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chapter67 (1)

時間還很早,将将才到七點,習慣早起的蘇言已經在廚房忙活出了早餐。拍照上傳微博後,他解下圍裙,正準備檢驗成果的時候,門鈴響了。

大多數服務行業的工作人員,在春節還意猶未盡時,就已“走馬上任”了。

快遞員顯然隸屬于這個“大多數”的範圍。

蘇言簽了字,從快遞小哥手裏接過了快遞文件袋。

隔着紙袋,蘇言摸到頗有些厚度的一疊東西,眉毛不由稍稍攏了一下。他把文件袋轉過來,找到寄件人姓名和地址的位置,看見淡藍色的長框裏是一片空白。

用常見的文件袋裝着的快遞,沒有寫寄件人姓名,也沒有寄件人地址,有的,只是孤零零的收件人名字。

沒有署名,又來路不明的東西輕而易舉就能給人帶來不懷好意的感覺。

蘇言輕松惬意的站姿忽然就變了。

帶着點愉悅笑意的細長眼睛眯了起來,平日裏總是微微上揚的嘴角轉瞬之間好像被強制拉平了,顯出幾分淩厲的嚴肅來。蘇言手指頭一轉,紙張相互脫離的撕拉聲當即響了起來。

“蘇哥,早啊。”

蘇言動作一頓,若無其事地順着接縫口把掀起來的小紙條按了回去。他轉過身,看見遲遲醒來的錢多站在餐桌旁邊,對着早餐流着睡眼惺忪的哈喇子。

“你先吃吧。”

腦子裏還殘留着賀歲大片餘韻的錢多,似乎等的就是這句話,他壓根沒注意到蘇言臉色有瞬間的不對,直接拉開椅子坐下開吃了。

“唔,好次!”

嘴裏塞得滿滿當當,錢多百忙之中抽空表達了對蘇言廚藝的贊賞。

“吃完了鍋裏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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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言說完,徑直上了複式公寓的小二樓——那是他的私人空間,沒有得到允許,錢多不會上來。

臨近中午時分,厲铮日常給蘇言撥電話。電話響了好幾聲後,那邊的蘇言才接起。

“喂。”

只是單單一個吐音,就足夠厲铮察覺到蘇言的情緒不對。他回身先抵上了房門,而後喊了句蘇言的小名:“團團。”

兩個人在一起久了,交流都變得異常簡潔起來。就好比現在,在外人眼裏明明什麽都沒說的兩個人,卻早就将情緒分毫不差地借由電話訊號傳達到了“目的地”。

厲铮的語氣是壓低了嗓音的溫柔,蘇言被他不由分說地先哄了一把,繃緊的整個人頓時松懈下來,一顆心就差柔軟成一團了。他垂下眼睛,無聲無息地嘆了口氣。

“我收到份東西。”

“是十六年前,導致我父母意外車禍死亡的客車司機死亡證明。”

蘇言停頓了會兒,似乎有點無以為繼似的抿了抿唇:“厲铮,當年那場車禍,真的只是個意外嗎?”

當然不是。

當年震驚a市上層的連環車禍事件,是在厲铮綁架被解救後,身為市長的厲老爺子怒而連根拔了a市當時大大小小黑幫勢力之後,所遭到的窮途末路的報複。

客車司機被貍貓換太子,假司機蓄意挑在人流量高峰期,企圖拉着車上三十二位毫不知情的乘客陪葬。而真正的客車司機,早就被捂死在客車車站的公共廁所裏。

蓄意向當局發起報複性|行|為,策劃連環車禍,并導致數十人死亡,這已經相當于恐|怖|分|子襲擊事件了。為了不引起民衆恐慌,厲老爺子在和上面聯系過後,遵從上面的指示将事情壓了下來,并設置了相當高的保密級別。

涉及此案的所有卷宗以及檔案,沒有特批根本拿不到。那麽,蘇言手裏的司機死亡證明,究竟是誰送來的?

