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肖辭再次醒來是在醫院。
肖辭緩緩睜開眼睛,視線由模糊逐漸變得清晰。薄薄的窗紗随風浮蕩,透進來些許朦胧的陽光。那陽光照在他身上,暖暖的,又有點兒發癢。不知從哪裏傳來了孩童嬉鬧的聲音,混雜着聲聲鳥叫。熱鬧又喧嚣。
肖辭眼珠微微轉動了一下,看到了守在他床邊的男人。
那是他的班主任老嚴,老嚴看起來很疲憊,胡茬不知何時冒了出來,顯得有些邋裏邋遢。他正靠在椅背上休息,眼睛緊緊閉着。一只大手,還輕輕握着肖辭的幾根手指。
已經不知道在床邊守了多久了。
肖辭想将手指從老師手裏抽出來,輕輕一動,男人就醒了。
他的雙眼布滿血絲,仿佛在看到肖辭蘇醒時一瞬間明亮了起來。向下微垂的眼角,給這個中年男人平添了幾分溫柔。印象中,肖辭還從沒見過被稱為“活閻羅”的老嚴這幅樣子。
“嚴老師…”肖辭掙紮着就要起身,卻在下一秒就疼得倒吸一口涼氣——他的腰腹就像被灌滿了水泥,半點兒動彈不得。
“別動別動,”老嚴連忙攔他,大手扶着他躺好。
“你爸媽呢?我聯系不到他們。”老嚴說。
“…”肖辭偏過頭去,眼睛有點發酸,“嚴老師,您別問了。”
老嚴見狀沒有多說什麽,他站起身來,些許局促地搓了搓手,“你先休息,我去去就回。”
肖辭看着男人高大堅毅的背影消失在門後,覺得老嚴也許不像同學們說的那樣,那麽不近人情。
大概十分鐘後,老嚴回來了,手裏提着兩個超大的塑料袋。
老嚴坐在椅子上,将塑料袋裏的東西一樣一樣地取出來。一箱盒裝的牛奶,特侖蘇的;一大把新鮮香蕉;各種花花綠綠的小零食,甚至好像還有旺仔小饅頭……
肖辭哭笑不得,沒來由得地有點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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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向是最怕應對這種情況的。
“嚴老師,我不吃這些小孩子們吃的小零食的。”
嘩嘩聲響中,老嚴擡頭看他一眼,笑道,“你現在才多大?你不是小孩?”
莫名地,這句話聽得肖辭心裏熱乎乎的,像喝了一勺熱湯,從頭一直暖到了腳。
肖辭想了想,不再推拒。
不收也不好看,那就等病好以後去找份工作,掙了錢,等逢年過節多給嚴老師買些吃食補品。時時牽挂着,惦記着,記住老師對自己的好,以後加倍報答。
老嚴掀開一個打包盒,鮮香的味道立馬撲鼻而來,勾得肖辭肚子裏的饞蟲咕咕直叫。老嚴用小勺舀了一勺散着熱氣的皮蛋瘦肉粥,輕輕吹了吹,遞到肖辭嘴邊。
“嚴、嚴老師!”肖辭一驚,渾身汗毛都豎起來了。十五歲的少年已經有了領地意識,而肖辭的又格外強烈。同性之間如此近的距離,會讓他本能抵觸。
老嚴看着他的樣子哈哈大笑,問他,“手還能動嗎?”
肖辭試了一下,僵硬地擡了擡胳膊,發覺自己脫臼的右臂已經不知什麽時候被人接好了。只是還有點兒疼,但可以忍受。
“嗯…”他點了點頭,發顫的指尖捧起那個碗,試着自己喝粥,慢慢地,把那一大碗都灌了下去。
“……”肖辭舔了下嘴角,還想喝,但他不好意思說。
胃裏有了東西,他的臉色明顯好了起來,整個人也有力氣了,眼睛不自覺地開始轉來轉去。
病房門被推開,一個穿碎花蓬蓬裙的小女孩抱着大大的毛絨熊走了進來,甜甜地開口叫:“爸爸,哥哥醒了嗎?”
老嚴用下巴點了點病床上的肖辭,“醒了醒了。”
肖辭:“嚴老師,這是您女兒?”
老嚴點了點頭。
小女孩倒是半點兒不認生,她蹬掉鞋子,爬到床上,掀開肖辭的被窩。肖辭上身光着,本能地吓了一跳。小女孩自然是察覺不到不對的,她把泰迪熊塞了進去,給它也蓋上被子,讓它跟肖辭并排躺着,就像兩個生病了的人。
“消磁哥哥,”小姑娘的聲音奶聲奶氣又一本正經,“我讓我的熊熊陪你哦,這樣你一個人的時候也不會孤單了。”
肖辭:“……”
好可愛呀(*▽*)!
這真的是嚴老師生下來的嗎(_)小女孩爬到床沿,被老嚴一把舉起,抱在了懷裏。小女孩伸手摸了摸她爸爸的下巴,說,“好紮,爸爸該刮胡子了哦。”
老嚴笑得眼睛迷成一條縫,在自己姑娘額頭上親了一下。
電話響了起來,老嚴出門接電話,臨走時讓小女孩在病房陪肖辭。
小女孩坐在床邊晃悠小腿,肖辭怕她無聊,就想辦法陪她說話。
“你叫什麽名字?”肖辭問。
“我叫嚴小草,小是小草的小,草是小草的草。沒有花香,沒有樹高,我是一棵無人知道的小草…的小草!”
好随意呀,肖辭心說,又問,“你媽媽呢?”
