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皇帝的心情很糟糕。
任誰想修個房子,還得防止大臣撞死在柱子上,心情都好不起來。
他又開始喝酒。
季玦擡頭看着他的酒杯,眼神一暗,垂眸不語。
他幾乎每天都見皇帝喝酒,喝得不多,所以沒有人勸。
田拙和工部尚書進來了。
他們談了一些雜七雜八的事,諸如選址和漕運,京城無力提供修建行宮的木材,需要上游的州府伐木。
皇帝的興致并不高。
随意說了幾句話,工部尚書又離開了。
皇帝勉強坐直身子,聽田拙說一些更重要的事——進州新采的鐵礦。
他揉了揉眼睛,深深吐出一口氣:“鹽鐵啊……”
這兩樣東西他一日不把在手裏,就一日不得安寧。
“新政推行,刻不容緩。”田拙道。
季玦心中微動,表面不顯。
誰也不知道,他待在這個職位,能傳給五皇子府多少消息。
五皇子府……他又想到江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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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對林總管吩咐道:“叫老二來。”
又轉頭問道:“宰相呢?”
“鄭相公病了。”
“他又病了?”皇帝這個“又”字咬得極重,語氣透着幾分嘲諷,“早朝時坐在那兒看着挺好的。”
他嗤笑道:“朕倒是希望他真病了。”
季玦把話記下,一字不改。
然後皇帝像突然想起季玦似的,對着季玦問道:“你記下了?”
季玦稱是。
皇帝皺了皺眉,又擺擺手:“行罷,記就記了……愛記什麽記什麽。”
此時已有太監通禀,說二皇子已經來了。
禦書房裏又是一場奏對。
對于季玦這個五品起居郎來說,今日的所有話他都必須先爛在肚子裏。
爛在他和五皇子肚子裏。
這一場談話下來,已經人定時分。季玦這次下值,卻沒有急着出宮門。
“陛下容禀。”
皇帝疑惑地挑了挑眉。
“您日日飲酒,怕是于龍體有礙。”
皇帝忍俊不禁:“你也要學那幾個撞柱子的,什麽事兒都來谏朕一下?”
他拿着酒爵,還有閑心再抿一口。
季玦垂首,鄭重道:“青銅爵與粟米酒,有毒。”
皇帝的笑容漸漸收起,輕輕放下酒爵。
他入口的東西每日有人驗食,而這酒爵,一定沒有問題。
“話可不能亂說。”他的神情嚴肅起來,盯着季玦。
“陛下,酒爵本身并無問題,粟米酒本身也并無問題,只是這二者相沖,積聚則生毒。”
皇帝狐疑地看着季玦,這件事,日日來請脈的禦醫也從未提過:“你又是從何而知?”
“醫藥聖手趙杏林已經歸隐二十年了,”季玦道,“臣前幾日整理書閣,翻到了他的雜記。”
“朕知曉了,”皇帝道,“你先回去吧。”
季玦應諾。
待他出了禦書房,皇帝徹底沉下臉來。
他把玩着酒爵,輕飄飄道:“把幾個禦醫都叫來。”
這種東西,一向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只是這酒爵,是老三孝敬的。
他是無意……還是有心?
他面上不顯,心裏卻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今日怎麽這般晚?”錢二郎提着燈,給季玦了一件披風。
季玦把披風罩好,随意道:“陛下近日忙了不少。”
“……鹽?”錢二郎試探道。
季玦點點頭,輕聲道:“還有鐵。”
錢二郎吸了一口氣。
過了一會兒,他對季玦說:“這玩意兒要不你親自跟殿下說。”
季玦愣了一下,搖搖頭:“我寫完你給他送去。”
“也行。”
“竈上還熱着湯餅。”錢二郎又道。
季玦搖搖頭:“都這個時候了。”
“你這幾天都沒怎麽吃,”錢二郎道,“你要是再生個什麽病,殿下又要心疼了,我還得吃挂落。”
季玦正想搖頭,卻仿佛要驗證錢二郎的話似的,撕心裂肺地咳嗽起來。
錢二郎一驚,忙幫他順氣,邊幫他順氣邊驚道:“我的老天……”
這才什麽時節,手就涼成這樣了。
季玦原地站了一會兒,順了順氣,表示無妨。
錢二郎想嘆氣,又發覺不合時宜,只好忍住。
他想了半天,才轉移話題道:“這些天殿下都沒來玩兒,聽綠绮說他現在每日上朝,讓我算算,這都幾天了……”
季玦想接話,卻猛然想到了齊昭。
齊昭說:“他這兩天上朝,每次都悄悄盯着你。”
盯着……我?
他不再說話。
錢二郎見他興致不高,也閉了嘴。
二人靜靜地走着,路過安樂坊。
這裏的路都要比別處亮很多——京城的整個夜晚,這裏也最燈火通明。
季玦看着遠處三層建築的模糊輪廓。
那裏是花樓,再差一點兒,就比皇宮高了。
他緊了緊披風,繼續沉默不語地走着。
月華如練,他推開了自家的門,影子拉得老長。
“夜風寒涼,下次這麽晚,還是套車好。”錢二郎道。
“這樣挺好,醒醒腦子。”季玦說了一句。
他确實需要醒醒腦子——在看到坐在院子裏的江瑗時。
明月皎皎,樹影窕窕,萬物于靜谧中安息,江瑗安靜地等待季玦——好似天地間只有季玦一人煩亂。
耳邊似有蟲鳴,江瑗趴在石桌上,聽到了開門的動靜,微微擡頭,鬓角的碎發落在臉側,使那張臉愈發顯小。
季玦只掃了一眼,就發覺短短幾天,江瑗竟然瘦了一些。
錢二郎悄無聲息地離開,季玦頓了頓,走向石桌。
江瑗輕輕笑了一聲。
季玦看了一眼桌上的酒壺,問道:“你喝酒了?”
