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深意
堂下在介紹賀禮,什麽書法名家的墨寶,畫聖的真跡,白玉硯滴……小皇帝并不在意那些,大家的炫耀和比拼,在他眼中唯一的作用,就是讓北朔使臣知道太鴻豪奢巨富之多。
所以,大多時候,小皇帝只是點頭笑笑,偶有特別珍稀的物件,或者擁有特別價值的書冊,編纂收集的民生記錄等物,他才會參與評點,甚至是賞賜送禮人。
而輪到北朔使臣進獻時,小皇帝卻正襟危坐,等着對方将“貴重的珍寶”獻上。
“北朔使臣——獻——金嵌珍珠寶石塔——一座!”
随着太監拉高的嗓門兒,所有人将目光投向了門外,兩個有把子力氣的中年太監合托着一樣東西往殿內走。
衆人伸長了脖子,想要一睹北朔能工巧匠的風範,可惜珍寶被一條繡了粉白并蒂蓮的靛青色蓋布蓋住了,只能看到兩個太監的粗脖子和睜大的鼻孔。
“看樣子沉甸甸的,應該是足金的吧?”
“那不一定,這麽高一座,哪怕是石頭也夠重的了!”
底下人窸窸窣窣小聲議論,北朔使臣站起來,相當自豪地介紹道:“陛下,請允許我上前為您介紹。”
小皇帝暗自咽了口唾沫,伸手道:“使者請便。”
北朔使臣走到塔前,用手中光滑的玉箸指向了蓋布:“首先,這塊并蒂蓮的繡品,乃是王妃親手所繡。”
這話一說出口,小皇帝差點就坐不住了。
然而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說的就是這個了吧!
然而當他餘光瞥見右手邊的安太妃急切地探頭時,他捏着扶手的手指一攏,強自鎮定下來——不行,絕對不能表現激動的模樣,這可能只是個試探。如他知曉皇姐在朕心中分量極重,日後萬一兩方生了龃龉,北朔定會将皇姐做人質相要挾,開出的條件欺人到什麽程度很難說。
手指的骨節已泛白,扶手上龍頭的鼻孔都要被摳大了,小皇帝的面上卻只露出一點微笑,輕描淡寫道:“王妃的繡品,朕經年未見了,拿來看看吧。”
蓋布被取下,遞到小皇帝手中。指尖細細描摹了絲線,眼睛審視了圖案的配色,以及密密匝匝做邊角紋的福字與壽字後,小皇帝将蓋布放到宮人手中:“這獨特的繡法是王妃自創的,層層線壓得細密緊實,繡若浮雕。安太妃思女心切,拿去讓她瞧一瞧吧。”
蓋布離了案,小皇帝心中竊喜,知道安太妃這回應當是放心了,為了讓她不被人過分注意,他轉頭朝使臣道:“使者繼續吧。”
“是。”使臣到已經亮相的寶石塔邊上,介紹道,“此塔除了底座是木質以外,塔身都是由黃金打造的,包括塔頂上懸着的鏈。這麽細細一條條,風吹時可是會柔柔拂動的。”
使臣将那塔從頭到尾的工藝複雜程度,圖案代表的含義娓娓道來,小皇帝仔細聽着,覺得這東西的模樣其實不怎麽出彩,錾刻、錘揲、鑲嵌的工藝他見得多了,最大的價值應該是它本身是個金坨子,嵌了五百多塊寶石。
不過底下許多大臣們卻是露出了極為贊賞的目光,一方面是因為他們對藝術品其實是沒有自己的品味見地的,只知道用工藝的種數和材質來評判一樣器物,另一方面,這樣的器物在北朔那邊恐怕算得上是頂好的東西,既然大大方方地進獻給了太鴻,肯定有某些深刻的意義。
使臣講得口幹舌燥,小皇帝聽得想閉上耳朵,挂在臉上的微笑都有些僵硬了,才等到他介紹完。于是小皇帝趕緊差人端了酒水果盤過去,後續還賜了他幾道菜,表明了自己對北朔汗王心意的肯定。
禦菜的味道鮮美,擺盤美麗,炮制手法複雜,是北朔使臣從未嘗過的絕妙風味,很是讓他們感到沉迷。待到酒水一杯杯灌下去,眼前晃動了舞姬扭動楊柳似的纖細腰肢,一會兒又變成了藝人們奇異的傀儡術表演,一群人忍不住嬉笑着鼓起掌來。
小皇帝只喝了一杯群臣敬的酒,此刻很是清醒,看底下樂得颠三倒四,就随他們去,自己告困離席,回了養心殿。
寶石塔已過驗送進了殿內,小皇帝立刻遣走周圍的人,将他在宴會過程中心心念念的并蒂蓮蓋布扯下來攥到手中,而後就着玉階上的地毯坐下來,在空曠的殿宇內一點點琢磨這塊蓋布。
蓋布确定是出自皇姐之手,繡工處處齊整,顯然皇姐是在身體狀況比較好的情況下做的,這一點讓他快活到了想要高喊一聲的地步;不過靜下心來重新回憶一遍寶石塔進獻的過程,他發覺這塊蓋布上應該還有很多可以挖掘的意義。
方才使臣并沒有過多介紹蓋布,最多在說到寶塔底座刻金漆蓮瓣的時候帶了一嘴,說是蓋布上的紋飾與之相應。這說明是寶石塔是先造出的,至少紋樣設計在前,而蓋布是之後繡的,像一件附屬品……或者說,有沒有都是無所謂的。
無所謂的東西,還是被千裏迢迢帶到太鴻來了,說明北朔人對皇姐不是太防備,對于太鴻,示好的意思可能比敵意稍稍強一點。
小皇帝對着蓋布上摩挲了老半天,最後歡歡喜喜地将它疊起來,藏到了床底下的匣子裏——這是他今年生辰收到的最好的禮物了,什麽金玉珊瑚,都比不過這一針一線繡出來的安心。
鎖上盒子,他把小福子招進來伺候自己洗腳。
雙腳不見光,依舊是粉白粉白的一雙,帶着點兒稚嫩的玲珑。将它們浸在溫熱的水中,小皇帝覺得心中繃緊的那根弦微微松了,不由自主就後仰躺到在被子上,嘴裏嘟囔了一句:“他什麽時候回到朕身邊來呢?”
小福子知道他念叨的是沈言川。臨離開宴廳時,他往人群中瞅了一眼,方向是貴妃娘娘的席位,可是一瞅之後就走得頭也不回了,顯然是發覺坐在那兒的還是冒牌貨胡謙。
小皇帝想起了沈言川,連帶着就想到了那夜他們在被子裏的擁抱,以及他們說過的話……
是了!既然皇姐是安全的,那個在院牆上留字的人就是個奸人!
所以,沈言川說要鏟除掉的幕後黑手,會不會就是那人呢?那人現在是在後宮,還是在別處?他們是一群人,沈言川一個人單槍匹馬的,會不會有危險?!
小皇帝心中一驚,撐着床榻坐起身,腳正好是大力一踢,“咣當”一聲,盆被踹翻了,在地上滾了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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