是誰不滿當時的處理方式,心心念念想讓十數年的舊案重見天日?

又是誰,一直對厲家,對厲老爺子懷恨在心?

答案昭然若揭。

蘇言不明白裏頭的頭頭道道,厲铮卻再清楚不過。聯想到已經退休的那位的身體狀況,一個近乎荒誕的猜測在厲铮心裏浮現了。

如果證明是封厭寄的,那麽,這意味着封靈渠要動手了……

華夏一把手四年一換屆,過了元宵,新的換屆選舉就近在眼前了。而此時,非常看好厲老爺子,甚至一手提拔厲老爺子登頂的,代表整個華夏紅二代的那位,卻傳來了病重的消息。

深知換屆水有多深,厲铮從未想過把蘇言牽扯進來,封厭卻用小小一份檔案,就成功地讓厲铮投鼠忌器。

無根無系的蘇言一被牽涉進來,立馬會被各路人馬盯上。

畢竟,作為當年連環車禍事件的逝者家屬,蘇言調查父母真正的死因,理所應當。而塵封多年的真|相一旦浮出水面,便會立即被封靈渠揪住不放,到時候,會有人想拿蘇言當槍使,也會有人想要他的命。

在這個知道的越多,死的就越快的關頭,在欺騙蘇言和蘇言的安危之間,厲铮選擇了前者。

厲铮動了動嘴唇,聲音一如既往的低沉:“團團,車禍只是個意外。”

蘇言的心沉了下去。

他不知道厲铮後面說了什麽,只恍恍惚惚想起之前接的那通電話來。

“我勸你還是省省力氣,別眼巴巴去求證了,厲铮是不會承認的。”經過處理的男聲在電話裏道,“要我是厲铮,我也不會承認的。”

“誰會把自己父親任期內的醜聞往外說呢,這可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事。”

“雖然因為這件醜聞,害死了你父母。”

蘇言覺得有些荒謬,好像人生在一夕之間變成了狗血偶像劇,愛人變成了間接害死父母的人的兒子。盡管他心裏十分清楚寄件人不懷好意,也從未全然相信電話裏的人所說,然而親耳聽到厲铮否認時候的沖擊依然不小。

“或許他有不得已的原因呢?”蘇言想,“等晚上見面再好好談談吧。”

抱着這樣的念頭,蘇言結束了通話。

而另外一邊,厲铮挂斷電話後,立即起身去了厲老爺子的書房。

“爸——”

正接電話的厲老爺子擺了擺手,示意厲铮等會兒再說。

電話那頭不知道說了些什麽,厲老爺子的神情幾乎瞬間就沉重下來了。

片刻後,厲老爺子輕輕地把話筒放了回去。

面對着厲铮,厲老爺子平靜地開了口:“上屆的那位,剛剛去了。”

“他們,”厲老爺子頓了頓,“要宣戰了。”

晚七點,a市國際機場。

距離登機只差二十分鐘了,蘇言一遍又一遍地撥打厲铮的私人電話,得到的回應始終是無人接聽。再撥越肖山的,也是同樣的結果。

約定的時間快到了,導演和另外一位男主演卻都不在場。

“蘇哥,”錢多往踮着腳往門口望,“厲總和越導是打算讓你一個人代表《梧桐街》劇組,出席柏林電影節嗎?”

蘇言沒有接話,只皺緊了眉頭,心裏隐隐有點不安。

“親愛的乘客們,距離t835航班起飛還差十分鐘,請尚未辦理登機手續的乘客……”

機場的廣播響了起來,蘇言捏了捏眉心,朝錢多招了招手道:“走吧,我們先登機。”

蘇言話音未落,錢多突然嚎了一嗓子:“來了來了!”

蘇言猛地轉過身。

“越導來了!”

