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陳熠安千算萬算,沒算到梁懷是個狠人。

他竟然打開了自己的手機熱點,然後給電腦聯了網,網速順暢如絲。

陳熠安氣鼓鼓地坐了一會兒,自個兒悶聲查着政治資料。

其實往常夜班,兩個人可以輪流到休息室睡一下,但陳熠安今天第一天上班,梁懷放心不下,就一直在這陪着他。

大一的課比較滿,梁懷擔心他白天上課沒精神,點了點他的後腦勺,“這個點通常沒什麽客人來了,你去睡一下。”

陳熠安看了他一眼,繼續專注于面前的政治資料。

“回話。”梁懷又點了點他的後腦勺。

陳熠安撇撇嘴,“不好意思,心房暫時歇業幾小時,您自便。”

梁懷“哦”了聲,“不是365天開張?”

陳熠安:“呵呵,但不是24小時營業。”

梁懷覺得好笑。

陳熠安還想起什麽,拿出手機,當着他的面删了一張醜照,自是履行之前的諾言。

他奇怪地看了眼梁懷,這人心真大,飯也吃了,竟然不提讓他删照片的事,還好遇到的是他這樣誠實守信的人。

等到清晨,白班的人來交接之前,陳熠安還是把賬號密碼換回來了。

上午只有一節健美操課,陳熠安站在一群女生的最後面,打着哈欠劃水。

下午回宿舍補眠。

彭于超昨天晚上熬夜帶妹上分,何之觀也熬夜做街舞社的公衆號運營,都沒怎麽睡好,一整個宿舍,大下午的拉着窗簾昏睡。

偶爾還伴着彭于超的磨牙夢話聲。

“吱——”的一聲,宿舍門被打開。

周益輕手輕腳地進來,到床上拿了充電寶,又在桌上拿了幾本書,全程盡力克制噪音,拉書包拉鏈都是慢慢的那種。

不小心把陳熠安床邊的拖鞋踢翻了,周益原地站了一會兒,然後彎腰把他的拖鞋扶正。

最後再度輕手輕腳地離開,幾乎沒聲音般地合上宿舍門。

“嗯——?”宿舍原本在睡覺的三人同時睜眼,不可思議地在黑暗中對視。

彭于超以為自己在做夢,“剛才那人是周益?這麽安靜我都不習慣了,別又是在動什麽歪心思吧。”

何之觀揉揉眼:“可能是突然間的良心發現。”

陳熠安獨自想着什麽,沒有參與讨論。

就在這時,陳熠安手邊靜音的手機,屏幕亮了起來,他滑開一看。

網吧老板給他轉賬100元,備注:昨日工資。

他知道他們都是學生,所以特意給他們日結工資。

陳熠安愣了下,随即激動點了收下,這、這是他人生中,第一份工資啊!

雖然只有小小的100元,但他覺得自己內心竟然滿滿漲漲的,被成就感充斥着。這是他人生從未有過的體驗,他和彭于超何之觀分享完這個喜悅以後,又把和網吧老板的聊天界面截圖,發了一份給陳宗元。

“哈哈哈!哥,我掙錢了,我也太厲害了吧!”

陳宗元給他發了個贊的手勢表情,“請問你在哪裏高就。”

陳熠安:“總之正規公司,你別管。”

陳宗元:“你回來給我認個錯,我給你100萬。”

陳熠安啧了一聲,“我不是這種為金錢低頭的人,你就算給我100億,那、我就迅速跪到你的面前。”

陳宗元的字裏行間透着無奈,“……行了,你也成年了,你自己規劃吧。對了,我找人提醒了下周家,但沒暴露你的身份。”

陳熠安心想,果然是哥哥那邊動作了。

去澡堂沖了個澡,陳熠安哼着曲兒,把頭發吹了個七成幹,一身清爽地踏上了兼職的道路。

天色有點暗了,陳熠安在臨街小賣鋪給自己買了個巧樂茲,還給梁懷帶了一根。

要上網吧所在樓的時候,他往老地方石墩子那瞅了瞅,小醜狗今天不在,不知道又去哪條街騙吃騙喝了。

陳熠安咬了口雪糕,咀嚼的動作忽地一頓,他回頭看向斜後方的那個巷道,沒有人。

四處都是閑逛的大學城學生,整個街道十分的嘈雜。

陳熠安甩甩頭,兩步一跨地上樓。

此時梁懷已經到了有一會兒了,陳熠安把雪糕遞給他,還笑嘻嘻地把微信支付的餘額100塊在他面前晃了晃:

