為財。

做為一介武夫,衛淅确實想得很多,很多,而這些思慮和拼搏,都圍繞着自己,青筠清楚。

衛淅想留在他身邊,并且不想仰賴青筠的憐憫與援助。

“高麗的白折扇抵達明州當日便出售,确實好賣。回程,從□□運來些粉盒,瓷碗,托牙人售賣,過些時日再去取錢。”

衛淅講述他這趟的經歷,這是他第一次攜帶貨物往返兩港售賣,貨物沒有滞銷,不會折本,雖然掙得可能不多。

“可有牙人簽下的契約?”

青筠詢問,就經商而言,他比衛淅更清楚其中的門道。

“有,青筠你幫我看看。”

衛淅識字不多,能勉強讀懂契約,就怕有什麽陷阱。他到床上取下一口小木箱,打開木箱,契約在裏邊。壓在契約上的是只稠面盒子,盒子裏邊則是條頭須。衛淅兩樣都取出來,他将契約遞給青筠,而将裝頭須的盒子捏在手中。

青筠低頭閱覽契約,他看得認真,并沒覺察衛淅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脖頸之間,青筠系發的頭須,仍舊是那條花青色的頭須,頭須清洗過多次,看着有些褪色。

“這份契約貨物數量詳盡,收款日期明确,倒是公正。”

青筠将契約還給衛淅,擡頭正見衛淅目光盯着自己脖頸,那目光炙熱。

有很長一段時間,衛淅不曾用這樣的目光注視青筠,他克制自己的情感,他避免去流露出內心的欲念。

青筠收撿韓其鳴屍骨的情景歷歷在目,衛淅常常會想起,他不嫉妒韓其鳴,但這樣的情景讓他難受萬分,他無法給予青筠安慰,他也不忍心去加施青筠絲毫痛苦。青筠這一生,太過凄涼,一度被逼迫至崩潰絕望。

“有何事?”

青筠話語如常,衛淅這樣看着他,眼神熱烈,欲言又止。

“我,我買了條頭須。”

衛淅拿出手中的盒子,他打開盒子,拿出一條紫頭須。

“給給你。”

紫色頭須放在青筠手上,竟有幾分分量。仔細端詳,頭須上秀滿圖案,圖案上點綴着金色,那是細如發絲的金絲,須腳兩頭,還懸着白玉墜,精致秀雅。這樣一條頭須,無疑簡直不菲。

“你花多少銀兩購得?”

青筠驚詫,他不知道衛淅是何時萌生買頭須給他的念頭,又想也難怪他适才一直盯着脖頸看,看得其實是自己頭上那條舊頭須吧。

“十兩。”

衛淅回答,他看着頭須,也看着青筠白皙的臉,極其端正的五官,他欣喜想着紫色果然特別适合,越發能襯托出一份貴氣。

“十兩金。”

青筠知道十兩絕不是銀的價值,而是金,平頭百姓,一生恐怕都不曾經手過十金,衛淅卻用它買了條頭須。

“你……”

想也知道,這必是在明州港買的□□奢侈物,還也還不回去,也罷。

“青筠,你系上看看。”

衛淅很激動,他心心念念的就是送青筠條頭須,此時禮物已經在青筠手中,他想看看系上效果。

青筠擡手扯下舊頭須,用手指梳理發絲,他牙齒輕咬銷金頭須一頭,食指和無名指捏着另一套,他輕巧将頭須纏系上發絲,動作如行雲流水一般,手指放下,頭須已紮系好,兩條須腳垂在耳邊。

“果然很配你。”

衛淅端詳着,心裏欣喜,确實如想象那般,極其好看。

“美則美矣,只是太過昂貴。”

青筠搖頭,他自己購買的話,斷然不會去買這般貴重之物。

當夜,衛淅也不知道青筠是否喜歡他贈與的禮物,直到多日後,他明白,青筠很喜歡這條頭須,他再未紮過那條舊頭須。每每看見青筠系着銷金紫頭須在身旁出現,衛淅心中的熾熱便要增添一分。

27、霁青之禮成港二三事?銷金紫頭須(下)

一早見衛淅穿戴整齊外出,青筠知曉他是去商肆。衛淅的形象,比較多變。由于曾是皇城司察子,他擅長裝扮,青筠多年前在揚州遇到他時,他就裝扮成為一位韓氏少年。

私下的衛淅不修邊幅,尤其在他四處游蕩,押運貨物時,他滄桑冷漠,一臉胡渣,不羁浪蕩。這是衛淅的本貌。

和青筠住在禮成港的衛淅,整潔簡練,下巴總是用剃刀刮得幹淨,連衣帶都系得端正。

青筠知道這并非衛淅以往的生活習慣,但他養成了這樣的習慣。

衛淅在改變,為青筠改變。

今早,他穿上最好的衣物,懷裏揣着賬本,前往商肆找牙人收錢。在禮成港,衛淅是位商人。

幼年的流浪生活,使得衛淅通變靈活,适應能力強,在哪都能謀生,能過生活。這樣的人,卻是被困在青筠身邊,他為情所困。

青筠不如衛淅了解他那般了解衛淅,衛淅對他一度是個謎。哪怕再後來,青筠知道他少年時和衛淅有一面之緣,而衛淅在黃岳監視他多年,青筠仍不能明白,衛淅對他的那份固執而炙熱的愛從何而來。

