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一則短訊

東北流亡學生大多數栖身于東岳廟。

就是朝陽門外的那座廟。

方孟韋奉命去清查東北學生人數。單副局長的意思是,多帶點人。方孟韋只帶了需要範圍之內的人手,甚至沒有帶槍。

單副局長啧啧稱贊:“方副局長真是英勇,這樣就敢去東岳廟?”

方副局長看他一眼:“東岳廟又不是龍潭虎穴。”

單副局長大笑:“差別在哪兒?那幫學生恨死咱們這身皮了。上次在許惠東門口打死那麽些,這幫人可是記了國府一筆。你說你是不是國府的‘走狗’?”

方副局長心平氣和:“單副局長慎言。”

單副局長眯着眼笑,看方副局長上吉普車,領着一隊警察跑步出警局大院。笑着笑着,他舔舔自己的牙,自言自語:“哎呀,想起我年輕的時候來了。”

東岳廟更破敗了。茍延殘喘地伏在地上,搖搖欲墜地塌成一堆。外圍依舊是迷宮一樣破破爛爛沒有章法的自建的小巷,偶爾有被潑一身髒水的危險。原本的居民看見成隊的警察全都躲了起來,有一個光着上半身的“膀爺”大概宿醉未醒,晃晃悠悠從“峰巒疊嶂”的晾衣杆後面走出來,一面用力拍着肚皮,發出脆亮的聲響,一面含混不清地哼京戲。哼着哼着,他頓了頓,似乎看見了警察,似乎又沒看見,依舊鎮定自若,趿着破木板做的拖鞋,走幾步一拐彎,便不見了蹤影。

所有警察面面相觑,這個光怪陸離的地方讓他們有些恍惚。暑氣蒸騰着腐朽的臭氣,經年累月熏陶的臭氣沉澱在泥土和精神裏,所以連泥土和精神都跟着腐爛。

所以東岳廟也在慢慢地死亡。

方孟韋擡腿走進去。警察們跟着他,左拐右拐,不知道走到哪裏。方副局長不像平時會涉足這裏的樣子,可是他很熟悉。

他來過?

他們深一腳淺一腳穿過貧民區,這裏還不是東北學生住的地方。幽暗肮髒的環境讓警察們精神緊張,所有人都攥着警棍。

東北學生大多數寄居在東岳廟的正殿——正殿被砸得徹底。

流亡學生們的憤怒無處發洩。正殿的院子裏的梁柱檩枋,金龍彩畫,月臺香爐——能拆的拆掉賣了,不能賣的全被砸毀。滿院子裏都是人,流亡千裏從東北跑到北平,饑餓與困頓追着他們一起來了北平。這褴褛的光景,比外面貧民區裏的人還糟糕。

Advertisement

有人喊了一句:“警察來了!”

瑟縮在地上的人一陣蠕動,全都站起來,無神地看着方孟韋。沒有力氣憤怒,也沒力氣恐懼,什麽也沒有的眼神紮了方孟韋一下。方孟韋輕聲安撫道:“我們……來統計人數。”

“統計人數,然後發糧嗎?”

方孟韋難堪道:“我……不知道。”

“那麽你統計人數做什麽呢?今天有餓死的,明天有餓死的,你統計不‘精确’的。”

餓死,實在是件稀松平常的事,大家也都覺得稀松平常,很平靜地看着方孟韋。

方孟韋長嘆一聲。

除了正殿,院子,兩邊的祠,都擠滿了人。正殿裏雕像上的包金全都不知道被誰剝了。方孟韋恍惚聽見當年榮石在他耳邊笑道:這些雕像上有包金,要不是日本人震着不讓動,外面那些人能把所有東西都搬空,管你是不是東岳大帝。

幹巴瘦拼盡全力啃一個窩頭的老廟祝不見了。方孟韋不去想他的下場。東岳大帝的像被砸得七零八落,露出泥塑的斷層。榮石向他下跪,叩首,一板一眼舉行儀式似的求簽。方孟韋就站在一邊看着,看着這個男人說着不信,卻虔誠無比。

牆外面地獄主題的那些永恒凄慘嚎叫着的泥塑全都活了過來。它們湧進大殿,圍住方孟韋,用空洞的眼對着他,用哀嚎的嘴問他:什麽時候發糧?什麽時候發糧?

什麽時候發糧?

方孟韋眼前發花。

東岳廟庑殿頂上琉璃瓦的光無限破落下去,像是将死之人眼角渾濁的淚,漸漸幹了,也就沒有了。

傅冬菊是傅作義的大女兒,性格長相,無一不像他。北平人雖然戲稱她“大小姐”,但其實真的見過她的人并不多。她從小長于西南,國府還都之後一直在天津《大公報》工作。這次回北平,也是被傅作義低調地接回來,并沒有張揚。

傅作義司令部門口站崗的哨兵拿着傅冬菊的記者證,反複看。這是大小姐?長得是很像傅司令。看這方下巴。但萬一不是呢?還有她身邊跟着的是誰啊?這老大個子還駝背,大熱天戴個英式禮帽,臉上一副酒瓶底都蓋了長相了。

“這位是……”

傅冬菊終于露出一點不耐煩的神情:“沒看這麽老大個箱子麽?你讓我自己拎過來啊?”

大個子的确拎着個箱子,哨兵又盯着箱子看。傅冬菊眉毛一豎,一把奪過箱子,刷拉打開:“趕緊檢查趕緊看,啰嗦完了我要采訪老頭子!”