“看看看看,看看這是什麽。”

梁懷看着他那喜不自收的樣子,淡淡笑着搖頭。

陳熠安捶捶胸,“這樣吧,今天的晚飯我請客,想吃什麽随便點。”100塊用出了100億的氣勢。

梁懷推脫了一下,見他執着,就說自己想吃重慶小面。

陳熠安于是也給自己點了份豌雜米線,要的重辣。

最最重要的,他還點了一份“光頭司令”,就是油炸芝麻球,裏面是空心的,有人腦袋那麽大,吃起來會黏牙齒,但陳熠安熱別喜歡。

等外賣的時候,他心情愉悅地掃了下地,強迫症地把每個座位并排挪得整整齊齊。

“阿嚏——”他忽然捂嘴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因為網吧是一整天營業的,長期開着冷氣,溫度很低,他穿的短袖運動中褲,手和腿都露在外面,昨天就覺得有些涼,今天感覺到了冷。

梁懷聽到了,“還貪涼吃雪糕。”

他去休息室拿了件牛仔外套出來,遞給他,“明天可以帶份自己的衣服,冷的時候随時加上。”

陳熠安忙接了過來,給自己套上。

聞了聞衣領,有種梁懷身上慣有的洗衣液的清香,應該是他的衣服。

衣服有些寬大,他甩着袖子玩。

這時電話響了,是外賣來了,陳熠安忙說他去拿,一陣風似地就跑了出去,幹啥啥不行,吃飯最積極。

“謝謝。”接過外賣,陳熠安的目光下意識地往那個巷道瞥去。

此時天雖然全黑了,但街上還有不少賣東西的小攤,陳熠安猶豫片刻,然後擡腳往那個巷道走去。

他秉着呼吸,快步地往巷道那一沖,然後立刻定住。

巷道是通往另一條街的陰暗小路,堆着兩個裝滿了垃圾的綠色垃圾桶,沒有人,連只野貓也沒有。

他放下了心,然後一手提面,一手提着米線,興沖沖地跑回網吧。

上樓的時候,他開心的表情忽然一滞,不是計劃好了今天要好好吃梁懷一筆的麽,怎麽變成他請客了?

他懵懵的看着兩個碗,随後擺了擺腦袋,嗨呀先不管了,以後再說吧。

和梁懷一起拆包裝的時候,他突然“啊”了一聲。

梁懷看向他,“怎麽了?”

陳熠安把打包帶裏外翻了個遍,還不死心地把碗裏也揭開看了看,“我點的光頭司令呢?”

梁懷一看還真的沒有。

打電話一問,是商家太忙了,送掉了,把錢退給陳熠安了。

陳熠安看着微信上的退款,食不知味,嘴裏的豌豆也不香了。

他每次吃這家豌雜米線,一定要配的就是光頭司令,苦着一張臉。

梁懷笑他小孩子心性,吃完了以後,又給他調了杯咖啡。

陳熠安雙手捧着咖啡杯,吹了吹,嘆了口氣:

“學長,有次在宿舍,我也是點的這家外賣。外賣員打電話要我去樓下拿外賣,我就跑着去了,結果看到一個男生手提着一碗米線和光頭司令,我立馬過馬報了我的手機尾號。那男生怔了下說他不是來送外賣的,是等男朋友的。原來我的外賣員還沒到,你說這都什麽事兒。”

梁懷靜靜的聽着。

陳熠安拿腿靠了靠他的腿,“聽出我的言下之意了麽?”

梁懷:“你很想吃光頭司令?”

陳熠安:“……不是。”

梁懷想了想,“那是你想回宿舍休息?”

陳熠安:“……想揍你哦。”

梁懷認真想了想,“我知道了,你在和我吐槽外賣員的不準時。”藏着嘴角的笑意。

陳熠安忿忿地喝了一大口咖啡,“我想要個給我送外賣的男朋友。”他可憐地看着梁懷,“我覺得你就是合适的人選。”

梁懷從儲物櫃裏拿了份曲奇給他,“別光喝酒,容易醉,加點菜。”

陳熠安撇了撇嘴,拆開曲奇,往口裏送。

與此同時,梁懷放在桌上的手機發出連續震動,是有電話進來了。

陳熠安瞟了眼,來電顯示是“劉鑫”,他認識,就是這家網吧的老板。

梁懷摁下了綠色的接聽鍵,老板焦急的聲音從裏面傳了出來,“梁懷啊,現在店裏忙嗎?”

