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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要證明這一點很難。”對方說,“更好的情況是直接找到龔三兒,一人做事一人擔。”

姜瑤沉默。

去哪兒找?這個只能寄希望于警察。

“你不必過于擔心。”

怎麽可能不擔心,那是她爸爸呀。

“這件事可大可小,平時這種案子一般罰款了事,但最近上面抓得嚴,可能會立典型,立到誰不好說。”

姜瑤心梗的感覺更強了。她現在只希望她爸爸在裏面安分守己一點,千萬千萬不要出頭。

姜瑤和律師聊完已經十二點,她呆坐一會兒,出門洗漱。

主卧的燈還亮着。

她輕輕走到門邊,正欲敲門,門沒有關緊,姜瑤朝門縫裏看了一眼。

吳惠坐在床邊,床上擺了四五個口袋,她手裏拿着錢,正一筆一筆數着,“十一、十二、十三……二五、二六、二七……”

她手上是十塊、二十塊的散錢,身旁還挨着同樣的,一摞一摞,捆紮結實。

姜洪和吳惠在某中學門口開着一家油炸小吃店,中午十一點開門,晚上十一點關門,開了很多年,生意不錯。

賺的錢,吳惠一部分存銀行,一部分就這樣捆起來藏在家裏。她經歷過沒錢的日子,家裏放着錢才會安心。

姜瑤原來只知道家裏有些現金,既是面店找零需要,也是吳惠的喜好。但她不知道原來有這麽多。

四五個口袋加起來,大概有十幾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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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她似乎把家裏所有的現金都翻了出來,正在清算。

那些錢上,每一張都有油炸味道和吳惠的手溫,它們陳舊、污髒,也帶着各行各業的父母的手汗。

姜瑤輕輕将門帶上,眨了眨眼睛,平複了好一會兒,敲了敲門。

“進來。”

姜瑤走進去,輕聲道:“您在幹什麽呢?”

“數錢呀。”她嘆一口氣,“不是要請律師嗎?不還要交罰款嗎?存折裏的錢存了定期,有些錢不能動,就數數家裏還有多少嘛。”

姜瑤将解開的錢袋重新系上,“您忘了我賺了一千萬啦?你閨女現在有錢,您別管這事了,我知道怎麽做。”

“不是才到手一百萬嘛?”吳惠取下老花眼鏡,靜靜看着她,“你剛買了房,又剛租了工作室,還得招人,還得配車,哪裏都是用錢的地方——”

“媽。”姜瑤把所有的口袋都系好,“您真的別擔心,爸爸的事用不了這麽多錢。”

“真的?”

“嗯。”

吳惠是老實本分的人,雖然活了半輩子,沒遇到這些事,對國家機關有着天然的敬畏,總覺得沾上就是大事,自然一下就慌了神。

“那你爸要在裏面待多久?”

“可能半個月吧。”姜瑤拍拍吳惠的手,“反正不會多久的。明天我和律師一起去見爸爸,更多的等見了爸爸再說。”

“我要和你一起去。”

姜瑤頓了頓,“好。”

吳惠知道明天能見人,心裏的不安少了大半。

姜瑤正要勸她早點睡,吳惠手腳麻利将錢放回櫃子裏,對姜瑤道:“瑤瑤快睡吧,明天還要早起去見你爸呢。”

姜瑤看着她紅腫疲憊的眼睛,心裏酸酸脹脹。

從有記憶開始,媽媽對爸爸就是冷言冷語,爸爸做什麽事都得挨罵,初中時候吳惠甚至對姜瑤說“嫁給你爸,我沒快樂過一天”——姜瑤印象深刻,難以忘懷。

他們是為了過日子結的婚,又因為她,勉強維持着婚姻。姜瑤小時候見夠了他們吵架,長大後就充當了和稀泥的角色,避免二人沖突。

她不懂父母的感情。

吵架的時候什麽傷人的話都說得出口,哪裏痛往哪裏紮,出事的時候又為對方流淚擔憂,恐懼着失去。

她當然願意相信她的父母是相愛的,但這樣的感情太消耗人了。她又為他們悲哀。

姜瑤守着吳惠睡着後回到房間,她想了想,給東榑發消息:“下周我能請兩天假嗎?”

信息發出去姜瑤才注意到已經淩晨一點。

算了,明天打電話說吧。

才放下手機,手機上就顯示東榑來電。

“出什麽事了?”

“一些私事。”姜瑤頓了頓,“下周耽誤的時間我會抽周末補上,您看可以嗎?”

“當然不可以。”

姜瑤垂下眼,“好的,抱歉,我——”

“您不需要補上。”東榑的聲音一如即往溫柔,“您什麽時候解決完,什麽時候通知我接您就可以了。”

姜瑤眼一酸,輕輕“嗯”一聲。

東榑看了筆直站在他面前的男人一眼,問:“您打算怎麽解決呢?或者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嗎?”