蘇言松了下來的那口氣還沒來得及呼出去,又被堵在了嗓子眼,險些嗆出一聲咳嗽。

不遠處,身材高挑的女人牽着另外一個身形嬌俏的女人,大步走了過來。

“抱歉,有急事耽擱了。厲铮來不了了,我們先登機。”

越肖山說完這句話,轉頭看向蘇言,“飛機上說。”

理解她話裏意思的蘇言點了點頭,一行人依次上了飛機。

今年的公歷比農歷快了一個月多,後天是2月11日,也是柏林國際電影節。導演越肖山将《梧桐街》送去參賽的事情,圈內早就有不少消息靈通的記者知道了。

等到《梧桐街》得到國際a類獎項泰迪熊獎提名的消息一出來,聞風而動的記者,立刻前往越肖山的住處逮人,不料卻撲了個空。

等他們腦袋轉過彎,奔到飛機場的時候,剛好看到t835航班消失在天際。

與此同時,飛機上,越肖山也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蘇言視線落在旁邊空着的位置上,思緒卻還纏在越肖山片刻前說的話上。

華夏上屆一把手病逝了。

雖然目前消息還處于秘而不發的狀态,但是不用多久,全世界的人都會知道了。

正在任期內的厲老爺子所面臨的壓力與輿論,簡直可想而知。

偏偏此時厲鈞遠在非洲,厲铮一個人……

蘇言把手機開了機,調出短信界面,猶豫許久,編輯了一條異常簡潔的短信。

“和越姐上飛機了,別擔心,我會照顧好自己。”

點擊發送,确認。

做完這些,蘇言将手機調成了靜音。想了想,又重新掏出手機,改成了震動。

長達十幾個小時的飛行并不好受,尤其是對現在的蘇言來說,不亞于煎熬。他牽挂厲铮,原本綴着的沉甸甸的往事,在此時都化成了對厲铮的擔憂。

即使理智異常清醒,明白自己即使回去也無用,蘇言卻還是忍不住憂心忡忡。他一遍又一遍地重複着解鎖屏的動作,直到飛機快要降落。

“蘇先生您好,飛機即将落地,麻煩您關閉手機。”

盡管事先聽到了風聲,但是見到真人依舊難免情難自持。好不容易才和同事說好,換到頭等艙來的空姐勉強壓抑住激動,默念了三遍職業道德後,才做到使語氣盡量平常。

蘇言再一次劃開了手機屏幕,看到通知面板依舊沒有任何提示。他眼皮微垂,非常細微地将外露的情緒收斂起來,而後邊關機邊擡頭朝空姐微微笑了一下,“抱歉。”

被蘇言無意間做出的擡頭殺擊中,空姐臉上泛起了不自然的紅暈。她轉頭四顧了一番,接着低下頭,聲音小小地問蘇言:“可以給我簽個名嗎?我喜歡您很久了。”

“當然。”

蘇言欣然一笑,接過空姐事先準備好的照片和筆,爽快地簽下了名字。

十幾分鐘後,飛機落地柏林。

溫暖的春天尚未到來,寒風依舊盤桓在柏林的上空,蘇言緊了緊脖子上的圍巾,跟在越肖山身後踏出了機艙。

距離柏林電影節開幕式還有十幾個小時,一行人決定先去酒店放好行李,再去吃點東西填飽肚子。

點單的時候,全程由蘇言負責溝通。沒辦法,整個《梧桐街》主創人員,竟然就他的英語最好。

蘇言的英語其實很糟糕,但他是個好勝的人,自從上次無意中說了句英文慘遭李朝歌嘲笑之後,他就請了專門的口語老師,很是下苦功夫糾正了一番,現在已經非常流暢标準了。

“哎蘇哥,那個外國人怎麽老往咱們這邊看?”

等着上菜的功夫,錢多發現斜桌英俊帥氣的德國小夥,頻頻往他們這邊張望。

蘇言手指摁着手機鎖屏鍵,頭也不擡地道:“多半是見咱們越姐太漂亮。”

“蘇老師調侃你呢。”李嫣然捂着嘴笑着用胳膊撞了撞身邊的越肖山。

“別聽他胡說。”越肖山沒好氣地睨了蘇言一眼,湊到李嫣然耳邊小聲道:“在我心裏,永遠是你最漂亮。”

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某些東西的越肖山助理,登時被水嗆着了。

“咳咳咳!”

