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陳熠安尴尬地将目光移開,平視着窗外,放空。

梁懷又用力拽了拽自己的腰帶,還是沒用,只能眼睜睜看着列車駛到松谷大學城,又駛離松谷大學城站。

這一站下了很多學生,列車一下子空了起來,他們這對連體嬰在整節車廂看起來特別突兀。

好不容易找着座位的卷發大媽瞅了他們一眼,啧啧搖頭。

還有穿着高中校服的小姑娘紅着臉,拿出手機偷拍了他們。

梁懷面無表情地凝視着陳熠安。

後者只能帶着不失禮儀的微笑,用男人的方式捶了梁懷一拳,“哈,真不好意思啊兄弟,耽誤你事了吧?改天請你吃飯就當賠罪了,看你也是學生吧?那個學校的?”

這一拳擦着他的衣領,由于領口被扯得過于寬大,露出了梁懷的肩頭。

陳熠安盯着這小香肩眨了眨眼睛。

“不了。”梁懷沒什麽好臉色,注意到他的視線,把衣服扯正。

陳熠安頓了頓。

雖說是他有錯在先,但從來沒被誰這樣甩過臉子,小少爺脾氣又上來了,挑眉,“至于麽,不就是件衣服,我賠你一件就是了。”

這衣服沒什麽難度,他一晚上能做好幾件出來。

哪想這句話後,梁懷拿出手機不知道在和誰發着微信,也不搭理他。

陳熠安也不再說話,省得自讨沒趣。

忽地,他想起自己原本還在和徐唯通話。

“喂?還在嗎?”

徐唯幽怨答道:“真羨慕你的大學生活,不是請帥哥吃飯,就是給帥哥買衣服。”他一直在電話那頭默默聽着。

“滾蛋。”陳熠安抱怨:“我有什麽好羨慕的,你還不知道吧?天大第一年,規定了只能住宿舍,大二才能搬出去。我在網上聽人說了,宿舍不僅是公共廁所,還是大澡堂子,絕了,整層樓還共用一個洗衣機……”

徐唯撇嘴:“我十六個人一個寝室,夜裏鼾聲磨牙聲夢話此起彼伏,晚上九點停電熄燈,五點起來晨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這簡直了。”陳熠安沒想到,幸災樂禍道:“我想好了,我準備買個鍋,和室友吃火鍋,我還準備買個投影

儀,大屏幕看電影,舒舒服服。”

“聊不下去了,再見。”徐唯饞得咽了下口水。

說着,陳熠安看向梁懷,這人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也不發微信了,瞅着他,這眼神似乎別有深意。

陳熠安朝他做嘴型,幹嘛?

梁懷又垂頭看向自己手機。

沒聊兩句,徐唯就挂了電話,他借到手機不容易,下次聯系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

只是這列車今天算是徹底和陳熠安杠上了,後面好幾站竟然一直是對側開門。

漸漸地,整個車廂的乘客都下車了,他們兩個還像兩尊大佛似的杵着。

陳熠安站累了,逐漸沒個正形,靠在車門上,不知不覺中往梁懷那頭滑去。

梁懷一只手把他腦袋推開,“別挨着我。”

陳熠安嘁了一聲,小聲嘀咕,都是一米八的大老爺們,這人破事真多。

絕望的是,列車一直到終點站,他們面前的門一直紋絲不動,最後還得乘務人員過來解救。

陳熠安活動着有些站酸了的腿,偏頭問,“你去哪啊,我打車送你一程。”

梁懷不理,朝出站方向走去,留給他一個背影。

陳熠安咂咂嘴,檢查了下自己的寶貝帽子完好無損,扣到腦袋上,到對面等反方向的地鐵。

邊走他邊撥了個電話,壓低音量:“幫我查個人,天縱大學大二,男的,叫liang二聲,huai二聲,對,就是這個。”

敢陰他兄弟,他倒要好好見識見識這位大二學長。

陳熠安剛報完道,拿着軍訓用品,就接到了宿管阿姨的電話。

說是有他的快遞到了。

他連忙趕過去,尋思自己壓根不知道宿舍地址,這快遞又是怎麽回事。

五分鐘後,他看着宿舍一樓的幾大包棉被床墊床單洗漱用品日常衣物——

靠!

他就這樣被親哥迫不及待地掃地出門。

得知自己的宿舍在頂層6樓,四人寝,沒有電梯,他看着這幾大包行李,面露苦澀。

“陳熠安本人是吧?你趕緊搬上去吧,留在這影響同學們的進出了。”阿姨催促道。

這時,一位穿着格子襯衣的金絲眼鏡男生路過,右手裏拿着剛從超市買的拖把,而他旁邊有位漂着亞麻灰的耳釘男,打扮新潮,鞋上還有DIY彩繪

,肩上扛着掃帚。

二人聽到阿姨的話,齊齊朝陳熠安看來。

耳釘男熱情地拍了下陳熠安的肩膀,“嘿,601的嗎?”

