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許東星望着身邊還沒被陳熠安坐熱的板凳,緊接着侯果笑眯眯地一屁股坐了上去,還端着果汁跟他碰了碰杯。

他抿了口果汁,郁悶地往嘴裏送了顆西藍花。

陳熠安小心翼翼地拉開梁懷的T恤袖子,已經不需要用棉布了,但手臂肌肉處一道小拇指長的刀口,上面縫的線仍清晰可見,傷口的淤血還沒有化開,“還好還好,沒有滲血。”

梁懷無聲地看着他端走自己面前的餐盤,“靜靜,我幫你切,你用右手叉着吃就好了。”

切好幾個,他就夾到梁懷面前的空盤裏,然後還怕梁懷覺得單調,還給加筷意面,“還想吃什麽,你直接說,我給你拿。”

侯果的發際線本來就有些靠後,留一大背頭,腦門敞亮,現在更覺自己是個人型電燈泡。

他偷瞄了眼許東星的臉色,可以,這頓飯吃得還真有點意思。

許東星面露關心,“學長的手受過傷了啊,要多注意注意身體,男人身體不行可是大問題。”

被說“不行”的梁懷的眉頭微挑,沒有感情地彎起唇角,也不回話。

陳熠安專心切着牛排,兩耳不聞身邊事,而侯果看似專心吃着東西,其實時刻關注着整張桌子戰況。

覺得此時氣氛有詭異,他忙出聲:

“陳學弟啊,何之觀是你們寝室的吧,他是我舞社的新助理,做事認真又仔細。”

“是的。”陳熠安沒好氣道,還記着剛才侯師兄把學長撞疼了呢。

侯果瞪了眼梁懷,男人何苦為難男人。

“不過啊。”他話音一轉,“就是何助理好像挺忙的,經常見不到人影,微信也不太容易找到人,他平時學業很緊張嗎?我看你倒挺閑的。”

陳熠安幽幽地看着他。

活該之觀不回你,我哪裏閑,追人追得忙死了。

“他要兼職,可能手機不常看。”陳熠安正說着,面前出現了一只叉子,上面還有塊牛排。

梁懷見他一直給自己忙前忙後,東西也沒吃兩口,就親手喂他。

陳熠安咧嘴一笑,“我要多一點黑椒醬。”

梁懷就去蘸了圈黑椒醬,又遞到陳熠安嘴邊,陳熠安“啊——”的一聲,一嘴咽下,吃得香噴噴。

侯果都沒眼看旁邊許東星是什麽表情了,他清清嗓子,“在做兼職啊,難怪,他都在哪兼職,累嗎,要是很辛苦我就少給他點活。”

“挺辛苦的,就校門口往右走一百米的coco奶茶店,大學城人流量大,經常站一整天沒時間坐會兒。”陳熠安說。

“這樣。”侯果若有所思地盯着刀叉。

許東星拿手帕擦了擦嘴,然後喚來了服務生,指了指梁懷,“麻煩給這位先生切下牛排吧,他手不太方便。”

陳熠安說:“我來也行的。”

梁懷看了眼許東星,然後把自己的餐盤遞給服務生,對陳熠安道:“你吃你的。”

許東星喝口果汁潤了潤喉,這時,服務生又送了份贻貝上來,旁邊配着寬薯,他對陳熠安笑着介紹道:

“這道是這家店的隐形菜品,比利時人比較愛吃,我上次去吃了一次覺得味道很好,早先在這家店見到那位大廚,和他提了一嘴,特意為我從比利時空運過來,每次都會做我做一份,你們嘗嘗,帶着一股淡淡的奶香和酒香味。”

陳熠安吃了一個,當真一點海鮮的腥味都嘗不到,“口感挺熟悉的,有點像我以前吃過的淡菜。”

“對,是一個東西。”

陳熠安叉了個寬薯送進嘴裏,“就是沒想到會和薯條配着,有點混搭。”

“薯條就是比利時發明的,比利時人很喜歡吃這個。”許東星笑着說。

陳熠安有些意外,“我還以為是北美那邊國家發明的……”