聽着沒眼力勁的小助理撕心裂肺的咳嗽聲,錢多投去了同情的目光。

“真眼瞎。”錢多不無幸災樂禍地想,“連越導和嫣然姐是一對都看不出來。”

小助理好不容易停住了咳嗽,她一擡眼,發現斜桌的德國帥哥竟然走過來了。

身高足有一米九的德國帥哥,站在越肖山椅子邊,用他一雙碧綠的眼睛,直直地盯着越肖山的,接着說了句話。

豎起耳朵結果一個單詞都沒聽懂的衆人,一頭霧水地望向了蘇言。

同樣沒聽懂的蘇言:“……”

大概是見越肖山沒反應,德國帥哥又重複了一遍剛剛的話。

這回越肖山開口了,她慢吞吞地以相同的腔調,相同的語言回答了德國帥哥。

兩人不知說了什麽,最後德國帥哥一臉遺憾地走了。

“越導,你竟然會說德語!”人一走,錢多立馬驚奇道。

越肖山可有可無地點了點頭。

蘇言把手機正面朝下地往桌上一扣,靠上了椅背:“那你還讓我點單,嗯?”

頂着蘇言指責的目光,越肖山一臉無所謂的聳了下肩膀:“我英語是不好,不過我沒說我德語不行。”

蘇言讓越肖山這一番推心置腹的“坦言”,坦得說不出話來。

“哎越導,那德國帥哥說啥了?”全身八卦因子都在叫嚣的錢多,難得勇敢了一把,他忽略掉蘇言的臉色,問出了心底的疑問。

“他啊,”越肖山懶洋洋地搭着李嫣然的肩膀,“他說你蘇哥這麽帥,問他有沒有伴。”

——這話一聽就知道是扯淡。

讨了個沒趣的錢多讪讪地摸了摸鼻子,閉嘴不說話了。

又見錢多吃癟的蘇言則挑了挑眉梢,心想越肖山嘴賤毒舌的功夫是日精月益了。

只是沒想到這竟然成了蘇言對越肖山最後的印象。

一群人吃了飯,蘇言和錢多回酒店,越肖山表示需要見老朋友,帶李嫣然先走了。

回到酒店泡了個澡,蘇言摸出手機,劃算了下時差,終究還是忍住了沒給厲铮打電話。他連上酒店wifi,準備刷一下微博。

#上屆一把手溘然長逝,華夏舉行國喪,全國降半旗致哀。

聯網就自動推送的新聞彈了出來,蘇言劃拉着頁面,慢慢看完了這篇字字哀痛的新聞。

作為華夏碩果僅存的紅一代後人,這位老人的離世,意味着華夏上層的重新洗||牌和站|隊。

蘇言控制不住想給厲铮打電話。

事實上,他也這麽做了。

這回厲铮接了電話。

“對不起團團,我剛拿到手機。今天去的地方都不能帶電子産品。”厲铮解釋道。

“嗯,我猜到了。”蘇言理解地應了一聲。聽到厲铮的聲音,他先前一直懸着的心忽然就放松了大半。

靠在床頭,蘇言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厲铮說着話。

“越肖山這麽欺負你,”厲铮的聲音聽起來有抹不易察覺的疲憊,“等下我通知安妮,撤了她新電影的投資。”

蘇言被厲铮這手格外霸道總裁的舉動哄得小聲笑了出來,“那可不行,她新電影我推薦了盧奕群去主演呢。”

厲铮緊繃了一整天的神情緩和下來,他嘴角挂了縷笑意,語氣寵溺地問:“那你說怎麽辦。”

“這個好辦,到時候讓她把柏林電影節的獎杯送我好了。”