“沒有,謝謝。”姜瑤吸了吸鼻子,“我已經找好律師,警察也已經在找人了,事情很快就能解決。”

“好的。”東榑不再多問,挂電話前突然說,“試試向神禱告,神會保佑你。”

“謝謝。”

挂斷電話,姜瑤癱在床上,渾渾噩噩睡了過去。

第二天,事情進展得并不順利。

姜瑤見了姜洪,姜洪确實不知道買賣瘟品的事,但成為現鹵店法定代表人的事卻是知情的。

龔三兒有黑底,沒法當法定代表人,他跟姜洪說這就是一個挂名,什麽風險都沒有,就借用一個身份證,姜洪頭腦一熱就答應了。

吳惠氣得在警察局大罵,被警察提醒後坐到一旁哭。

老一輩的人不懂法,不懂身份證的重要性,姜瑤雖然也氣,但還能控制住。

律師建議姜洪咬死了說不知情,他去活動活動。

姜洪脖子一梗:“那不是坑我兄弟嘛!我做不來!”

姜瑤又氣又難過,語氣略重:“爸!您拿他當兄弟,他跑的時候怎麽沒想到兄弟?!您現在不就是被兄弟坑在警察局嗎?!”

“那種情況下怎麽通知嘛!”姜洪說,“他也沒料到警察會抓我呀!”

之後,不管律師和姜瑤怎麽勸,姜洪都不願意把事情都推到龔三兒身上。

更令姜瑤煩躁的是,龔三兒的母親得知兒子的現鹵店被迫關門,不久就會吊銷營業執照,鬧到吳惠面前來,撒潑打滾不允許吊銷。

吳惠瞪着她,“龔奶奶,不是我要吊銷龔三兒的執照,是公安局!您在我這兒哭有什麽用呀!”

“那上面不是寫的姜洪的名字嘛?”龔奶奶坐在小吃店裏,一個人占了四個座位,學生都不敢坐到她那邊去,“我不管,你不能讓姜洪把執照搞沒了!他自己出了事自己扛着,關我們龔三兒什麽事啊?憑什麽吊銷我們的執照啊?!”

吳惠瞪大眼睛,不敢相信有人能說出這麽蠻不講理的話,她甚至不知道該從哪裏反駁。

有學生要進店點餐,龔奶奶拐杖一伸,胡亂揮了揮,叫道:“別來吃,別來吃,這家的老板沒良心,她要公安局收我兒子的店!”

學生們不明所以,被瘋瘋癫癫的老人吓住,互相拉着趕緊退開,竊竊私語朝其他店去了。

姜瑤看着比平時少了大部分顧客的店,又看到吳惠被噎住的樣子,眉目一冷,走過去擋在吳惠面前,冷聲道:“我倒是想問問您,我爸爸做什麽事了要自己扛?被抓進警察局的為什麽是我爸而不是你兒子?!”

“為什麽要抓我兒子?!”龔奶奶渾濁的眼一瞪,“那執照上寫的是姜洪的名字,出事了肯定是抓負責的人,我兒子就是打工的!”

“那好!”姜瑤繼續冷笑,“既然你兒子是打工的,出事了抓的也是我爸,這個營業執照也是我爸的名字,這個店名義上也是我們的。我們是老板,我們願意關就關,和你打工的兒子有什麽關系?!難道老板關店還要跟你打工的兒子說一聲不成?!”

“怎麽就成你們的啦?!”龔奶奶眼睛瞪得更兇,“這個店是我兒子的!你們就挂個名!休想從我兒子手上把店搶走!我告訴你們——”她的拐杖一下重過一下,仿佛要把地板戳穿,“你們別不講理!我兒子辛辛苦苦開個店容易嗎,你們要是繼續渾,我就跟你們拼了這條老命!”

姜瑤氣到腦殼暈——到底是誰不講理?!敢情好處全是她兒子的,出事了責任就是她爸的?!這什麽狗屁一家人!

姜瑤正拿這沒臉沒皮的老人沒法時,一輛車停到小吃店門口。

姜瑤覺得熟悉,定睛一看,是東榑的車。

也就在這時,東榑打開車門從駕駛座下來。

二人遠遠對視一眼,姜瑤趕緊放下活計跑過去,問:“你怎麽來了?”

“路過。”

“哦哦。”姜瑤自己正焦頭爛額,對東榑的行程不感興趣,“那您忙。”說完便要回去。

哪曾想奇葩的龔奶奶被姜瑤怼了兩句心裏生氣得很,看姜瑤出來,也緊跟其後,她瞧了一眼東榑,認定他是姜瑤老板,惡狠狠道:“老板哦,你都招的什麽人哦,又不講理又不禮貌,對一個老人破口大罵,還推我,這樣的員工你敢要啊?!她爸爸犯法進警察局了,你知不知道?”

姜瑤震驚地看着她。

東榑神色如常,面帶微笑,看着龔奶奶:“好的,謝謝您。”

龔奶奶一噎,不死心道:“你別要這樣的員工哦,以後公司會出事的。”

“我不是她老板。”東榑微笑,“她的老板在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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