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肖辭坐在床角的陰影裏,從滿天繁星一直到東方放白,才起身收拾,準備去學校。

身上難受得很,一量體溫,38度7。只好翻出床頭櫃的小藥箱,用溫水沖了一小包退燒藥給自己喝。

他年輕,身體好,從前在老家時就是這樣,感冒發燒基本都是靠體質硬抗,因此今天也沒有去診所的打算。

再說,馬上就要上課了。

趕到學校的時候,走廊裏已經沒有多少人了,班級門前尤其安靜。肖辭心裏有點兒納悶,往常這個時候,只要上課鈴沒響完最後一聲,老師沒在講臺上摔板擦,教室裏保準比養雞場還吵。

帶着疑惑推開教室門,嘩啦一聲,刺骨的涼水兜頭澆下,凍得肖辭渾身一個激靈。

塑料臉盆摔在地上,發出哐當聲響,肖辭攥上拳頭,閉着眼睛,依舊能聞到那水裏刺鼻的味道——和着粉塵的發黴抹布味。

有人整他。

肖辭立在原地,衣角向下滴着水。

教室裏鴉雀無聲。

兩三秒鐘過後,肖辭睜開眼睛,泛着血絲的目光在班裏一一巡視。女生們不敢看他,匆匆低下頭去翻書,男生也是頂多偷瞥他一眼,一聲不吭。

一直到成歡踏着上課鈴沖進教室,見到肖辭站在教室口,一把摟住他肩膀,“磁兒,來這麽早啊——你身上怎麽是濕的?”

“頭發、衣服,全濕透了……”

肖辭轉身大步走出教室,成歡原地愣了一下,看了眼班裏的同學,連忙追了出去。

“消磁,消磁,怎麽回事?”成歡上學是騎自行車來的,說話有點兒喘。他緊緊跟着肖辭,一路尾随少年到了頂樓天臺。

晨風吹拂,少年發絲輕輕飄蕩。肖辭半個身子撐在扶手上,看腳下的大榕樹,看眼前郁郁蔥蔥的白雲山,看那個上山的纜車,看天上的流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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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良久,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成歡在不遠處陪他站了會兒,運動鞋鞋尖碾着地上的碎油氈。

“上了課,小辭,”成歡小聲說,脫下校服外套,過來拉他的胳膊,“你先穿我的吧。”

“……帶紙了嗎?”肖辭扭過頭去看他。

“帶了,帶了,”見少年神色如常,成歡終于松了一口氣,笑逐顏開。

“帥的,”廁所裏,入了秋的天氣,成歡只穿着件校服T恤,凍得抱身子,“你渾身濕透也帥。”

“打住,”隔間門開着,肖辭背對着成歡脫下自己的外套、T恤,少年人的腰線窄而流暢,他用紙抽擦幹頭發和身子,換上了成歡的校服外套。

一轉身,成歡立馬繃住身子不哆嗦了,肖辭沒看出來。

“果然…”成歡上上下下打量他,得出結論,“我感覺我這件外套穿你身上跟國際潮牌似的,果然人帥穿什麽都帥。”

“沒,”肖辭拉上外套拉鏈,覺得上身空空蕩蕩,有點兒別扭,“你辭哥很土的,不懂什麽國際潮牌。”

“嘿嘿,你還真嘚瑟啊,明明我比你大,你算哪門子的哥……”成歡跟在肖辭身後,抱着臂,笑得眼睛微眯往教室走。

走到教室門口,肖辭站定,成歡的鼻子差點兒頂到他背上,“……”

屋裏,英語老師正在黑板上書寫着同學們近日的錯題。肖辭手指關節微屈,在門上敲了幾下。

英語老師是一個幹練的年輕女人,皮膚白皙,微卷的金發紮成馬尾,鼻梁既挺且翹,她聽到聲音,一扭頭,于鏡片下向肖辭投來犀利的目光。

“遲到了,你…”她聲音一頓,顯然是忘了肖辭的名字。

“十分鐘,”她看了眼手表,“說說吧,怎麽回事兒?”

班裏安靜得吓人,同學們緊張地盯着矗立在門口的肖辭,目光在他和英語老師身上來回切換。

三班的同學向來上課當下課,下課當過節。上課時就沒把老師們放眼裏過。卻唯獨在兩個老師的課上不敢造次,一個是班主任老嚴,另一個就是這英語老師了。

怕老嚴沒別的原因,就是因為“嚴”,現在的老師們基本上都有點兒“怕”學生,不敢跟學生說重話,更別說體罰學生了。都擔心萬一學生連同家長鬧起來,搞得自己難堪又費力不讨好。

可是老嚴不一樣,老嚴不管這些。曾經班裏有個男生公然跟歷史老師叫板,說他以後要學理科,學歷史沒用,搞得歷史老師在班裏面子挂不住,回了辦公室,一委屈掉了幾滴眼淚。

這事傳到老嚴耳朵裏,把那男生叫出來,當着走廊來來往往學生們的面,對着胸口直接就是“哐哐”幾拳。一米八的大男生硬是給老嚴錘得連連倒退,當時路過的女生有的臉都吓白了。