許東星是十分善聊的人,和陳熠安從西歐又聊到了東歐。

侯果是內陸城市長大的,第一次吃這贻貝,感覺和花甲差不太多,也插不進話,嘴裏塞滿了,邊嚼邊瞅一眼梁懷,帶着看戲的神色。

梁懷吃了幾塊牛排,就輕放下餐具,“對了。”

他一出聲,那頭的陳熠安就停止了聊天,眼巴巴看着他,“學長怎麽了。”

許東星端起果汁,咬了下杯沿,然後飲盡。

梁懷:“就是你一直提的想搬去我的宿舍那件事,我幫你問過了,我宿舍的人都沒什麽意見。”

侯果一口肉嗆得直翻白眼,咳了好幾聲才緩過來。

不是……什麽搬去我們宿舍?陳學弟要搬去?這事我怎麽不知道???

陳熠安激動得往梁懷那邊挪了挪板凳,“真的可以嗎?”然後還興奮地望着侯果,“謝謝侯師哥!!你們真好!”

侯果皮笑肉不笑地說:“不客氣,都是同學,互幫互助。”

他用眼神絞殺着梁懷,後者光明正大地回視他,兩個人無聲對話了一番。

好吧,侯果認命地吃了幾根薯條,陳學弟人也挺好的,宿舍多一個人也熱鬧。

“不過床位不能随你挑了,有個室友也要回來住,你只能住最後那個剩下的。”梁懷補充說。

侯果這才想起來,還真是,張仕林是在群裏說過,他過段時間就會搬回宿舍。這樣的話……

“沒問題,睡哪張床都一樣,我明天就給輔導員交申請去!”陳熠安還生怕自己忘了,還掏出手機,記到備忘錄裏。

許東星思索了一會兒,“陳同學,你是要換宿舍嗎?我們宿舍你要不要考慮一下,有個同學跟我們不太合得來,聽說他最近也在申請換宿舍,這種同年級之間的調動應該更容易些。”

陳熠安擺擺手道了聲謝,說不用了,他就去學長宿舍好了。

拜托,他可不是為了換宿舍好嗎,他是為了近水樓臺去的。

“叮——”他的手機進來了一條消息,滑開看了眼,是微信“我把梁懷當球踢”那個群裏發來的。

[有人@我]:熠安,什麽時候回啊,不要太晚,不安全。

彭于超:就是,沒有我在你身邊保護你,我不放心。

陳熠安:哈哈哈哈我又不是女孩子,大家稍稍放寬心吧。而且學長也在,你們不用擔心,我和他一起回來。

何之觀:。。。熠安。

陳熠安:咋?

何之觀:有句話我不知道該說不該說。

彭于超:什麽話偷偷和我說說。

陳熠安:???你這不誠心吊我胃口嗎?快說快說!

何之觀:或許你也看出來了吧,我覺得許東星同學,似乎對你有點意思啊。

彭于超:?卧槽,我怎麽沒看出來。

何之觀:不愧是你,你還是你。

陳熠安看着何之觀的那段話,心裏咯噔一下,偏頭瞧着許東星。

後者有些疑惑,“怎麽了?”

陳熠安忙搖頭,在群裏回複:

陳熠安:沒有的事吧,我和他也不是很熟,這哪能啊。

何之觀:我的第六感應該沒有錯,不然人家至于這樣巴心巴肝地請你吃飯嗎?就是因為和他不熟也不知道人品怎麽樣,你自己掂量點,我原本是以為你和他獨處,不過現在有學長在我們也稍微安心些。

怕梁懷看到群名,陳熠安沒敢多聊,說了句回去再說,就鎖了手機。

後面,許東星再抛出什麽話題,陳熠安接得就沒有那麽流利了,好好的男同學,怎麽就喜歡上自己了呢。

他又裝作不經意間瞥了眼梁懷,學長有沒有發現這件事,如果發現了,他心裏又是怎麽想的呢。

梁懷發現了他的目光,奇怪地摸摸臉,“我臉上有什麽東西嗎?”