一語成谶。

#爆新銳導演越肖山柏林車禍,當場死亡

#《梧桐街》捧回泰迪熊獎,導演卻無緣親自領獎

#蘇言代越肖山領獎,《梧桐街》贏得贊譽

#導演編劇罹難,《梧桐街》只得男主演領獎

……

誰也沒想到會是這個結果。

三個主創人員出國領獎,最後只回來一個。

越肖山出事時,車輛油箱被撞破,車身劇烈摩擦之下導致車輛直接爆炸,掀起的火浪瞬間吞噬了整輛車。

坐在她身旁李嫣然未能幸免于難。

越肖山的家人接到消息,第一時間就接手了她的後事。而李嫣然父母的電話卻遲遲無人接聽,最終還是由越肖山的家人做主,将兩人一同火化了。

蘇言出席了兩個人的簡易葬禮,下午搭飛機回國。

“蘇言請問你對越肖山車禍事件什麽看法?”

“請問蘇言車禍發生時你在現場嗎?”

“請問蘇先生你事先知道會有車禍發生嗎?你知道了為什麽不制止越肖山出門?”

“聽說車禍發生前越肖山喝了不少酒,車禍和酒駕有關嗎?”

“請問……”

……

蘇言剛從出機口通道顯露出身影,等候多時的記者們就舉着話筒怼了上去。鎂光燈此起彼伏,各種尖酸刻薄的提問瞬間将蘇言淹沒其中。

人死了,卻總還有一些毫不相關的人,緊緊攥着死亡的消息,謀劃着最後一場消費。

蘇言将所有情緒藏在烏黑的大墨鏡之下,只隐約露出半截堅毅又冷漠的下巴。他在開路保安的護送中,匆匆上了驚鴻派來的保姆車。

那座泰迪熊獎杯也被帶回了驚鴻。

越家人仇恨它,如果不是因為它的緣故,他們便不會失去親人。

當時悲痛欲絕的越肖山母親一見它,就撲了過去想砸了它,讓越肖山父親攔了下來。

“你是那個電影的男主演吧?”一夜之間老态必現的越父看着蘇言道,“獎杯送給你了,你帶走吧。”

蘇言目光轉向了被安放在玻璃櫥櫃裏的獎杯。

驚鴻捧紅的人不少,獎杯自然也拿的夠多。滿滿實實的櫥櫃裏,還是安妮親自動手,才清出一小片地方,來放置這座額外的獎杯。

“團團。”

開完會立馬回來的厲铮過來了。

蘇言坐在沙發裏,仰頭望着厲铮。

“你瘦了。”蘇言道。

厲铮眼下有抹淡淡的青黑,平時處理地幹幹淨淨的胡茬也冒出了痕跡。

蘇言伸出手,看懂他意思的厲铮俯下身,讓他摸了摸胡子。

“紮手。”

“嗯。”厲铮一把抓住了蘇言的手,指骨分明的手指握在掌心裏冰涼涼的。

“這不是你的錯。”厲铮擁蘇言入懷,“生死無法避免,該來的還是會來。”

“是啊。”

蘇言應了聲,他垂下眼睛,将下巴擱在厲铮肩上,輕聲道:“生死有命,避無可避。”

其實在出發去柏林之前,厲铮提醒過越肖山。

他當然不會透露蘇言重生的事情,只是在阻止越肖山去柏林失敗之後,話裏話外提了幾句“小心出行”。都是差不多環境裏長大的孩子,都是個頂個的人精,厲铮突然提及出行,越肖山當即聯想到了許多可能。

作為越家這一代唯一一個女孩子,越肖山從小受到的關注和教育,與越家的男孩子并沒有什麽太大區別。掐在上屆那位剛剛過世的時機點,厲铮又提到了出行安全,政|治|敏|感|度不低的越肖山不得不多想了。

