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連環計
就像打探之人彙報的那樣,小皇帝過去的時候,太後正做着不會影響他們讨論政務的事——敷面膜。
太後臉上糊着厚厚一層白乎乎的東西,閉眼靠在躺椅裏,見小皇帝來了,才睜開眼睛,張了口:“找哀家什麽事啊?”
小皇帝感覺自己就像是看到一坨面粉開了三竅,不過他沒忘記自己的大計,所以憋住笑,低頭看着提前寫的小紙條,把自己處理不了聽不懂的東西全部說了一遍,且不忘賣賣可憐,拔高一點自己的思想道德水平,提一嘴丞相生病,自己因為憂國憂民,不忍耽擱大事,所以才急急趕過來請教。
太後也不含糊,先是解釋了小皇帝聽不懂的那些個話,而後三言兩語給了點撥:“皇上,聽明白了嗎?”
那些诘屈聱牙的詞彙、複雜的人事關系,還有什麽“方針”,什麽賬目,全部盤旋在小皇帝腦袋裏,小皇帝暈暈乎乎的,感覺眼前充斥着包羅萬象的一盤散沙,遙遙望去,卻又是富有邏輯的一條磅礴瑰麗的銀河。
他好像懂了,又好像沒懂,最後艱難地點頭道:“差不多吧。”
“差不多就行了,”太後阖上眼睛揮了揮手,一副請他自便的模樣,“聽聞皇上今天要參加一天的日講,別耽擱了。”
“等一下!”小皇帝沒有忘記自己來此的主要目的,“日講不急在一時半會兒,朕還有話要說。”
“哦?說說看。”雖然這麽說着,但是太後并未睜眼。
小皇帝咬咬牙,正經了神色,說道:“這兩天,朕經過您的督促、吳太傅的教導、虞丞相的幫助,已經覺悟了!往後朕一定不會讓您擔心的!會好好上朝,好好批奏折,好好參加日講……所以您看,是不是就不需要讓狐……沈言川每天盯着朕了?”
“不需要他了?”
小皇帝微笑着湊上前,輕聲道:“哎呀,雖然他很盡忠職守,但他到底是男兒身嘛,一直穿着宮裝戴着金釵,豈不是很不自在?真要算他是嫔妃吧,他又不住後宮,成天在朕的養心殿待着,待久了要被人說閑話的。再說了,朕都有您和虞丞相了,也不缺人督促朕啊是不是?”
太後突然睜看眼,盯着面前腆着臉賣乖的小皇帝道:“依哀家看,你還是需要他的。”
“為什麽?”雖然知道自己的話不見得立刻就有成效,但聞言小皇帝還是心驚得寒毛直豎,求生欲使他放棄了捧殺戰術,“朕現在一看到他就想紮緊褲腰帶,心髒抽搐,手心盜汗,他再待着,朕都聽不進課了,是适得其反啊!”
太後仿佛沒有聽到他後頭那句話,緊跟着他的問題回答道:“因為哀家準備以後都不跟皇上一道上朝了。”
小皇帝愣了愣,神思遲緩地從和自己語聲重疊的話裏,摳出了太後口中說出的字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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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徹底呆住。
太後自顧自拿起邊上的果子露,叼住杯子裏的蘆杆吸了一口,繼續道:“昨天哀家還跟安太妃說了,等到天氣再熱一點,就去行宮住一陣。所以,今後皇上應該會有很多地方需要用到言妃,他會替哀家好好照顧你的。”
……這意思,不就是從今往後想見您一面都難了嗎!不就是您要放任沈言川為所欲為了嗎!
小皇帝一點也笑不出來了:“……不是啊太後!朕這才開始處理政務,還什麽都不明白,您怎麽就能抛下朕,再也不上朝了呢?”
“那當然是因為……”
太後一揭面膜,坐直了身體,語速飛快道:“做太後本來就不用上朝啊!标配就是兒子管前朝,兒媳管後宮,自己什麽都不用管,日常是聽歌看戲,心血來潮就吃齋念佛幾天……要不然哀家為什麽要當太後呢?”
“難道不是因為父皇三十以後就沉迷煉丹不寵幸後宮所以最後只有您一人生了皇子麽?!”
“……胡言亂語。”太後挪開目光重新躺了回去,抓起手邊的鈴搖了搖,把屏退的宮人招回來,“趕緊送皇上回去,叮囑言妃多加規勸。”
小皇帝再次回到了養心殿。
獸爐中的安神香已燃盡,殿中的香氣也已散盡;太傅不見了蹤跡,沈言川坐在椅子上,臉孔已被洗得十分潔淨,連鬓角濕了的頭發都幹了。
不過這些小皇帝都沒注意到,因為他只在意自己的心——什麽叫心如死灰,那就是一顆心,跌得稀碎,捏起來都成了灰。
倒是沈言川看他失魂落魄的,給他拿了條毛巾來:“皇上淋雨了。”
小皇帝木着臉接過毛巾,并不擦,走到長椅上萎靡地坐下,不知是感嘆給人聽還是自言自語:“朕活得好悲傷,朕在雨中彈鳳求凰。”
“不要強行押韻。”
“你管我!朕連押韻的自由也沒有了嗎?!”
小皇帝一個暴起,不等對方應答,又泫然欲泣地坐下,扭麻花一樣在長椅上伸開了四肢左踢右打:“不公平!你們都抛下朕一個人!朕本來就不是當皇帝的料,你們非要朕當皇帝!現在把攤子全扔給朕!不公平不公平不公平!不!公!平!”
沈言川冷眼看着滋兒哇亂叫的小皇帝,平靜道:“是不公平。同樣是“不該”操持政務,皇上登基後歇了兩年,太後不過才歇上兩天,着實不公平。”
小皇帝聽到他的話,嘴裏哼了一聲,卻沒有了下文——因為他動作太大,整個人眨眼間就被自己帶得“咕咚”一聲栽倒在地,竟就此暈了過去。
很快,太醫冒着雨,提着大藥箱匆匆進入了養心殿。
龍床邊的帳幔被掀開,小皇帝似是有所感知,悠悠醒轉來,一只手捂着腦袋:“咝……”
沈言川見狀,跟着太醫一起上前瞧了瞧,沒想到小皇帝一眼看到他,雪白的臉上就激動地泛了紅,黑眼睛浸在一汪淚裏,欲哭不哭的:“你看朕笑話還看不夠是不是,出去!咝……哎呀,朕的腦袋……江太醫,朕覺得渾身難受……”
江太醫安撫了他幾句,随即轉身朝沈言川道:“言妃娘娘,臣需要給皇上做些檢查,請大家暫時回避一下吧。”
沈言川點點頭,清空了宮室中伺候的人,自己也退去了外間。
待到腳步聲遠去,床上的小皇帝突然翹起頭,迅速朝太醫招招手:“來來來,江太醫,朕跟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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