陳熠安搖搖頭。

許東星褲兜裏的手機也震了下,來了消息,他拿出手機想要看一眼,一時沒注意,口袋裏耳機還有車鑰匙的一些小物件都帶了出來。

一聲清脆的金屬撞擊地板的聲音,一個圓滾滾的東西在地上打轉,服務生忙小跑來說:

“我幫您撿。”

許東星卻還是親自起身,追着那個圓滾滾的東西走了兩步,然後攥在手裏。

再回來的時候,侯果以為他去撿什麽稀奇寶貝東西了,定眼一看,暈,不就是個一元硬幣嘛。

許東星猜出他心裏所想,特意攤開手心:“這可不是枚普通的硬幣。”

侯果湊近多看了兩眼,“沒覺得和普通硬幣有什麽差別啊。”

“這是陳同學送我的硬幣,我一定不會用掉,要好好珍藏。”許東星笑着解釋。

陳熠安:……當時不是說這硬幣買你那杯奶茶嗎?是買的怎麽又成了送的。算了,一塊錢也買不了奶茶,随你怎麽開心怎麽說吧。

他看了眼梁懷,這人沒什麽反應,看來那天夜裏是真的醉得徹底,一點兒也想不起來這硬幣是他非要撿的。

梁懷盯着那枚硬幣看了幾秒,然後擦了擦手,起身:

“我去下洗手間。”然後走出了包廂。

侯果小聲嘀咕道:“包廂裏面不是有洗手間嗎……”追了上去,他剛好也想上廁所。

等他們走了,陳熠安才和許東星說:“其實這硬幣是別人和我一起撿的,那人說一定要用出去,不然會走黴運,我那天就順手給你了。”

許東星“哦”了一聲,“那很好啊,我願意替你驅趕所有的黴運。”

陳熠安愣了一瞬,然後喝了口湯,掩飾心底那淡淡的尴尬。

從洗手間出來,侯果痞嘻嘻地對着梁懷笑。

梁懷洗完後,抽紙擦幹後,扔到侯果的臉上,“看什麽看。”

侯果也不惱,語氣依舊很欠,“怎麽回事啊你,一晚上淨做一些平時不會做的事,別告訴我和這陳學弟一點關系都沒有啊,我不信。”

梁懷撿起那張紙巾,扔到垃圾桶裏,“我也不信。”

侯果臉上的笑容加大,“這是好事啊,怎麽還愁眉苦臉的,陳學弟也喜歡你,這簡直就是瞌睡遇到枕頭。”

“我承認,我是開始在意他了,但我覺得還沒到時候。”

“這還沒到時候吶?”侯果說:“你是沒瞧見你剛才說傷口疼,陳學弟那緊張的勁喲,我現在手臂上還一個巴掌印呢,你瞅瞅,你好好瞅瞅。”

梁懷沉默不語。

侯果捶了一下他的肩,“你說你平時那麽果斷的一個人,擱這事上還猶豫不決起來了,包廂裏那哥們你是見着了,人家對陳學弟這麽熱乎,你就不怕他把學弟勾跑了啊?你是不着急,但人家上趕着呢。”

梁懷:“不是,我覺得是他還沒準備好,我不想逼他。”

侯果知道他話裏這個“他”指的是陳熠安,“怎麽說?”

“一開始我記得他是挺讨厭我來着,拆穿他軍訓想偷懶,還害他的鍋給宿管收了,但後來感情又來得很快,說喜歡我就喜歡我了。”梁懷垂着眸。

“你不會還懷疑他別有所圖吧?學弟那樣要是不喜歡你,是裝的,我把這飯店給吞了。”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侯果兩只眼睛把今晚這另外三人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明明白白。

梁懷觑了他一眼,“我沒這樣想。”

“我只是覺得他太單純了,沒明白喜歡的重量。我也有顧慮,他的喜歡來得這麽快,會不會去得也很快,我希望我們能鄭重地開始,而不是稀裏糊塗地湊在一起。”

為什麽覺得陳熠安還沒想好,是因為他能感受到陳熠安待自己的那顆心,很純粹不像有摻假,可是有的時候又猜不透,比方說那次宿醉過後,陳熠安嘴裏鬧着要他負責,他真把陳熠安狠狠壓在床上的時候,小朋友又說害怕得往後退。