陳熠安莫名其妙地點頭。

耳釘男露出熱切的微笑,“你好啊陳同學,我叫彭于超,是你的室友,這位也是,叫何之觀,我們早晨就來了,剛準備打掃衛生。”順帶介紹了下身邊人。

何之觀看上去比較腼腆,“你好。”

陳熠安天生自來熟,很快和他們熟絡起來。兩位室友都是熱心腸,主動幫他搬行李,三人熱熱鬧鬧地上了六樓。

推開門,裏面有兩架高低床,靠裏面的下鋪前有個中年婦女正在鋪床,有些矮胖的男孩站在旁邊的衣櫃,玩着手機。

彭于超熱情地朝着男孩打招呼,“周益是吧?這下好了,大家都到齊了,一會兒大家一起吃個飯吧,熟悉熟悉。”

周益擡頭,目光從三人身上上上下下掃了一遍,方才回道:“飯改天再吃吧,大家一個宿舍有的是機會吃飯,我今晚要回家和我媽吃。”

彭于超聞言一愣。

陳熠安瞥了周益一眼。

何之觀推了推眼鏡,出來打圓場,“也是,今後住宿舍也難回家,你抓緊和媽媽聚聚,我們以後再聚也不遲。”

周益也不接話,而是轉頭對那中年女人說:“萬嫂,我媽給我買的個人飲水機帶來了嗎?我可不想和別人共用一個。”

何之觀朝陳熠安做了個鬼臉,彭于超無語“呵呵”了下。

周益還在那裏碎碎念着,“我媽說了宿舍的網很慢,我不要和他們用一根網線,萬嫂,要你聯系電信的來安千兆網線的呢?”

“我媽給我求的那個護身符怎麽不見了?”

……

宿舍另外三個人已經默契地屏蔽了他。

何之觀:“熠安,給你把行李放在哪?”

“稍等,我來看看我的床位……”陳熠安說着說着忽然頓住,因為他發現,那位萬嫂正在鋪的床櫃上,貼着他的名字。

何之觀咦了聲,“這不是陳熠安的床嗎?”

萬嫂看了眼周益,面上帶着笑,“陳同學,我們家小益身體不好,下面床就給他住吧,我瞧着你身體健朗,爬上爬下的也方便。”

陳熠安:?

彭于超剛才就看不慣這

周益了,陰陽怪氣道:“你們家小益這體型,身體不好也正常,八成是三高吧。”

萬嫂噤聲。

周益:“你放屁!”

何之觀拉了下彭于超,有些緊張。

彭于超不吐不快,“哦,自己承認了,身體明明就沒毛病,想睡下床而已。”

周益:“對啊,我就是想睡下面,先到先得,誰要陳熠安來這麽晚,就這麽定了。”

“定了?”陳熠安忽然笑了。

剛剛趾高氣揚的周益看着這笑,瞬間有點慫,硬着脖子說:“算了,那我買你的床位,四萬怎麽樣?夠你大學四年的學費了。”

何之觀和彭于超對視了眼。

陳熠安取下帽子,拿在手裏玩,“就四萬,打發叫花子?”

周益臉被他說得一紅,“那你開個價。”

陳熠安翻轉着帽子,朝周益走去,後者往後退了幾步,“你……你要幹什麽。”

其實這事吧,在一開始,周益要是本着好好商量的态度,一切都還好說。

陳熠安就是個吃軟不吃硬的性子,順着毛摸,能把你當親兒子。可你偏偏要和他談錢,還是和陳家的人談錢。

陳熠安在自己的下床前站住,右手一掀,把上面的東西卷起來,二話不說地甩到上床。

“咚”地一聲砸得巨響。

萬嫂吓得一抖。

周益拿手指着他,氣得說不出話來。

陳熠安拍開他的手,“乖,找你媽告狀去吧。”

周益當真紅着眼跑了,萬嫂連忙追了過去。

彭于超愣了好一會兒,方才不停地鼓掌,“哈哈哈哈哈熠安牛逼!做得好!憑啥讓給他,出一個億也不讓。”

陳熠安思索了一下:“一個億,我還是會讓的,傻子的錢為什麽不賺。”

彭于超哈哈哈哈哈地拍他肩膀。

何之觀也跟着笑,不過有些擔憂,“我看周益家環境挺好的,不會真鬧出什麽事吧。”

陳熠安恍若未聞,開始鋪自己的床。

一回頭發現彭于超何之觀都立在他旁邊,面帶着憂慮。

陳熠安取下身上的斜挎包,活動了下肩膀,“整理宿舍吧,不是還要一起吃晚飯嗎?”