事後,那男生跟生物老師道了歉,之後的每節課都乖得跟孫子一樣,以致于第一次月考成績比入學成績足足進步了小二十名,還被老嚴開班會表揚了……

老嚴的“助學拳”恐怖如斯,班裏誰都不想再嘗試一次。

至于怕英語老師,大概就是因為一個“狠”字了。

對自己狠,對學生更狠,英語老師能從一個剛畢業的小姑娘,短短幾年就晉升成英語教務組組長,可不是蓋的。

體育老師生病請假?體育課改上英語。

下雨大課間停操?大課間改上英語。

英語恰好是最後一節課?不好意思,不上到你口水直流餓得翻白眼你就別想下課。

至于每次英語早讀一大張單子一大張單子的背誦任務;放假英語作業吊打其他八科作業之和;每次英語課聽寫,寫滿前黑板寫後黑板,寫滿後黑板再反過頭來擦掉繼續寫前黑板等等,都是屢見不鮮的常規操作了。

三班的學生們苦英語老師久矣,奈何敢怒不敢言,只能在英語老師的殘暴統治下苦苦掙紮。

以致于後來有人扒出英語老師當年高中是在衡水中學上的,全班同學都醍醐灌頂,恍然大悟。

怪不得英語老師的課總給他們一種自己是學霸的幻覺呢……

不過,這些都是後話了。

眼下,班裏不少人都在猜着英語老師會怎麽“整”這個轉校生。

“做什麽去了?”英語老師手指輕點着教棍,表情嚴肅。

肖辭下意識擋住成歡,站得筆直,答得不卑不亢,“生病,去醫務室了,他陪我去的。”

“……”英語老師靜了兩秒,似乎是在思索他說的話是真是假。

“什麽病?”打破砂鍋問到底。

“發燒,”肖辭聲音發啞,“您要不摸一下?”

英語老師:“……”

下邊有學生在偷笑,難得有人能嗆住英語老師,簡直大快人心。

“行了,坐下吧,”英語老師擺擺手,“下不為例。”

就在肖辭往座位上走時,又被英語老師叫住,“等會,你叫什麽名字?”

肖辭還沒答,就聽見有人喊了聲,“肖辭。”

肖辭一轉身,眼角的餘光捕捉到姜猛低了一下頭。

“消磁是吧,”英語老師目光發沉,“我記住你了。”

“……”肖辭聳了聳肩,抽出椅子坐下,待到英語老師開始繼續講課之後,成歡在一旁憤慨道:“剛剛喊你名字的是誰啊,這不有病麽!”

肖辭沒有說話,翻開書,做筆記。

“不過你剛剛裝發燒還裝得挺像的哈,說話聲音有氣無力的,吓老子一跳。”

肖辭:“……”

成歡看着他,逐漸瞪大了眼睛,“不會真發燒了吧。”作勢就要摸他額頭。

“聽課。”肖辭用筆啪地一聲敲他手上,成歡只得不再提這事。

下課以後,前排的白雲朵扭過頭來,看着肖辭。

肖辭不大懂班裏的座位究竟是怎麽換的,也懶得搞懂,總之前後左右換着換着,他前面就變成了白雲朵和蘇哲。

肖辭發着燒,頭疼得厲害,趴在桌子上休息,就聽見白雲朵說,“哎,肖辭,聽說昨天晚上,你去韓霁月家了?”

“真的嗎真的嗎?”蘇哲瞬間跟吃了槍藥一樣激動,肖辭仿佛透過他扭動的身軀看到了熊熊燃燒的八卦之魂。

“……”

“嗯,”肖辭點了下頭,也不知怎麽地,迷迷糊糊把昨晚發生的事情簡單提了兩句,話剛出口就後悔了。

“我靠!真的假的!”平時看起來淑女的白雲朵如今一拍書,兩只眼睛瞪得倍兒圓,“他哥幫你脫衣服?該不會對你,那個…嗯,嗯,吧……”

她沖着肖辭挑眉,肖辭半點兒不知道她在說什麽,還以為她要用眼皮夾蒼蠅。

成歡倚在椅背上,伸開長腿踢了踢白雲朵的椅子,“班長,別亂說,磁兒還小呢。”

白雲朵:“還小就更得讓他了解了呀,不然萬一以後被人家騙了怎麽辦,畢竟長這麽好看……”

“……”肖辭現在累到只想睡覺,半點兒沒精力聽他們扯淡。

“肖辭,我跟你說啊,”白雲朵湊到肖辭耳邊,嘀咕了幾句什麽,肖辭困意瞬間全沒了。

白雲朵沖肖辭眨眨眼睛,“真的。”

“說啥了說啥了?”蘇哲湊上來跟着眨眼睛,“肖辭,她跟你說啥了?”

肖辭就跟傻了一樣睜着眼睛呆坐着,半天嘴角才抽了抽,“扯的吧……”

白雲朵:“沒扯。”

“男生喜歡男生…”肖辭感覺自己的世界觀都崩塌了,“那不是變态麽……”

白雲朵和蘇哲對視一眼,兩人相視而笑。蘇哲擺了擺手,“你太單純了,搞基的多了去了,以後你就習慣了~”“去去去,”成歡道,“習慣你個大頭兒子,他什麽都不懂,你們別帶壞他。”

“這種事情要真有是攔不住的,”白雲朵臨轉身,還留了個意味深長的笑容,笑得肖辭雞皮疙瘩都快起來了。

“艹…”肖辭頭枕着雙臂,眼睛看着桌面下自己的鞋子,“好惡心啊……”

“确實很惡心,”成歡小聲嘀咕,“不過要是以後真見了這樣的人,咱們也別說人家,那樣不好。”

肖辭迷迷糊糊地“嗯”了一聲,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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