所以柏林之行,明面上只有《梧桐街》的幾個主創人員,私底下越肖山卻帶了兩個保镖。

只是可惜,越肖山以為是有人想借她朝越家下手,卻完全沒料到這是一場天災*雙管齊下的慘劇。

重生的蘇言不清楚內情,厲铮只用聽個話音就知道是什麽情況,越肖山的車禍事件并不單純。

時間,地點,人物,以及倒黴的喝了酒的德國人,計劃設計的□□無縫,連越肖山的父母都險些相信車禍僅僅是酒駕的意外了。

直到他們收到一卷錄音。

是在越肖山去柏林前,厲铮和她的一段對話。

厲铮:“你還是別去柏林了。”

“為什麽?”錄音裏,越肖山問,“難道讓你家蘇言一個人代替劇組出席電影節?你舍得他一個人面對那樣的場面?”

“得了吧,我才不信你舍得。本來你就脫不開身了,我再不去,回頭圈子裏的人得怎麽說咱們劇組。”

錄音一時沒了聲音,過了大約半分鐘,才響起厲铮的聲音:“那你小心出行,注意安全。”

紅燈停止了閃爍,錄音結束了。

錄音的時間不長,然而短短幾句話的信息量是巨大的,厲铮的每一句話,都意味着,他對越肖山的車禍是知情的。

知情,卻眼睜睜的看着她去送死。

越母想到死在異國他鄉的女兒,眼淚再次控制不住地流了出來。她睜着通紅的眼睛,望向坐在一旁的丈夫。

越父一聲不吭。

過了好半晌,才嘆了口氣。

越肖山父親,是越家現在的掌權人,也是厲老爺子提拔上來的,可以說,越家是厲家的忠實擁趸。

但是再忠誠的下屬,也有自己的軟肋。

封靈渠用一個女人,就讓親密無隙的兩家産生了隔閡。

聽完下屬彙報,封靈渠微微勾了勾嘴角,他執起一枚白棋,落在早就設想好的位置後,朝對面的人道:“厭兒,該你了。”

封厭放下手裏款式老舊的懷表,凝眉苦思。

溫暖的燈光靜靜照着甥舅兩人,以及懷表內嵌黑白照片裏,言笑晏晏的年輕男女。

至此,十六年前,a市窮途末路的黑幫,用一場蓄意謀劃的連環車禍,讓厲家封家結下了梁子,十六年後,封家再用一場車禍,拉開了複仇的帷幕。

13年的時間似乎過得特別快,好像眨眼之間,就到了二月的尾巴。那日驚鴻見過面後,蘇言又有近十天沒見過厲铮了。驚鴻現在的事務幾乎全權交給了吳痕代理,連一直由厲铮親自帶着的蘇言,都被轉到了吳痕手裏。

“換經紀人的感覺如何?”

吳痕把熱牛奶放在蘇言面前,順勢在旁邊的沙發上坐下。

蘇言道了謝,一邊繼續翻着手裏的劇本,一邊聳了聳肩:“坦白來說,感覺糟糕透了。”

吳痕笑了聲:“非常時期,還望多包容我這個新手經紀人。”

蘇言端起牛奶喝了口,放下杯子後點了點頭:“好說好說。”

吳痕笑着搖了搖頭,見蘇言對其中兩個劇本有些猶疑不決,主動開口道:“《父親》與《尋芳傳》無疑都是好劇本,兩個都是人物傳記,不同的是《尋芳傳》講的是我國已逝戲劇大師覓尋芳,《父親》說的卻是□□十年的一個農民。”

“我個人比較偏向後者,《尋芳傳》裏面所涉及到的戲曲,以及大師和同門師兄之間那段讓人唏噓不已的往事,都和你之前接拍過的電影——《雙生花》和《梧桐街》的人設重了。拍電影,戲路廣些好,別局限在一小團地方上。”

“不過《父親》的難度可能要更高一些,正常人飾演聾啞人,挑戰度不小,你好好考慮一下。”

蘇言摩挲着劇本的紙頁,沒說話。

吳痕的話不無道理,做演員的,不能給觀衆留下一個固定形象,他必須是多變的,是演什麽像什麽的。戲路狹窄,只會演一種角色的演員,多數走不長遠。

這些道理蘇言一清二楚,他之所以猶豫,是因為尋芳大師算是他的戲劇啓蒙老師。如果能在電影裏更深地了解到自己的啓蒙老師,即便是後人隔着時空與前人對話,又何嘗不是一種幸運?