他只能把這一切歸結為,陳熠安還沒想明白,感情幹淨得就像一張白紙,一時沖動是有的,沖動過後呢,是未知。

他不喜歡未知。

這也是他為什麽一直沒有回應陳熠安的原因。

梁懷想着,他要引導陳熠安真正正視自己的情感,小朋友太迷糊了,總是悶頭往他這裏撞,自己的一顆心都還沒有擦亮。

“我說你就談個戀愛,整得跟決定終身大事一樣,至于想這麽多嗎?”侯果不懂他在顧慮什麽,“總之你看緊着點,到時候跑了有你後悔的。”

“你遲早也會遇到這樣一個人。”梁懷留下了這麽一句,往包廂的反方向走去。

侯果不以為然,他才不會想這麽多,“喂喂喂,你上哪兒去。”

結果發現梁懷走到頂層前臺,遞了一張卡,對服務生報了包廂房號。

侯果看他是在買單,忙快步走過來,“你也不看看今晚消費了多少,你就搶着買單……卧槽!!!”他看着服務員打印的消費小票,倒吸一口涼氣。

有錢人的世界他不配懂,就一點湯一點花甲,幾根土豆幾塊面包,一塊帶血的牛肉一點水果,服務好一點,擺盤精致一點,竟然花了八萬塊??

沒覺得比平時吃的西餐好吃在哪,好吧,其實是要好吃一點,但不至于這麽貴吧!這吃的是食物嗎?吃的是金子吧!

當然,八萬塊裏裏面包括了包廂費,還有百分之二十的服務費。

侯果拽了拽梁懷的衣服,小聲在他耳邊道:“那個阿懷,雖然讓情敵出風頭不好,但你換個思路想,讓情敵放放血未嘗不是件樂事,吃他的飯,泡他喜歡的人,更解氣,你說是不是?”

他也不是貪小便宜的人,原本以為就是大學城吃個大排檔了事,沒想到是來這麽高檔的地方,要知道他肯定不會來,但事已至此,梁懷是平時還要去網吧打工的學生,八萬塊不是個小數字,甚至要打一兩年的工才能掙回來。

服務生離得近,還是把他們的話聽得一清二楚,目光打量着二人,雖然職業素養還讓她面帶着微笑,但語氣已經有了不耐,“請問現在是?”

梁懷知道侯果心裏怎麽想的,拍拍他的手背,“你放心。”

随後對服務生示意,“繼續。”

接着侯果目瞪口呆地看着梁懷又遞了張黑色的卡,服務生接過卡後,眼神瞬間就不一樣了,臉上的笑容真切起來,換上了尊敬的語氣:

“您是我們店的特殊客戶,按照規定我們将為您的消費打上我們店內的最高折扣,請您在這張裏簽個字。”

簽完字後,服務生迅速結好賬,彎腰給梁懷遞綠色的禮品袋,說是中秋将近,飯店為特殊顧客專門準備的有機無污染的水果月餅,梁懷接過來拎着,把卡揣回兜裏,看了眼趨近于石化的侯果,“走了。”

過了兩秒,侯果才反應過來,重重捶了他一下,“好啊,阿懷!你藏得夠深的,有這家境還擠什麽臭網吧,玩什麽富家公子體驗人生嗎?”

梁懷面色很淡,“你也說是家境,又不是我個人的成就,沒什麽好挂在嘴邊的。”

侯果無語片刻,“要不咱倆換換?我要有這錢我天天開坦克開火箭上天入地地玩,還上什麽學啊,你這是生在福中不知福。”

梁懷似乎不是很想聊這個,沒怎麽說話。

二人走回包廂,包廂的門并沒有關進,梁懷剛準備推門而入,就聽到了自己的名字。

“陳同學,總聽你叫梁學長靜靜,靜靜,是為什麽?”許東星問出了心裏一直的疑惑。

陳熠安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因為我小名是安安,我就給他起名靜靜,安安靜靜,聽上去多合拍啊。”

許東星沉吟片刻,“我覺得不一定。”

陳熠安沒聽明白:“什麽?”

許東星膚色偏黑,臉頰紅了也不明顯,他鼓起勇氣:

“梁學長名字裏都沒有靜這個字的諧音,可我名字裏有星,你可以叫我心心,我覺得安安心心更合拍,陳同學,你覺得呢?”

門外,侯果把手搭在梁懷的肩膀上,調侃道:

“兄弟,你看你手上月餅禮盒的顏色,和你頭頂的顏色,像不像。”

“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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