江瑗搖了搖頭。
季玦坐在江瑗身邊。
他本以為自己再次見到江瑗時,可能會煩亂可能會尴尬,但事實上,那種無言的默契依舊籠罩着他們二人。
季玦無奈地輕嘆一聲,而後低聲告訴江瑗皇帝對鹽鐵的安排。
這種變革是必然的,只是關乎時間早晚,江瑗也沒有太過意外。至于為什麽又讓二殿下來做,江瑗也不知道這算不算偏愛?
他仔仔細細地聽完,又說道:“今日來尋你,不是為了聽這些事的。”
萬籁俱寂,他連聲音都小了不少。
季玦問詢似的看他,心中卻隐隐有了預感。
“我想談談那天在花樓裏的事。”江瑗輕描淡寫道。
季玦松了一口氣,這件事情遲早都要說開,要是埋在心裏,反而生了隔閡。
“就當此事從未有過。”季玦說。
“我心悅你。”江瑗的聲音同時響起。
夜風都恍若靜止了一瞬,只能聽見一聲一聲,不絕的蟲鳴。
在這沉默的一瞬中,季玦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
或許他什麽都沒想。
他只是問:“你方才說什麽?”江瑗擡頭,看了一眼天上的明月,又看着季玦。
“我心悅你。”
他将一只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上,眼底漾起淺淺的笑意,又說了一遍:“我心悅你——寤寐思服。”
那一直在叫的,不知道藏在暗窗下還是深草中的蟲子陡然停頓,然後發出了更為響亮、最為響亮的一聲。
明月如霜,江瑗的眼裏倒映着月影星光,也倒映着季玦。
他甚至不等季玦回答,就對着季玦搖了搖頭。
他不想讓季玦現在就說一點什麽。
季玦見他搖頭,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和以往一樣——他不說話,他卻明白。
江瑗拿起桌上的酒壺。他想摸摸壺口,卻又停下動作。
他依然平視着季玦的眼睛,他讓季玦看清楚自己的眼睛。
他說:“我今天本想喝酒的。”
季玦莫名知道江瑗想告訴他什麽。
他本想喝酒,卻沒有喝酒。他不想讓季玦認為,他的表白是突兀的、是糊塗的,是在杜康作用下,混亂着心智情思,無可無不可的一時起意。
他在表明他的決心。
在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季玦就知曉了,江瑗已經思考過,權衡過,斟酌過,他是認真且慎重的。
又是一陣南風,季玦聞到了江瑗身上的茉莉沉香味,隐隐約約——大概是心字香的翠煙,還是他們一起調弄的。
江瑗低下頭,解下腰間的五色絡子,把那玉璧攥在了手心裏。
他攥得很緊,那只手張合兩次,終于從桌下來到了桌面上。
他又增加了一只手,把玉璧托在了兩手之間。
那是之前與季玦勾勾纏纏的那只瑗。
他微微低頭,鴉羽般的睫毛垂下,遮住了那雙驚心動魄的眼睛。然後,他又堅定地看着季玦。
他把那只瑗,雙手奉在季玦身前。
“砰!”一只飛蛾循着光,撞在了紗窗上。
“砰!”——季玦聽到了這聲。
“砰!”
夏蟲恍若瘋了一般振翼,仿佛不止一只,它們此起彼伏地尖叫,一聲比一聲急,一聲比一聲亮。似乎滿世界都是這樣的聲音了——喓喓切切,嘈嘈促促,朝生暮死,震耳欲聾。
季玦慢慢伸出手。
他握住江瑗的手指,把玉璧按回在江瑗手心。
江瑗緩緩勾起一個并不真切的微笑,眼睛卻眨了又眨——他怕自己的眼睛幹出什麽丢人的事。
季玦面色平靜,卻正衣冠而危坐。
他坐得很正,背挺得很直,讓自己看起來一絲不茍,對江瑗的表達做出極大的慎重。
他終于露出一個笑,鄭重道:“……容我三思。”
江瑗知曉了季玦的珍重。
他也終于笑了出來,笑容越來越大,華光溢彩。
作者有話要說:我終于寫爽了,說實話這是這本書我第一次寫爽。意象雙關真的好爽!
喓喓草蟲,趯趯阜螽;未見君子,憂心忡忡。亦既見止,亦既觏止,我心則降。
一個沒什麽用的冷知識,青銅器裏的鉛和米酒裏的米酸會反應,有毒。
還有一個安排還是想告訴大家,我想挑戰在八章之內完結這本書。因為強迫傾向,只想整數完結,但十五萬寫不完二十萬又多了,經過我好多天的糾結,還是準備十五萬了——所以算了一下字數,就八章內完結吧。
謝謝你們!鞠躬!愛你們!非常非常愛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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