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并不是夏攸寧想要刻意隐瞞,只不過那次參加party的經歷實在不是太好。那時候他剛入學,人生地不熟。他的爸爸在他拿到錄取通知書的那一刻就給他在學校附近買了一間公寓,然而大部分的本科生都是住宿的。這樣一來,他完全錯過了和同學互相熟悉的新生歡迎周,上課的時候看到一群中國留學生坐在一起讨論,他也只能對着筆記本的屏幕兩眼放空。

他這樣的相貌從來不缺乏注目,走在校園裏被中國學生學者聯合會邀請參加活動。大馬路上一溜的中國面孔也不知道怎麽就揪上他了。在異國他鄉孤身一人的開始,注定了他們心無所依,一向對人際關系不太強求的夏攸寧也有些躍躍欲試。他應該能交到朋友吧?

現實卻比他想象的還要誇張。大家都是剛剛成年的少年少女,只身在外,失去了父母遮擋的羽翼,人性的脆弱和不安定一下子就暴露了出來。大家都急切地想要談戀愛,擁抱另外一顆惴惴不安的心來汲取溫暖。

他走進不大不小的宴會室,男男女女坐在一起玩游戲聊天,大家像是在聊閑話家常,又像是都有言下之意。女生的嬌嗔和男生有些暧昧的話語,他人的心照不宣把氣氛搞得如同蜂蜜一樣粘稠。

他一來,就像是被盯上的獵物一樣,大家招呼他過去,要他自我介紹。熱情溢滿了整個空間,他坐在沙發上,不斷有女生過來和他聊天,找他要聯系方式,各種各樣的社團活動的邀約層出不窮。他緊盯着那些靠近他的身體,拿着手機的手都在微微顫抖。換做之前他早就躲開了,可是他現在得忍,他不想變得特殊,更不想成為這氣氛微妙的party上的平地驚雷。

對方端來酒杯,他連忙擺手說:“我不喝,我還沒到二十一。”

“沒關系,這邊又沒人查,都是自己人。”

夏攸寧找了個去冰箱裏看看有沒有果汁的借口,轉移陣地,靠在廚房的臺子上長長的吐了口氣。有人在他背後拍了一下他的肩,他吓得往旁邊一閃,眼眶濕潤,兩道好看的眉毛輕輕地蹙在一起。

“一個人站在這裏幹什麽,不去和其他人一起玩?”俏麗的聲音帶着點黏膩的間隔。

夏攸寧沒回答,關注着對方的一舉一動,兩個人差了不到四十公分,他不太習慣和陌生人保持那麽近的距離。

“新生?”那個人彎着的眼睛像月牙一樣,繼續問道,“你是哪裏人啊?是不是不熟啊,我也是剛來的,可緊張了。”

面對這樣初步的搭讪技巧,夏攸寧裝作沒看破的演技已經練就的如火純青:“不,我還可以,剛才認識了很多人。他們都挺nice的,你直接和他們說話就行。”

“哎,可我還是害怕啊。要麽你帶我去認識一下吧,我比較膽小。”

“我也很膽小啊,你看我都一個人站在這了。”夏攸寧不動聲色地往後挪着步子,遠離着對方前傾的身體。

“那剛好兩個人一起壯膽了!”來人朝他走近了一步,夏攸寧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差點提高聲音回絕。就在這一瞬間,對方驚呼一聲,什麽東西從他眼前掠過,發出急促而又沉悶的響聲。

對方停在了原地,他定睛一看,是一只飛镖從他們二人之間穿過,正中他們身後飛镖盤的紅心上。夏攸寧朝着飛镖的軌跡看去,幾米開外高個的男生拋着手中的飛镖,和夏攸寧面前的女生對視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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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不危險啊!”女生朝着男生喊道。

“放心,我的準頭不比你只有60度的視線範圍差。不過你現在擋着我了。”男生指了做了個請走開的手勢,“站在冰箱前你是打算當葛朗臺還是給你本就不好看的體重添磚加瓦?”