烈陽下,美術學院所在的軍訓連隊一個個都跟曬蔫了的茄子一樣,各個苦大仇深的表情。

于超趁教官沒注意,伸長脖子偷看隔壁的模特班女生,一邊還拿手拐了下陳熠安的手臂,“你快看那個紮雙麻花辮的女同學,好漂亮,是我的款,好正。”

陳熠安熱得後背全都汗濕了,哪有心思看什麽美女,只能敷衍點頭。

“彭彭你不要說話了,小心教官又罰你走正步。”何之觀壓着嗓子,提醒道。

其實,整個宿舍只有陳熠安和周益是服裝設計專業的,何之觀是美術學的,彭于超是學視覺傳達的,但美術系的男生少,所以安排到一起。

而那位媽媽的寶貝周益同學,原以為會大鬧一場,結果自從那天被氣走了後,軍訓都沒來參加。

彭于超歡天喜地地以為他被氣到退學了,結果一打聽,很是失望,原來人家不知道到哪找了關系,開了“哮喘”的證明,軍訓免了。那天那個肺活量,真不像有哮喘的,八成是僞造的,現在可能快活至極在空調房裏吃着冰西瓜。

“教官,我頭暈。”美術系A女生舉手,弱弱地喊道。

教官:“那你到樹蔭下坐一會兒。”

“教官,我想吐。”美術系B女生捂着嘴。

教官:“你也來坐。”

……

稀稀拉拉地一下子休息了七八個人。

彭于超看着那些得到休息允許的女生們雀躍的腳步,嘆道:“這都行?!”

話音剛落,他就捂住自己的心口,咬着下唇,“教官!!我突然心悸,好不舒服!!”

這舉動着實把陳熠安和何之觀吓了一大跳,直到看到他背對着教官做的鬼臉才知道是裝的。

教官狐疑地看着他,拿不準,還是讓他到樹蔭處休息。

樹蔭下的彭于超也沒閑着,撩起了旁邊的女同學,逗得她們合不攏嘴。

陳熠安無奈地看着他,後者接收到他的目光,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又指了指他的腦袋,示意他們可以裝作頭疼來休息一下,并向何之觀招手。

何之觀忙搖頭,老實巴交地站得筆直,甚至都不敢看他。

但陳熠安很心動,額頭有處汗順着眉骨滑進他的眼睛,澀得他一激靈。

不管了,他要休息。

下一瞬,立刻舉起手,“教官,我也不舒服!”

連着好幾個男生都說不舒服,教官皺着眉,心知他

是想偷懶,但又怕真出什麽事,不想擔責任,“你等等,休息的人太多了,我做不了主,我把你們帶班學長叫來,你和他說。”

陳熠安:……?

怎麽就到他這就做不了主了!!帶班學長又是哪裏蹦出來的職位?

教官打了個電話,很快,遠處出現了一個騎自行車的身影,腿長踩着踏板極為輕松,車速很快,風絞起他黑色T恤的衣擺。

“這!”教官揮手,“就是這個同學不舒服。”他指着陳熠安。

陳熠安沒來得及看清來人,只覺得演都演了,現在才收手還要不要面兒了。

他竭力擺出痛苦的神情,走了兩步:“我太難受了,學長。”同時偷偷瞧向這位帶班學長……

陳熠安的表情在一瞬間凝固。

而面前這位學長因為擔心同學,來得太快,車雖然挺穩了,還在細微地喘氣。單眼皮下深邃的眼眸,粘在陳熠安的身上,閃過驚訝,随即恢複原狀。

“哪裏不舒服?”梁懷下車。

他竟然也是天大的?

大學城裏有四五個學校,這都能碰到?

陳熠安腳趾尴尬得撓鞋底,來誰不好啊,怎麽偏偏是他。

“嗯?”梁懷走近。

陳熠安心一橫,“我,我肚子疼,可能吃壞了肚子。”

“肚子疼……你為什麽捂着腦袋?”梁懷一眼看穿了他。

陳熠安內心卧槽,太緊張了,“不不不,其實我是腦袋疼。”結果手不聽使喚地摸到了肚子。

又弄反了!

梁懷微微歪着腦袋凝視着他。

“哈哈哈哈哈……”班上的同學爆發出一陣笑聲,彭于超閉上眼睛,沒眼看沒眼看。

陳熠安恨恨和梁懷對視,發現他眼底竟然帶着絲笑意。

靠!他絕對是故意的,故意看着他出醜,報地鐵的仇。

大家都是過來人,就不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讓他休息休息嗎?!

一不做二不休,他歪着身子往地上倒,“哎我不行了我站不穩了。”

今天誰也別想阻止他休息!

可是沒想到,手掌挨到地上的一瞬間,“卧槽!!”他立馬蹦了起來,“這地也太燙了吧!”熱度估計都能煎個荷包蛋了。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同學們笑得都停不下來,人仰馬翻,瞬間沒了隊形。

陳熠安尴尬得腳趾要在地上撓出個摩天大樓,郁悶地瞪着梁懷。

梁懷嘴唇輕啓:“這位同學,請站回你的隊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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