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那天中午放學以後,肖辭來到食堂,把書扔在那個他坐慣了的位置上占座,正準備去排隊打飯。一擡頭,就見成歡兩手交疊,小學雞一樣老老實實地坐在對面的位置上,眼巴巴地看着他。
“沒回家?”肖辭問。
“跟你一塊吃。”成歡說。
“行,在這等着,”肖辭說着,到食堂窗口去排隊打飯。幾分鐘後,他端着兩盤餐飯回來,把其中一盤放在成歡面前。
給成歡打的是三兩米飯,紅燒肉,西紅柿炒雞蛋。
而留給自己的那一盤,則是二兩米飯和幹煸豆角。
這麽一對比,就顯得他那份飯幹癟而且難以下咽。
肖辭掰開一次性筷子,遞給成歡。成歡這才想起來自己剛剛忘了給肖辭飯卡,這頓飯花的是肖辭的錢,不由得道:“你…就吃這個?咱倆換一換吧。”
“我不喜歡吃肉,”肖辭一邊說着,一邊把豆角裏面老掉的部分挑了出來,“你不是說想長個嗎?多吃點兒肉,争取早點兒超過我。”
“……”成歡看着埋頭吃飯的少年,也許是之前住院的緣故,少年整個人都消瘦了不少。使得本就寬松的校服微微下滑,露出一段讓人心疼的鎖骨。成歡突然就覺得,這段時間,其實一直都是肖辭在照顧他。他也不知怎麽地就氣血上湧,脫口而出:“肖辭,要不你當我弟弟吧?”
“什麽?”肖辭腦子裏一直在記憶化學方程式,沒聽清楚。
成歡看着他的眼睛,“你比我小,我是獨生子,要不咱們,那個…去拜把子,你當我弟弟吧?”
肖辭腦子裏有根神經狠狠跳了一下,手中的動作随之停下,好半天他才緩過勁兒來,笑着說,“你傻逼吧。”
“我認真的,”成歡道,“不鬧着玩,老家那邊不是興認兄弟嗎?到時候讓咱們爸媽做個見證,認了以後,我當你哥,以後照顧你,保護你,誰也不許欺負你。”
“艹…”肖辭一時間心裏說不上來的滋味,眼睛眨着眨着就有點兒發酸,終于忍住,換上往常那副刀槍不入的笑容,往成歡後腦勺招呼了一下:“能欺負你辭哥的人還沒出生呢,你還是先照顧好你自己吧。”
說完這句,肖辭眼角的餘光瞥到了遠處的一道身影,那身影在靠窗的位置坐下,肖辭忽地心頭一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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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會兒天氣已經很冷了,那人卻只穿了一件白體恤,裸露在外的手臂極為修長,白到發光。肖辭視線往上,看到了那人淩厲的側頰線條,低壓帽檐下剃出青皮的發茬,以及發茬間一道嚣張的字跡——大寫的“Z”。
配上那人倔強不羁的眉眼,怎麽看怎麽讓人心裏,心裏……
反正就是一種說不上來的,誰都比不了的感覺。
去,肖辭用力甩了甩頭,懷疑自己是不是魔怔了,居然看傻逼都覺得帥,簡直有病。
“磁兒,你在看什麽?”成歡順着他的目光看去,肖辭一把将成歡的腦袋按下,耳垂有點兒發紅:“吃你的飯。”
“哦…”成歡道:“就新來的那個,那小子怎麽那麽狂啊?一來就讓我讓地,憑什麽啊?憑他長得帥,還是憑他有幾個臭錢?我去,有錢就可以為所欲為嗎?我的同桌,憑什麽他說要就要,我不服!”
“……”肖辭看着成歡,也不知怎麽就來了句,“你也覺得他帥?”
“那可不嘛,”成歡的仇帥心态簡直是直接寫在了臉上,“人家多有錢啊,大帥逼~”“咳咳,小聲點兒。”肖辭低下頭,無意識地用筷子撥拉吃剩的米粒。
“……”成歡的眼睛微微睜大,他突然覺得,肖辭今天好像哪裏怪怪的。說不上來,反正就是不對勁。
“哎,磁兒,你說要是讓你選的話,我和他,你想選誰當同桌啊?”成歡道。
“廢話,那還用說,當然是你了。”肖辭道,“吃完了嗎,吃完了走吧。”
成歡喜上眉梢,把小盆裏的免費菜湯一飲而盡,拾上擱在椅背上的外套,小狗一樣舔了下嘴唇,“走!”
