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全黑的SUV緩緩地駛入了安靜的小區。星期三下午的街道配合着依舊十分燦爛的陽光彰顯着一派安寧祥和的氣氛。有些家門前的萬聖節裝飾還沒有撤去,零碎的橙色塑料裝飾帶随風飄舞,在後視鏡裏搖曳着詭異的舞姿。
餘逸新的神經從今早一開始就緊繃着,他從沒想過自己還能有見家長的這一天。且不說他毫不豐富的戀愛經歷,光是他的性向就是一座高山,所以當陸肖然提出讓自己和他回家過節的時候,他着實吃了一驚。
陸肖然說得是:“我父母想見你。”
餘逸新聽着直接就牙關打架了。原來陸肖然回家的時候還戴着餘逸新的戒指,結果被陸肖然的媽媽看見了,她便讓陸肖然把餘逸新帶回家來一趟。
餘逸新沒來得及問此次突發事件個中細節,就已經提前進入見家長的緊張心理模式中,帶着禮物跟了過來。
感恩節前一天,等陸肖然下了課他們就出發了。陸肖然家在奧克蘭,離他們學校将近一個小時的車程,餘逸新看着陸肖然在小區裏轉來轉去,估摸着也快到地方了。
從上路的那一刻他的大腦就變得無比清醒,焦心的那幾天他光考慮該送陸肖然父母什麽禮物了。陸肖然發揮了北美人慷慨的極限,給了“你就是他們最好的禮物”這個完全沒有建設性的意見。他只好自己琢磨,谷歌的搜索欄裏不知被他打下了多少次“見男朋友/女朋友父母該送什麽好?”的搜索項。半天才挑了一份合适的禮物。
“到了。”陸肖然說。
餘逸新定睛一看,前方有人在房子車庫前舉着豔紅色的水管洗着車,車子上的泡沫還未完全沖去。陸肖然停在了路對面,把車窗搖了下來。
對方正準備打招呼,第一眼看到的是餘逸新的臉,臉上的迷惑逐漸變成了驚恐,手中的水管都沒有拿穩,亂滋的水流朝天空噴去,水花折射出了一道彩虹。
“Jesus,he really brought him!”對方丢下水管,一邊往屋裏跑,一邊喊着。
“……”餘逸新看着那個遠去的背影,步伐矯健,身形靈活,兩三步就進了房子,一時之間那精心準備,嚴正以待的心情被摧毀殆盡,感覺面對陸肖然的父母也不是件困難的事了。
“那是我爸。”陸肖然反應極為正常,下了車,拿出後備箱的行李,“他可能接收到消息有些延遲。”
“你作為消息傳遞人應該負起主要責任吧。”餘逸新無奈道。
“我很準确地傳達了我們回來的信息。”陸肖然聳了聳肩,拎着箱子推開了門。
客廳裏傳來女性的聲音,聽着有些不耐煩:“是啊,不早就說要來了嗎?當然不是開玩笑,不然我買20磅的火雞是為了讓它起死回生一遍大家一起看着它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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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為什麽不在他來之前告訴我,一個月之前說的事這麽久沒動靜當然都會以為是開玩笑。”
他們聽見陸肖然和餘逸新進屋,停止了對話。陸肖然的父親換了一身衣服,襯衫西裝褲比他們還要正式。餘逸新肅然起敬,對着他伸出手:“叔叔您好,我是餘逸新。”
陸肖然父親握着餘逸新的手說:“你好你好,不好意思,剛才失态了,我有點太驚訝了。Daniel很早就和我們說過你,之前隐隐約約聽他們提起說你感恩節會來,結果誰都沒有和我正式說過。”一口流利的中文完全聽不出他是在美國出生的二代華裔。
陸肖然父親看上去十分随和,雖然五十出頭,看上去也就将近四十的樣子,他和陸肖然長得很像,五官更為硬朗,濃眉大眼的長相更是為他添了不少親近感。
“沒有的事,倒是我,打擾你們了。”餘逸新把禮品袋遞了過去,“一點小禮物不成敬意。”
“太謝謝了。”陸肖然父親拿着袋子,眼神瞟向陸肖然,壓低了幾分聲音,“You should have told me."
“我和我媽說了。她沒和你說嗎?”陸肖然回答道。
“……你為什麽不能和我直接對話。”陸肖然的父親匪夷所思道,“我是你媽的附贈品嗎?”
陸肖然母親走上前來,只手架在陸爸爸肩上,說:“Honey,你要知道你兒子連你電話號碼都沒存,他都不知道你丢手機了。”她笑眯眯地看向餘逸新,“歡迎歡迎,剛進門就這麽不平靜的,有點吓人。不過你跟Daniel談戀愛,肯定是已經習慣了。”
“……”這一針見血的言辭讓他無言以對,這麽一搞他的緊張感全沒了,一聲問好也變得輕飄飄的。
”又是你。Why didn't you say anything?我明明用新手機號發短信給他了。”陸爸爸碎碎念道,“我就說你是影響我們父子關系最大的障礙。
陸媽媽沒理對方,接過他們兩個的外套,對餘逸新說:“随便坐,就當這裏是自己家。廚房裏有飲料和咖啡,随便拿,Daniel你幫他一下。”
陸肖然從善如流地走入廚房,從牆角的冰庫裏拿出兩瓶可樂來遞給餘逸新:”你先坐吧。我去給你拿點零食,離晚飯還有好久。”
罷了才回複自己老爹的話:“對不起,我以為是詐騙短信。”
陸肖然父親放棄了掙紮,低落道:“你們年輕人随意,我去看電視了。”
餘逸新見陸爸爸去了裏屋,便湊到陸肖然的耳邊,小聲道:“你和你爹之間有什麽問題嗎?”