女生一聽火就上來了,轉身鞋跟踩出幾聲巨響走到臺球桌那邊去了。男生的手指按了按柔軟的镖翼,薄唇彎出一個弧度,将飛镖投到了臺前的筒裏,然後就坐下了。他看了一眼夏攸寧,卻又迅速地将目光移開了。

男生看起來和夏攸寧差不多的年紀,一只胳膊撐在沙發背上,兩條腿放松地交錯着,出挑的長相也是party上的一個亮點,他身邊坐了不少人,和他聊着天。他聽別人講話的時候抿着嘴,漆黑的眼眸帶着幾分冷漠,他又總是不知不覺給出幾個笑容,那份生硬的距離感瞬時土崩瓦解,讓人放松警惕。

“Daniel你不玩了嗎?”坐在他身邊的男生晃着裝飛镖的筒,問。

他瞥了男生一眼,說:“我沒有故意傷人的興趣。”

明眼人都看出來他對男生的态度不太好,打着圓場說:“陸肖然你來了就好好玩,有什麽問題回去再解決?”

“能有什麽好玩的。”陸肖然笑了笑,“除了看你們野貓叫春,外加呼吸低智空氣增加二氧化碳為全球變暖做貢獻以外,我的全身上下都覺得在浪費我的ATP。”

“……”氣氛一下子冷到極點,所有人都默不作聲。夏攸寧微張着嘴,後背一陣冷飕飕的替他們感到尴尬。

“好了。”男生出聲阻止道,“你們知道他就這個性格,別介意啊。”

陸肖然也沒了再玩飛镖的意思,搭在大腿上的手轉着吸管。他身邊的男生拽了一下他的手,吸管掉落在地,他直接站起來去了陽臺。男生跟了過去,夏攸寧看了看四周,也跟了過去。

此時此刻夏攸寧覺得自己像是個變态,他躲在花盆後面,靠着玻璃落地窗。

“你什麽意思,一定要給我難堪嗎?”男生的聲音響起,“忍一兩個小時要你命了?”

“我答應你的事我已經做到了。我現在人在這裏,抱歉我實在沒有興趣和分手不到七十二小時的前任裝成恩愛情侶。”

“你一定要這麽絕情?”

“到底是誰絕情?你當初和我在一起的時候怎麽不說你國內的男朋友呢?Fine, this might not be a problem. 不過人家專門來舊金山看你,你管不住自己和他上床是我的問題嗎?你們如此情深義重,我也不做你們的第三者了。”陸肖然的聲音裏帶着冰冷的笑意,句尾一聲嘲諷直接讓對方慌了神。

“你有什麽資格說我。”男生聲音哽咽道,“你當我不知道你接受我的時候也在和別人date,對你來說我只不過是你選擇的其中一個。但他不一樣,他說他願意等我。你行嗎?”

只聽陸肖然嘆了一口氣:“出軌的是你又不是我。你說要exclusive的關系我答應了,沒有遵守承諾的是你。現在你要靠我拿ACSS的management position我也答應了。你們一個聯誼社團拉我入會有什麽好處嗎,打算讓我做你們全體新生的物理作業?”

夏攸寧一個沒忍住差點笑出聲來,用力地擠了擠眼睛,憋笑的臉抽搐着。

“Daniel,社長是看在我和你的關系上才讓我進marketing team的。我錯了還不行嗎。分手了我們也還是朋友吧,你對其他前任不都挺好的嗎?”

“我真後悔,找你還不如找一個工程師,至少他們比你有腦子。我對其他人好,并不代表我想對你好,我和其他前任還願意當朋友,不表示我願意和你當朋友,寶貝,你沒這個資格。”陸肖然放下話,離了男生一個人在陽臺上。他經過花盆邊的時候,拍開棕榈樹的葉子,拽出裝一葉障目的夏攸寧。

夏攸寧直接把外套脫了送給陸肖然,一副嚴正以待的模樣。幸虧他反應快,不然他十有八九又得犯病。

“你女人嗎?”陸肖然把外套扔到夏攸寧懷中,去冰箱裏拿了飲料。

夏攸寧走了過去,說:“剛才謝謝你解圍,我真的不知道怎麽應付女生。”

陸肖然沒說話,拿了一瓶全新的Gingerale放在夏攸寧的面前。

夏攸寧躊躇了半天,來了舊金山以後他還是第一次碰到同類,也不确定該說什麽,沒話找話道:“你是gay啊。”

陸肖然側過頭,發絲垂了下來擋住了一點眼睛:“你不會想說我也是吧,這種搭讪我已經聽過很多次了。可惜我剛分手沒有心情,要不然你明天再來約我。”