但與此相對比的,正是《父親》裏的電影角色挑戰難度過高,而帶來的誘惑。

通常情況下,演員很難拒絕這種誘惑。

蘇言亦不例外。

思考了将近半個小時後,蘇言将《父親》的劇本推了過來。

“就它了。”

一錘定音。

主演定了,《父親》的其他工作陸也很快就籌備起來。為了飾演好聾啞人,蘇言請了個老師,專門教手語。

這夜,厲铮又近淩晨才回家。他打開門,意外地發現客廳亮着小燈。

“不是讓你別等麽?”厲铮的聲音聽起來似乎有點苛責的意味。

“困不困?”厲铮又問。

聽見響動的蘇言輕輕搖了搖頭,走過來接過厲铮脫下的西裝外套,挂了起來。

轉身的時候,蘇言不經意間看見了厲铮的眼睛裏蘊滿了血絲。他擡起手,輕輕地碰了碰厲铮的眼角,接着做了一串手勢。

蘇言見厲铮沒反應,放慢動作又重新做了一遍,最後那個吃的動作,他連着做了兩遍。

厲铮當初在英國留學,為了研究聾啞兒童的心理,學過一段時間的手語。所以蘇言做第一遍手勢時,他就看懂了蘇言的意思。

蘇言說:“你餓不餓?我下面給你吃。”

面對蘇言等待回答的目光,厲铮捉住了他的手,遞到唇邊輕輕吻了口。

不管外面如何風雨飄搖,有人點燈等你回來給你下面,家就還在。

“好。”厲铮說。

“那你等我一會兒,面馬上就好了。”蘇言打着手勢說。

厲铮卻沒聽他的在餐廳等,而是跟在他身後,進了廚房。

兩個人在一起這麽久,要真說起來,厲铮沒吃過幾次蘇言做的東西。一是兩人都忙,通常飯點都在外面。二是家裏王媽細致周到,偶爾不在外面吃,餐桌上早就擺滿了王媽讓楊叔做的兩人愛吃的東西。至于第三個原因,無非是厲铮憐惜蘇言,舍不得他動手。

所以嚴格來說,這是厲铮第一次見到在廚房忙活的蘇言。

面團有早就發酵好的,此時從冰箱拿出來,細細地切成絲,在沸騰的熱水裏煮到飄起來,剛好荷包蛋也好了。

蘇言把面撈出來,澆上火上一直煨着的高湯,卧上荷包蛋,再把切碎的蔥花撒上去,簡單又家常的面就好了。

熱氣騰騰的面被放到了餐桌上,蘇言拉開椅子,緊張又有點期待地給厲铮比了個手勢:“試試看。”

厲铮拿起筷子,先嘗了一口,而後一言不發地将一大海碗的面吃光了。

對廚藝最高的贊賞,即是空碗。

蘇言樂得眼睛彎彎的,又擔心大晚上厲铮吃太多消化不動,翻箱倒櫃地給他找健胃消食片。

厲铮坐在餐廳裏,一手撐着額頭,眼神柔情地望着蘇言忙碌的背影。

半夜,蘇言從夢中驚醒,他下意識摸了摸身旁,結果卻摸了個空。他正準備探身開燈的時候,忽然聽到了厲铮刻意壓低的嗓音。

黑夜裏,厲铮的聲音有些模糊不清。蘇言輕手輕腳地下了床,尋着聲音摸黑走到了窗簾後。

“……厲鈞!”不知道前面說了些什麽,厲铮的語氣有些嚴肅,“現在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你聽我的,好好待在非洲,他們不能拿你怎麽樣。”