“并沒有。”陸肖然一臉無辜,“我和他關系很好,他一直就是這樣。”
這樣是哪樣?餘逸新彎着眉毛,眼睛裏盡是迷茫。
陸肖然向他簡單介紹過自己的家庭。他的父親是某醫療器械公司的銷售主管,前幾年經常出差,在美國境內到處跑。現在倒是閑下來不少。他母親則是藥物檢測分析員,兩個人年輕的時候因為工作碰上對方,談了一場極為平淡的戀愛,結婚生子。
可就在餘逸新進門的這五分鐘裏,他已經深刻的意識到陸家的人絕對不會談什麽平淡的戀愛,他們的平淡一定比他想象得要刺激的多。
陸肖然抱了一堆膨化食品放在桌上,五花八門的小零食混雜着童年的回憶和中國超市買來的二兩辣條。
“怎麽都沒見你吃過這些,還有麥麗素啊。”餘逸新手裏拿了袋綠色的彩虹糖,搖了搖,又看到一個熟悉的包裝,“跳跳糖,你父母口味真少女。”
陸肖然似乎不太願意回答,拿過餘逸新手上的糖倒了兩顆在嘴裏,酸得眉毛都擰在了一起。
餘逸新一邊偷笑一邊戳了戳陸肖然的腰窩:“你怕酸啊。”
“有些人的品位簡直是侮辱了上帝賜予的味蕾。”陸肖然丢下糖,說。
房門突然被打開,餘逸新聽到聲響一轉頭剛好和門口轉着鑰匙的少女來了個四目相對,少女立刻退出去一步看了看自家的門牌號。
陸肖然在他背後冷哼了一聲:“白癡。”
少女關上門,朝餘逸新招了招手:“你好,請問你是……男朋友?”
餘逸新記得陸肖然當初是這麽說的,他家有一個中年危機的父親,一個風韻猶存的母親以及大爆炸沒來得及降維消失的宇宙垃圾。
宇宙垃圾……
少女指着陸肖然哈哈大笑着:“原來真的有人願意跟你回家,我還以為你天天在臆想呢。”她沒笑幾秒,立刻開始急得跳腳,”You took my stuff, these are mine!"
陸肖然看着她,半天面無表情地說:“Excuse me, who are you?”
少女直接就撲了過來:“老子是你祖宗!”
陸肖然很及時出手攔住了她,少女個子比陸肖然矮了一個頭,力氣看上去卻着實不小。她扳着陸肖然的胳膊準備又啃又咬的,陸肖然推着對方的臉,兩個人站在地毯上差點把邊上的茶幾碰倒。
陸肖然母親從廚房裏走出來,慢悠悠道:“Loraine,有客人在,注意下你的言行好嗎?”
少女和陸肖然像是完全沒聽到似的,繼續掐着架。陸媽媽又慢悠悠地走了回去,裏屋裏的電視機音量突然變高了。
少女沒站穩,跌倒在地毯上,陸肖然把她拎了起來,少女一腳踢在陸肖然的小腿上。陸肖然叫了一聲,抱着腿架在了沙發上。
“你這個瘋狗。”陸肖然抓着自己被對方搞亂的頭發,低頭去找被少女踹掉的脫鞋。
少女豪放地一扯自己掉下來的肩帶,道:“小偷,強盜!不經過我同意就拿我的東西。”
“你的零花錢是我給你的。”陸肖然說,“You want your stuff? Fine, go out and find a job. Otherwise you are a piece of rusted garbage and have no contribution to this society.”
少女跳起朝陸肖然揮拳。
陸肖然一把把她按在沙發上,她撲騰着四肢動彈不得,大聲哭喊着:“Mom, mom, Daniel打我!”
餘逸新左右為難地看着這兩個人,陸肖然母親一臉神色如常地從廚房裏走了出來,遞給餘逸新一杯熱可可,說:“有時候覺得家裏是動物園加馬戲團,看着可有意思了。”
“阿姨……”餘逸新抱着溫熱的馬克杯,他想說您其實可以做一些除了看以外的事。
“你們解決完了嗎?”陸媽媽說道,“解決完了給我讓個座。”
陸肖然松開了Loraine,走到餘逸新旁邊坐下。少女紅着眼睛瞪着陸肖然,向陸媽媽告狀:“他打我!”
“寶貝,相信我,他要是想打你我現在就得給你叫救護車了。”陸媽媽拍了拍她的臉,“零食可以再買,你哥帶回來的人可就不好找了。你如果還想啃老當你的小公主的話就讓你哥開心點,明白嗎?”
“十七年前我就說過她的出生就是個錯誤。”陸肖然扯着嘴角,“事實證明她和Apes的智商沒有區別,而且不可馴服。”
”Wow, 你真了不起。你咋不從受精卵時期根本斷絕我的存在啊。”Loraine繞過陸媽媽,朝他豎了個中指,“宇宙警察!”
兩個人又開始吵。
陸媽媽靠在沙發上,側着頭對餘逸新無奈地笑笑:“這兩個人,也不知道像誰?”
這兩個都那麽精神語言豐富一看就是您的親兒子女兒啊。餘逸新默默地喝了一口熱可可。
“什麽,這點事都能搞錯。我不在五分鐘你就被機械升降機打到頭了?”裏屋的電視聲戛然而止,陸肖然和Loraine停止了争吵,陸肖然父親的聲音穿過了這個房子,他拿着公文包朝客廳走了過來,“你們腦子是準備當火鍋配菜嗎?當然,我家感恩節要是吃中餐的話我一定盛情邀請你為我們多添幾分調味。”
家門一甩,陸肖然開着帶着些許泡沫的車揚長而去。
陸肖然母親攤了攤手:“反正不是遺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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