梁懷說不忙,“怎麽了?”

老板趕緊說:“我的硬盤落在店裏了,裏面裝着必備的一些驅動、還有游戲,我這邊店裏要的急,下載來不及了,我一個人又走不開,你能給我送到這個店來嗎?”

老板的嗓門大,陳熠安聽得一清二楚,他連忙在前臺的抽屜翻了翻,找到了老板口中的硬盤。

梁懷應下了。

挂電話後,他對陳熠安說:“我去一趟,另一家店在市區,來回估計要花一個半小時,你一個人可以嗎?”

陳熠安比了個“ok”的手勢,“沒問題,你快去快回,我會想你的。”

梁懷扶了扶額,然後揣着硬盤就離開網吧了。

陳熠安忙了一陣,又接待了幾個客人後,就閑了下來。

從書包裏拿出稿紙,他轉了轉筆,欠政治老師的論文債,遲早是要還的。

他左手撐着腦袋,右手在紙上寫下學號姓名。

還沒開始寫正文,他的心思就飄了,梁懷不在,他明目張膽地把兩個袖子都放到鼻子前,肆無忌憚的聞了聞。

什麽樣的珍惜香氛他沒有聞過,但此時就是覺得這種淡淡的洗衣液味道特別好聞。

寫兩個字,聞三下。

天啊,這作業沒法寫了。

可牛仔質地的衣料包裹着他,抵擋着外部的寒意,太舒服了,他不想脫。

他強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到試卷上,嘴裏嘀嘀咕咕,“人的本質,美的本質,還要扯上藝術觀……”

陡然間,整個網吧的燈都熄滅,電腦屏幕也暗了,陷入黑暗,空調和電腦的風箱同一時間停止運作。

陳熠安呆了一瞬,随即聽到客人們的抱怨聲,尤其是正在打游戲排位的客人們極其不爽:

“怎麽了?”

“好煩啊,我這游戲剛進去……”

“不是,這什麽狗屁破網吧,上了這麽多年的網頭一次遇到這種情況。”

……

陳熠安也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突發狀态,慌亂了一下子,但很快他就穩定下來,請大家稍安勿躁。

他拉動了下前臺的電源總閘,并沒有任何的改善,客人們的情緒越發暴躁:

“到底行不行?”

“我以後再也不來這家店了,這不坑人嗎?”

“就是,我剛寫的東西也沒有保存,回家還得重寫一遍。”

……

前臺的電腦也因為沒電了,無法運作,也沒法查詢客人的上機時長,客人們的情緒不好,吵着要走,脾氣大的還沖他吼了起來。

他忙客人給賠不是,說今天的上網費全免,一個個退押金,還給他們送了張兩小時免費上網的優惠券。

客人們的氣憤這才稍微緩和了一點。

直到鞠躬送走最後一個客人,陳熠安才得以喘口氣,店內黑漆漆的,只有他手機手電筒發出的微弱光亮,寂靜無聲,他憷得慌,只能深吸氣。

他站到店門口,發現隔壁店鋪的招牌燈都亮着,獨獨他家網咖沒電了。

但是隔壁店鋪早就關門了,再樓上是寫字樓,也早就下班了,樓裏一個人影也見不着。

陳熠安立馬撥通了老板的電話,把這裏的情況和他說了。

老板暗道奇怪,說他這店開了幾年了,從來沒遇到過這種情況。以前店裏是有備用的發電機的,但因為市裏的店剛開張,被他拿過去挪用了。

他連誇陳熠安随機應變的能力強,處理得很好。

老板沉吟了片刻,“會不會是電線短路了?小陳你去樓層總電閘那裏看看。”

陳熠安:“您說的那個電閘在哪裏?”