肖辭跟在成歡背後出食堂,出門的時候,他回頭看了一眼。那一瞬間,隔着食堂嘈雜的人潮,那人心有靈犀般劍眉微揚,擡起頭來,跟他對視,深邃目光恍若吞噬一切的潮海。
肖辭的心倏地跳漏一拍,嫌惡地皺了皺眉頭,飛快地逃了。
“哥,哥……”女孩一遍又一遍的呼喚将江朝喚醒。
江朝:“嗯?”
難得有一次得到了少年的回複,韓霁月眼睛睜大,隐隐透着興奮的神色,“你為什麽一定要跟肖辭一桌啊?”
“……”江朝起身,大步朝着少年離開的方向走去,只留下一句,“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帥的人天生就合該一桌。”
韓霁月手裏的叉子啪嗒掉到地上:“???”
午後,教室裏走光了人,只剩肖辭一個人,他困得不行,學習到睜不開眼睛,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薄薄的窗紗輕輕飄蕩,從窗戶縫隙飄進來一片黃銀杏,打着旋兒落在了他腦袋上,壓塌了那幾根傲然挺立的呆毛。
肖辭睡覺一貫很輕,這麽一點兒微不足道的動靜,就把他弄醒了。
眼睫緩緩擡起,映入眼簾的,是兩片薄薄的唇,淺淺的粉色,微微勾着,形狀特別好看。
然而,當肖辭看完對方全臉後就不這麽認為了。
“你幹什麽?”肖辭領地意識很強,這麽近的距離闖進來一只雄性,把他吓了一跳,本能地有點兒惱火。
江朝卻是不急不躁,一雙眼睛饒有興味地盯着他,似乎是想要透過他的神情窺探他的內心。“小川仔,”江朝道,“我們有必要好好談……”
“小你妹呀!”肖辭一瞬間炸了毛,剛剛對方叫他什麽?小什麽東西?總之聽得他一陣惡寒。
肖辭拾起成歡桌上那本巨厚的牛津英漢詞典,作勢要轟江朝,誰知卻被江朝抓住手腕,不輕不重地在自己腦袋上敲了一下。
“哎呀,疼!”江朝假到不能再假地皺了下眉,然後拽着肖辭手腕一臉得意地邀功請賞,“第三次見面,你先是把我關在那個臭臭的房間,現在又拿板磚拍我。”江朝說着食指微屈,點了點自己的腦袋,“你說,這顆價值十億的頭顱,若是被砸壞了,可怎麽好呢?”
肖辭簡直敗給他了,從沒見過這麽會曲解黑白的,偏他說的一切看起來還就像真的一樣。肖辭警惕地瞪着他,“你想怎樣?”
江朝的臉色沉了下來,老實說,這家夥不耍花架子的時候還是有幾分吓人的,肖辭聽見江朝道:“簡單,做我的同桌。”
“做你個頭!”肖辭恨不得啐他一臉,“老子有同桌!”
江朝冷冷一笑,“你可想清楚了?反正你遲早都會是我的同桌。自己主動一點兒,什麽都好說。不然的話,我可不清楚你的小同桌身上會發生什麽。”
江朝悠悠地哼着調子,“會不會明天就出車禍,被撞斷了腿,再也來不了學校了呢?”
“你說什麽?”肖辭一瞬間就是一身冷汗,他用力攥住江朝的T恤領口,把人狠狠地抵在牆上,微仰着頭,舉起拳頭同他對峙,薄薄的胸膛劇烈起伏。
“有種你再說一遍,”肖辭牙關緊咬,雙眸赤紅,不知是氣的還是怕的,從心髒一直疼到了肝上,“你再說一遍,我保證不揍得你滿地找牙。”
教室裏安靜極了,全世界只剩下兩個少年相對喘息的聲音。
“但我今天不想揍你,”肖辭終于說服自己放下了拳頭,“暴雨那天你幫過一次,我不打恩人。”
“快滾吧。”
肖辭松開了江朝,正要離開時,對方卻眼疾手快地突然伸展雙臂,架在他腋下,撈小動物一樣,把他整個人都撈進了懷裏。
肖辭一瞬間撞上一個結實炙熱的胸膛,隔着兩層薄而絲滑的T恤面料,兩顆年輕鮮活的心髒緊緊貼合,相對狂跳。肖辭盯着眼前人無限放大,卻依舊沒有任何瑕疵的五官與皮膚,渾身的血液一下子燥了起來。
“你幹什麽?!”肖辭用力推開他,拉上由于剛剛的拉扯而變形下滑,露出一截兒光結肩膀的校服T恤,滿臉惱怒大吼道,“你有病嗎?!離老子遠點兒!!!”