夏攸寧立刻垮下臉:“有沒有人說你自我感覺太良好。”

陸肖然看着他,半響笑出了聲:“幾乎所有人都那麽說。”

“那就對了,我可以鄭重地告訴你他們都強忍着想要揍你的心情沒有和你一般見識。”夏攸寧說,“用不着那麽饑渴,又不是全天底下的男人你都要睡一遍才能證明你的魅力。”

“這是個好提議,不過我沒有這個打算。”陸肖然說,“很奇怪,當別人知道你是gay的時候就會默認你會喜歡上任何男人,我又不是靠性別挑選對象的。”他打量着夏攸寧,現在光線充足,兩個人又離得近,只聽陸肖然發出一聲奇怪的聲音,轉過頭去。

夏攸寧立刻黑了臉。

“Sorry,我沒有其他的意思。總之你長得……很讓我出乎意料。”陸肖然的成語用法從那時就注定了他之後不會有很大的進步,“認識一下,Daniel Lu,你可以叫我陸肖然。”

“Clement,就不握手了,我不能和其他人身體接觸。”

還行,總算能和個人說上話了,雖然這個人挺奇怪的。夏攸寧想着。

夏攸寧的人生不算艱難也不算順利,他有好的家世,好的相貌,卻沒有好的運氣,所有戲劇化的事情好像都會在他身上發生。

那天陸肖然的前任喝醉酒哭哭啼啼地開始鬧,朝陸肖然撥了一杯水,結果全潑到夏攸寧身上了。在一旁看戲的陸肖然十分沒品地笑出了聲,整個宴會室都雞飛狗跳的,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們在演什麽狗血三角戀大戲。最後他們三個都被踢出了社團,夏攸寧完全不平靜的大學生涯就此拉開了序幕。

于此同時,國內華南大地上的一所學校裏的高三五班,開始了高考倒計時。身着白襯衣的餘逸新頭架在桌子上,側着臉透過書本的縫隙偷偷看着窗戶邊纖瘦的少年。月考成績下來了,老師在發卷子,餘逸新考得不錯,感覺會是班上前幾名。

上學期期末少年考了全校第一,他高興了好一陣。每一次他看着對方寫字,畫輔助線,做到難題皺眉的模樣,都挺高興的。少年不喜歡喝牛奶,每次都吸兩口,就全部倒進了廁所裏。餘逸新多少是有點憂心的,他希望少年能比他高一點,就一點也行。

少年終于拿到卷子了,他研究了好一會。走到餘逸新面前說:“餘逸新,我們倆對對。”

餘逸新把卷子攤出來,少年二話不說對着紅筆字跡看了起來。他掃了一眼少年卷子上的分數,加了一下,心想,好了,這回他又不會理我了,雖然他們平常也不太說話。果然少年摔下卷子,一臉鐵青地回了自己座位上。

這次餘逸新總分比他高了五分。

餘逸新的同桌成績不上不下,有些羨慕地說:“你都要出國了,怎麽還那麽用功呢,托福不都考好了嗎?”

“我也參加高考啊。”餘逸新笑着,把卷子收進了桌子裏。

窗邊少年像洩憤似地說,“就餘逸新這英語成績還出國呢。”

“嗯,你英語又滿分了,恭喜你啊。”餘逸新轉頭看着少年,一點也不生氣。

同桌小聲道:“你搭理他幹什麽啊,除了成績好點整個一糞坑裏的石頭,又臭又硬。有時候還沒你考得好呢。”

餘逸新不置可否地給了同桌一個無奈的眼神,有時候他也挺嫌棄對方的,找他看分數的理由太拙劣了,自己拆穿估計又要惹對方生氣了。妒忌的眼神也不掩飾一下,感覺心胸一點也不寬廣。

可是沒辦法,誰叫他喜歡呢,對方用功的樣子他喜歡,有不會做的題刻意來和他親近,得到答案以後就翻臉不認人的直率他也喜歡。他知道自己眼光不好,但是一旦喜歡上一個人,他就只能看到別人好的地方了。

他希望自己以後眼光能夠好點,至少先看看臉,看看身高,不然自己也不會老惦記着那罐浪費的牛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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