“我沒有媽媽,”小女孩望着窗外的雲,表情有幾分惆悵,“我從來沒有見過我的媽媽。”
“……”肖辭想着該說些什麽話來安慰她時,就見小草腦袋一歪,望着地上的那兩個大袋子,含起了手指。
“哇,”她看着看着口水都要流下來了,跳下去翻袋子裏的零食,“這麽多好吃的,爸爸平時都沒有給我買過……消磁哥哥,你一定要快點好起來呀,不然,爸爸會難過的。”
“嗯?”
“爸爸昨天晚上在這裏守了你一夜,連覺都沒有睡,我猜他一定很擔心你。”
這些話從一個年幼無知的小女孩口中說出來,顯得有幾分與年齡不符的老成。卻也正因如此,讓人愈發覺得真摯,感動。
肖辭突然想,假如小草真的沒有媽媽的話,那她應該也是跟幼時的自己一樣,成熟得格外早些吧。
“想吃嗎?”肖辭問。
“不行不行,”嚴小草立馬捂着嘴巴,一雙眼睛滴溜溜地轉,“這是爸爸給哥哥買的,小草偷吃的話,爸爸會生氣的。”
“不會,”肖辭朝她笑笑,“就說是我吃的。”
小草想了想,咧開嘴巴笑了起來,“那咱們一起吃,消磁哥哥。”
小草挑了那包旺仔小饅頭,放在嘴巴裏,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她怕肖辭不吃,就專門拿了一粒,肉嘟嘟的小手遞到肖辭唇邊。
“啊,張開嘴巴~”肖辭覺得怪難為情的,他都多大的人了,怎麽好意思吃這種東西,無奈小姑娘圓圓的大眼睛看着他。肖辭只好張開嘴巴,含了一顆進去。
誰知,小女孩就喂了這麽一下,居然還喂上瘾了,她咯咯笑着,“消磁哥哥,咱們來玩過家家吧,假裝你是寶寶,你現在生病了。我是你的媽媽,我要喂你吃飯,啊~~~”肖辭:“……”
假如腦門上的黑線能夠化為實體,那他現在一定頂着一幅迷宮。
“啊~吃嘛吃嘛,不吃飯病怎麽能好呢?”小女盯着肖辭小巧的嘴唇,發愁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寶寶聽話哦……”
肖辭無奈,只好在小姑娘的軟磨硬泡下,吃了一粒又一粒,到最後一小包都給吃完了。
“寶寶吃飽了嗎?”嚴小草問。
“嗯,”肖辭終于學乖了,非常配合地點了點頭。
然後他就聽到,門口的方向,什麽東西啪地掉到了地上。
“……”前來探望肖辭的成歡俯身撿書,借此掩蓋自己瘋狂抽搐的嘴角。
寶寶…?
肖辭整個人都傻了,早不來晚不來,怎麽偏就……
偏偏成歡直起身來後,還沖着他揚了揚眉:“寶寶,你哥哥來看你了。”
肖辭恨不得把床錘塌!
嚴小草充分發揮了舉一反三的能力,看着成歡,“你是消磁哥哥的哥哥?那你也是我的寶寶喽。”
她的小手指了指一旁的椅子,“坐在那個凳凳上,媽媽要喂你吃飯飯。”
“……”成歡頭頂的黑線一點也不比肖辭少,他沖着肖辭瘋狂跳眉毛舞暗示,“這誰呀?”
肖辭以同樣的方式抖眉回敬他:“老嚴家千金,你最好乖乖聽話,否則我可不知道會有什麽後果。”
這句話還真把成歡給唬住了,他哭笑不得地坐在椅子上,哭笑不得地朝天張大了嘴巴,哭笑不得地接受嚴小草的投喂。
“…”肖辭覺得他要是再鼓個掌,就徹底成一海豹了。
“腰傷怎麽樣了?”成歡問。
“還行,”肖辭說,“沒捅到腎。”
“嘚瑟吧你就,”成歡說,“真捅到了我看你下半輩子怎麽辦。”
“哎,說真的,你那天到底怎麽回事?”成歡眉頭微微皺着,手攥着床單,上半身湊他近了些許。
“那天……”
那天是怎麽回事?肖辭耳畔嗡地一響,他只記得自己當時是去救姜猛去了,但卻被那夥混蛋制住,再往後……
再往後他已無法分清是夢境還是現實,大腦裏只剩一堆錯雜交織的曲線,有天使,有惡魔,有對他最重要的人。一切的一切都在肆無忌憚地撕扯着他的大腦。而結束這一切的,是一聲槍響。
砰。
他看到那個人逆着光從黑暗中走來,雙腿修長而身姿挺拔。他看不清那人的面孔,不知他是善是惡,是天使還是惡魔。
唯一留在他腦海中的,是一把在頭頂撐開的大傘,一個結實的肩膀,一縷萦繞鼻端的少年氣息。
“我…我不知道……”肖辭輕聲說。
“算了算了,說正經的啊,”成歡見他八成是想不起來了,便不再問難他,拍拍手裏的筆記本,一臉驕傲,“這幾天你沒去上課,我特意上課撐着不睡,把各科筆記全都記了下來。你看看,還能跟上課不?”
說完,特意翻開筆記本,一頁一頁地指給肖辭看。
只見那字體歪歪扭扭,形如喝了假酒的狗,當街小便尿出來的一般。至于內容,更是“百味雜陳”。英語裏面摻着數學;物理歷史同臺競技;古文注釋抄到一半又突然變成了化學試劑……
合着這家夥把全科的筆記,全都記在了一個本上。
關鍵這家夥還一臉沉思的表情,“看懂了嗎,磁兒?反正我現在是看不懂了……”
肖辭:“……”
大哥,這筆記難道不是您老人家親手記下來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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