江朝像是終于生氣了,纖長的睫毛輕輕顫動,他微微偏過頭去,只留給肖辭一道黯淡的側顏。他這樣不說不笑的時候,沉靜得恍如仲夏夜的一簾幽夢。
肖辭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江朝,要說的話堵在喉口,怎麽也不忍心說出來了。
他好像還從來沒有,對別人說過這樣惡毒的話。
第一次說,是對他。
“我只是想知道,”江朝看着肖辭,笑得眉眼彎彎,好看得讓人心疼,“只是想知道,你身上的傷…到底好了沒有。”
他的聲音舒緩而哀傷,像月圓之夜孤獨流浪的風,天涯海角,無跡無痕,“你的腰…傷口裂開了,”江朝擡起發顫的手指,那上面沾着一點兒帶有少年體溫的紅,“最近別總想着跟人打架,不然反反複複,總也好不全。”
肖辭開始還沒聽出什麽,越往後越覺得不對,直到那個月夜的記憶觸電一般湧遍他的四體百骸,他難以置信地睜大眼睛,努力想要抓住腦海中晦暗不明的那根線。
漫長的,黑暗的,無休止的雨,一聲震懾天地的槍響,蕩平濁氣,驅散黑暗。塵埃落定之際,他仿佛被人抱着,又像是躺在搖搖晃晃的小船中,他記得那一份溫暖,一份綿延的少年體香。他記得他攥着那人的衣衫,死也不肯放手。
緩緩地,緩緩地低下了頭,肖辭看到,江朝白T恤的側腰處,有一小塊不自然的褶皺。
“怎麽?”江朝身子向後仰,雙臂撐在桌子上,笑得痞痞的,“你就那麽讨厭我,不想跟我一桌?還是……”
江朝湊近肖辭,伸手在他看呆了的眼睛前晃了晃,話音一轉,“看上瘾了?我看你分明就很喜歡我嘛。”
“你、你胡說些什麽?”肖辭反應過來,覺得格外恥辱,“總之同桌這件事情你想都不要想。”他咬着牙看向對方的眼睛,“江大少爺,我們壓根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沒必要非湊到一塊兒。我們更算不上什麽朋友,我實在看不出,我們之間有什麽交談的必要。”
“哦,是嗎?”江朝的唇湊在他耳邊,說話時吹出的燥熱的風令肖辭耳垂發麻,“我們怎麽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了?我住在地球上,敢問你是住在外太空嗎?”
“你知道我什麽意思,”不知不覺間,肖辭已經被江朝逼得仰到了桌子上,他呼吸有點兒發緊,T恤下晃出的狹窄腰線一點一點地繃直,白得晃眼,“抓着字眼扣,你是小學生嗎?幼不幼稚?”
“不幼稚,”江朝雙手十指撐在桌上,将肖辭的勁腰圍在自己身體和桌面之間,“你說話很橫,是對誰都這樣?還是只對我?”
“……”肖辭一時間答不上來,他好像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貌似他一遇到江朝脾氣就會變得前所未有地暴躁,想來想去,他只能把這一點歸結于江朝本身就自帶欠揍體質。
“你對韓霁月也這樣嗎?她親近你的時候,你也動不動就吼她,讓她滾開,嗯?”江朝臉上神色莫辨,身子下壓,再下壓,壓到肖辭的背幾乎完全貼到了課桌上。“還是說,你們兩個就是一個世界的人了?”
“不、不是……”肖辭顫抖出聲,當他終于把亂糟糟的大腦捋順的時候,他猛然發現他和江朝之間早已超出安全距離了,而江朝帶笑的眉眼此刻就在他頭頂,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這是在幹什麽?肖辭完全崩潰了,他完全反應不過來他們是怎麽從同桌的問題上聊到這份田地的。肖辭飛起一腳就要直踹江朝小腹,卻突然聽見教室門口的位置“哐當!”一聲巨響。
兩人同時回頭,只見暖水瓶炸裂一地,玻璃、燙水飛濺,而身穿短裙的韓霁月面色呆滞,細白的腿被燙出水泡卻依舊渾然未覺。她扶着門框,手指指尖掐到發紅,半天才怔怔道:“你們…在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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