愛一個總該有什麽原由,但仔細想想,愛便是愛,又需要什麽理由。

青筠的半生,為情折磨,用情至深,衛淅其實和青筠很像。

人的身份有卑賤之分,但那些發自肺腑,真摯隽永的情感無低下之別。

衛淅不在的一天,青筠到工坊走走,看工人煎制藤黃。午間,青筠喚上海棠,主仆坐轎子,前往書肆。

青筠好讀書,尤其在他心靈得平靜後,更是終日手不釋卷。□□的書卷,在禮成港能輕易買到,明州港傾銷往禮成港的貨物,除去茶瓷這兩大宗外,還有書籍。

前往書肆路途上,青筠看到一家玉器店,突然讓轎子停下。

海棠跟上,心想他家先生并不愛購買貴重物品,生活簡樸,怎麽突然要買玉。

日子安瀾如水,兩個人,白日黑夜,平平淡淡中渡過。

衛淅夜間收拾行囊,他明早将攜帶貨物行船,前往明州港。

青筠很少進入衛淅房間,這次他推門進來,将手中執的物品遞給衛淅。

衛淅擡起端詳,是一個白玉璧,玉璧上栓着紅色流蘇,這類物件有個名字叫平安扣。

“此物可保平安。”

青筠遞交時,是這樣說的。

閑賦時,衛淅有時會去商肆,更多時候待在“家”中,他很享受和青筠相處的時光。

青筠喜靜,衛淅所求不多,只是待在青筠身邊,看他在書房讀書,到院子中散步。仿佛又回到黃岳,兩人相處時的情景,保持着距離,卻又形影不離,眼裏心裏,只有青筠。

不同的,大概只是青筠偶爾會擡頭看眼衛淅,确認他是否在,然後又低頭繼續繼續手中的事。

有日午後,青筠在書房看書疲倦,趴在小榻上睡去,衛淅拿來外衣為青筠披上。青筠睜開眼,見是衛淅,微微笑着,低語:“你午後不是去商肆。”衛淅搖頭,在青筠身側坐下,他手指摸上青筠的發,青筠的發絲散開,松懈系綁的頭須滑落。衛淅的胸貼上青筠的背,他伸手去捨取掉落在地的發須,俯身之際,他聞到青筠身上艾草的香味,也感受到青筠身體的觸感和溫熱。

衛淅用着極大的克制,壓制住心中的念頭,他快速拾取發須,遞給青筠,随即轉身離去。

能不接觸到青筠的肢體,最好不要接觸。這樣心口那份熾熱還能壓制下來。

衛淅接過青筠遞來的平安扣,這物件會挂在腰間,一般是挂上衣帶。衛淅捏着細細的扣繩,幾次都沒挂上腰間,他的手指有缺陷,因為曾挨過刑,很細致的動作他無法操作——譬如穿針引線,他也無法将扣繩纏到腰帶細小的鈎子上。

青筠看着,他想起衛淅的傷,他手指碰觸衛淅的手,從衛淅手中拿走平安扣。他低身摸上衛淅腰帶,輕巧動彈兩下指頭,将平安扣挂在衛淅腰間。事畢,青筠還來不及将手指縮回,雙手就被衛淅用力捏緊。青筠擡頭,正對上衛淅那雙熾炎的眼睛,聽到衛淅急促的呼吸聲,青筠心中了然。

衛淅将青筠擁抱,溫暖的大手撫摸上青筠的脖子,手指插入發絲,摁下青筠的頭,衛淅将唇貼在青筠唇角,是一個小心翼翼,試探的吻。

“如你并非自願,便推開我。”

衛淅說完便加深他的吻,他力道不自覺壓制在青筠身上,青筠倒退兩步,跌坐在床,衛淅順勢欺身而上,青筠背抵在床板,兩人身體契合。衛淅的手指探入青筠衣領,隔着絲滑的單衣撫摸青筠的鎖骨。青筠的衣領總是很嚴實,充滿禁欲意味,衛淅有無數次幻想着扯開青筠的衣領。

“青筠。”

衛淅用低啞的聲音輕喚着,他取下青筠腦後的頭須,将頭發散開,他卻又捧着發絲和頭須親吻。青筠的發只是中發,衛淅溫熱的氣息在青筠耳邊萦繞。躺在身下的青筠,理所當然想起曾經的一夜。那時,他對衛淅更多的是憐憫,無法理清裏邊有多少愛意,然而即使是那一次,青筠也是心甘情願的。

“青筠。”

衛淅摸上青筠的眉眼,在他眼裏青筠的神情茫然,但這一聲叫喚,青筠的目光和衛淅的目光終于對視上,青筠的眼睛幽深,難以讀懂。

“衛淅,門窗。”

青筠輕輕說着,他用手掌推開衛淅。

衛淅仿佛得了指令般,立即起身,将門窗緊閉。此時雖非深夜,但海棠多半已睡去。

屋內燈火昏黃,映着端正的青筠臉龐。青筠人已坐在床上,頭發披散,領子松垮,他沒有整理。

青筠身上有一份從容,他的氣質端雅,很難能見到他驚慌失措的樣子。青筠年長衛淅,對于衛淅也多了份寬縱,他本就是個情深意切的人,因此,他從不認為衛淅對他的愛意微不足道。青筠回應這份情感,在于他已然接受。

“将燭火熄滅。”

青筠的話語冷靜,平緩。

衛淅凝視着燈火下的青筠,适才心中的激蕩狂喜都為青筠的話語裏被撫平,一份更隽永,沉澱的情感在心中被喚起,他癡癡看着青筠,眼裏滿是柔情。

放下燈罩,燭火隔絕空氣,逐漸熄滅。衛淅解下腰帶,摩挲着潤滑如羊脂的平安扣,他緩緩朝床上的青筠走去。

明早,衛淅将在港口搭船離去,也許一個月,也許兩個月會返回。對這樣的離別,衛淅并不憂慮,他知道歸來時,會有一扇朱門,一堵院子,院內的海棠花開得茂盛。而那院子裏,會有一位端雅的男子,靜默無聲的在等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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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燈黨在此,其他的就靠你們自己腦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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