“就在咱們這層樓和樓下樓之間,安全通道那兒,幾戶商鋪的電表都在一起。”

陳熠安捏緊牛仔外套的衣擺,推開亮着綠光的安全出口的門,感應燈沒壞,但因為這棟樓比較年老了,燈泡常年沒人清洗,光線發黃有暗淡。

他一眼就看到了老板說的電表,找到網咖的門牌號對應的電表,結果發現電表打開了,裏面的線也斷了。

老板也不在現場,不知道具體什麽情況,大致了解後,“小陳你把店裏的門鎖好,直接下班吧,宿舍這個點應該關門了吧,那你找個酒店住一下,費用明天我給你報銷。”

也只能這麽辦了。

陳熠安說了聲好,挂了電話,他把手電筒的光源對準斷掉的電線,自語道:“奇怪啊,這電線怎麽像是被人剪掉的,斷得這麽整齊……”

話還沒有說完,結果他的肩膀被人拍了下。

他頓時渾身都僵住了,極度驚吓的時候,人已經怔得叫不出來了,他頭皮發麻地回頭,瞳孔驟然張大——

一個滿臉胡茬的中年男子,正淫淫地對他癡笑,牙齒滿是常年抽煙造成的污垢,嘴裏也散發着令人作嘔的臭氣。

他穿了件黑色長外套,裏面什麽也沒穿。

看到陳熠安的臉後,他面上的表情變得癫狂:

“小美人,我找你好久了,總算找到機會來見你了……”

他作勢要用那指縫烏黑的髒手,摸陳熠安的臉,卻被陳熠安大力揮開。

陳熠安認出來了,這人就是那天夜跑,在公園遇到的流氓大叔。他嫌惡地喊了一聲:

“滾!”

可他越是抗拒,越是激起了這變态的**,他張開雙手朝陳熠安撲了過來,“來,小美人,叔叔給你看個東西。”

陳熠安又惡心又慌張,他沒有章法地和變态扭打在了一起,拼死不讓他碰到自己。

只是他雖然身高,但到底是瘦弱的少年,手上的力氣沒有一個中年肥胖男子的力道大,漸漸體力不支。

“哈哈哈,別躲啊,小美人,別躲,我想死你了。”

陳熠安看着他越來越接近的臉,害怕間突然生出一股力道,踢向變态下身要害。

“靠,老子艹你媽!”流氓大叔怒吼一聲,捂住下身,驚呼大叫。

陳熠安趁機往網咖回跑,流氓大叔忍着痛,夾着腿在後面追。

網咖的門是那種電動的玻璃門,此時沒電了,只能靠手推。

千鈞一發之際,就在流氓大叔的手要伸進來的時候,陳熠安用盡全力地把門合上,并落了栓。

陳熠安的雙手都在顫抖。

可是,變态下半身火辣的疼痛,更加激發了他的興奮感,他的眼神的表情越發瘋狂了,他用力拍打着玻璃門:

“小美人,等等我,我馬上就來……”

陳熠安的腳底發軟,靠在前臺旁,腦子裏被吓得一片空白,腦子裏想着要報警,要報警,他掏出手機正要打110,結果來了通電話。

是梁懷打來了。

他想都不想地點了接聽,對面傳來梁懷清潤的嗓音,“回來的時候我路過你愛吃的那家重慶小面了,還要不要吃光頭司……”

“學長……”陳熠安害怕地喚了一聲。

梁懷驀地一愣,聽出他語氣裏的鼻音,還有不對勁,“怎麽了?出什麽事了?”

他聽到了陳熠安那頭換來“咚、咚”的砸門聲。

陳熠安帶着哭腔,“就……那、那個變态,就是公園裏的遇到的那個,來網咖找我了,學長,我怎麽辦我怎麽辦。”

他單手環抱着牛仔外套,似乎這樣能讓他好過一點。

變态在用樓道裏的滅火器砸門,玻璃不堪重負地劇烈震蕩起來。

梁懷心裏瞬間空了,“你等等,我馬上就回……”

“啊——!!!”電話裏傳來陳熠安的一聲喊叫。

伴随着玻璃大面積破碎的聲音。

手機似乎掉到了地上,電話被迫挂斷。

再打過去,電話就沒有人接了,打了很多個,都沒人接。

梁懷快步往網咖的方向跑去,九月的夜還帶着夏天殘存的熱風,可他的心卻是從未有過的涼。

他此刻希望,陳熠安都是逗自己的,等他到網吧的時候,又蹦蹦跳跳地出來說都是“逗你的啦”。

如果真是這樣,他這次一定要把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學弟臭罵一頓。

希望是這樣,他臭罵過後,會選擇原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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