箱子裏是一些稿紙,文具。傅冬菊一耍大小姐威風,哨兵反而踏實了:“您好,請等通報。”

傅作義穿着普通士兵的夏季軍裝。土黑藍色,沒有形狀,裹在身上。他沒有換美式軍裝,好像也不屑于穿,在一群假美國人裏簡直特立獨行。

傅冬菊關上他辦公室的門,轉過身,輕聲道:“爸爸。”

傅作義沒作聲,伏案疾書。

傅冬菊并不着急,站在門口看着老父。今年一月份傅作義經營多年的嫡系35軍被共軍打得幾乎全軍覆沒,傅作義差點背過去。能攻善守的名将老了……傅冬菊眼睛一酸,看向一邊。

傅作義寫了半天,鋼筆一頓:“來的什麽人。”

傅冬菊身後越出一個人,高高的個子,挺直的腰背,非常講究的軍人氣勢。他摘下帽子和眼鏡,微微一笑:“傅司令,好久不見。”

方步亭坐在書房沉思。他習慣坐在黑暗裏沉思,這樣安靜且安全。忽然這樣的寂靜被打破,有人敲門:“父親。”

方步亭應道:“進來。”

方孟韋打開門,走廊的燈光從他背後映進來。他脫了警服,換了白衣白褲,局促地站在走廊和書房的交界處:“父親。”

這個孩子……也只有二十三。脫了警服,看着竟然這樣小。

“進來,關上門。”

方步亭起身,打開沙發拐角的落地燈。茶幾上擺好了茶具,三只杯子。方孟韋拘謹地在方步亭對面坐下,看着方步亭将茶緩緩倒滿三只茶杯。

“方家的祖宗……要回來了。”

方孟韋的圓眼睛一瞬間有了神采:“大哥回來了?”一時又想起來這樣太尴尬,只好垂頭弄着手裏的茶杯。

“是啊,你大哥就要回來了。”方步亭不見喜色,又給小兒子續上水。

“全靠崔叔,我覺得崔叔……崔叔應該不是共産黨。”

方步亭冷笑:“能救你大哥的人,要麽是共産黨,要麽是國民黨裏跟老家夥們對着幹的人。崔中石屬于哪種?”

崔中石八面玲珑,誰都不得罪,哪裏可能跟別人“對着幹”。方孟韋垂着眼看茶杯,昏暗的落地燈溫柔地籠着他的臉,方步亭不忍心針對這個還有些天真心軟的小兒子:“國防部預備幹部局救的你哥。不光救,還重用。重用你哥成為北平經濟稽查大隊大隊長,北平一應賬目,他全都能查。尤其是北平民食調配委員會和中央銀行北平分行的帳!”

方孟韋一驚,什麽意思?讓大哥來查父親?

方步亭冷着臉:“你大哥住金陵飯店哪個房間?”

方孟韋愣愣答:“210。”

“崔中石呢?”

“209……”

“往金陵飯店209室打電話。”

接通了電話,方孟韋把聽筒遞給方步亭。方步亭一手拿着聽筒,面無表情聽着。方孟韋在一邊聽不真切,似乎是有崔中石濃重上海口音的國語,還有一聲巨大的……摔門聲。

方步亭身子搖晃了一下。方孟韋反應過來那大概是崔中石要方孟敖接電話,方孟敖摔門而去。當年大哥就是這麽摔門離家的……

他們九死一生逃到父親身邊,看見父親身邊的紅顏知己。

方孟韋伸手想扶方步亭,手卻懸在空中停了停,又落了下去。

和傅作義的接洽并不是很愉快。傅作義現在是左右搖擺——畢竟他大名還在新華社新出的“戰犯名單”裏。

“榮先生,當年在綏遠,我就覺得可惜你是個漢奸。沒想到你竟然真不是漢奸。”

“傅司令說笑了,榮某人當然不是漢奸。”

“榮先生不是漢奸,傅某人可是‘戰犯’。你們對待‘戰犯’是什麽政策?”傅作義看榮石一眼:“‘戰犯’投誠你們接受不接受?別急着回答,趕緊跟你‘組織上’研究研究去。”

榮石在傅作義這裏碰了壁,但并不氣餒。臨走的時候,他戴上帽子眼鏡,整個人的鋒銳瞬間便不見。傅作義感慨:“你們這些人,也是不容易。恐怕你們自己也分不大清什麽是真的,什麽是假的了吧!”

榮石的背影僵了一下,跟着傅冬菊走出房間。

榮石想了一晚上到底什麽是真的。信仰?追求?理想?希望.?他一晚上沒睡覺,直挺挺地看着斑駁的天花板。躺在極端簡陋的租屋裏,他身無分文。

第二天一大早,他起床去報社“上工”。同事看他來了,打了個招呼:“昨天下午有人付錢登短訊,你快來排版。”

榮石慢慢吞吞坐下,拿過短訊原稿,突然定住。豎排稿紙上清俊的鋼筆字一筆一劃都割在他心裏。

疼,這大概是真的了。

二七 合而分 分而合 天時人事 兩斟酌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神話原生種

神話原生種

科學的盡頭是否就是神話?當人族已然如同神族,那是否代表已經探索到了宇宙的盡頭?
人已如神,然神話永無止境。
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資源,更是文明本身。
封林晩:什麽假?誰敢說我假?我這一生純白無瑕。
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另推薦本人完本精品老書《無限制神話》,想要一次看個痛快的朋友,歡迎前往。
(,,)小說關鍵詞:神話原生種無彈窗,神話原生種,神話原生種最新章節閱讀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