“你按兵不動,厲家就還有一線希望。”

對面似乎說了句什麽,厲铮長時間沒說話。初夏的天氣還有點涼,蘇言赤腳站在光滑的地板上,只覺得涼氣從地板一路滲進了骨子裏。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蘇言一身的熱氣都涼了,才聽到厲铮低低說了一句話。

“這也是老爺子的意思。”

蘇言沒有再聽下去,他如來時一樣,安靜無聲地回到了床上。

誰也沒驚動。

第二天早上蘇言醒來,發現厲铮已經走了。

他打電話給手語老師,推了早上的課程,然後在室外陽臺坐了一上午。等到中午時分,他跟吳痕說了自己的打算。

“息影?”吳痕倒吸一口冷氣,顯然是受驚不小。

“嗯。”蘇言目光落在屋內的雙人床上,聲音輕卻堅定地繼續道:“拍完《父親》就息影,你準備一下,在我息影前,把我和李朝歌的緋聞解決了。”

吳痕沉默了會兒,問蘇言:“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麽?”

“我能知道什麽呢?”蘇言想,“除了猜到事情遠比想象的要嚴重之外,我還知道什麽呢?”

蘇言垂下眼睛,近乎嘆息地出了口氣:“我什麽也不知道,我只是累了,想休息了。”

吳痕沒接話。

蘇言挂電話前,想到換屆時間是在六月,補了一句話:“你跟劇組那邊說一下,最遲五月初,電影必須拍完。”

“累沒關系,但是必須在五月中旬之前。”

吳痕隐隐猜到了蘇言的想法,沒講別的,只說盡力而為。

“謝謝。”蘇言真心誠意地道了謝,結束了通話。

遠在那個圈子之外,蘇言什麽都做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盡可能不讓厲铮擔心,不去打擾他,好讓他全心全意地全力以赴。

息影,只不過是件小事罷了。

蘇言提出拍攝期限的要求後,吳痕立馬和《父親》劇組那邊聯系了,以增加投資高分成為籌碼,高效率地結束了談判。

于是不出三天,蘇言就被吳痕打包塞進了前往華夏陝北的飛機。

為了符合老農民的人物形象,蘇言在電影拍攝期間,沒做任何保養,把一張臉曬的黑黝黝的,無論遠看近看,都是飽經風霜的模樣。

因而電影拍攝結束,他從飛機上下來,前來接機的粉絲險些都沒能認出他來。

臉黑了,人瘦了,五官變得更清晰卻又更柔和了,褪去了時下小鮮肉的鮮嫩,蘇言的眼睛裏,有了經過磨砺後沉澱下來的穩重。

全網直播的娛樂節目,将微笑着和粉絲打招呼的面孔,傳到了千千萬萬的網友面前。

“霧草!我居然覺得老公是個帥大叔!他今年還不到25啊!”

“word媽!老公越來越有魅力了!!ps:樓上不提我快忘記老公年紀不大的事實了。”

“我不敢相信這是我蘇言,這明明是我失散多年的老公啊!大叔愛好者路轉粉了。”

“我老公眼睛裏有故事啊啊啊,完全無力抵抗這種眼神!!”

……

看着充斥着各種各樣彈幕的網頁,遠在太平洋彼岸的李朝歌對經紀人道:“他像個成熟男人了。”

“變化很大,”經紀人跟着感嘆,“這部電影成就了他。”

“看着就像個影帝了,眼睛裏全是戲。”李朝歌三分嫉妒七分感慨,有些人天生就是吃這碗飯的,屬于老天爺賞飯吃的類型。

李朝歌唏噓了兩句,接着語氣平淡地抛出了炸彈。

“蘇言終于要跟我‘一拍兩散’了,你準備好和我公開了嗎?”

距離《父親》電影拍攝結束蘇言的首次露面,又過了幾天,粉絲們殷殷等着他的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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