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修覺從未想過有一天他會質疑自己的精神狀态。

可那把割破冬長青手指的水果刀就在不遠處, 刀刃上還沾染着一絲血跡，他翻來覆去的檢查着冬長青的十指，每一根都是完好的。

“你……”

修覺的世界觀崩塌了。

“現在你信了吧，我不是瘋子。”冬長青說這話時, 語氣平淡，似乎并沒有意識到自己給修覺帶來多大的沖擊。

那如同火星撞地球的沖擊。

修覺怔怔的後退了一步, “我需要, 冷靜一下。”

“哦……那我去吃零食。”

冬長青雖然感受不到痛覺，但是各種感官還是存在的，他仍舊喜歡甜甜的糖和脆脆的薯片。

修覺坐在椅子上, 耳邊傳來咔擦咔擦的嚼薯片聲, 腦子裏一片空白, 好一會才回過神來。

他必須确定一件事，精神病不是傳染病, 他剛剛還在公司開會, 對下屬傳達準确的決策, 并沒有任何人提出任何質疑，因此, 他仍舊是正常的。

所以, 不正常的那個人，還是冬長青。

他說的都是實話，來自盤古之軀，幾千萬歲，燒了玉皇的藏書, 被女娲封印，一切都是實話……

荒唐的，滑稽的，可笑的……實話。

修總到底是修總，世界觀崩塌到重塑，不過短短十分鐘，他站起身，走到冬長青跟前，盯着他與常人無異的面孔，一字一句道，“你變成花我看看。”

這是什麽無理取鬧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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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長青搖頭，二話不說就拒絕了，“我變不了啊。”

他自從化作人形後，就一直都是人的模樣，無法在恢複成本體，就連女娲封印他時，都只是用幻術将他化作野花。

修覺又問，“那你，會，會法術嗎？”

提起這個，冬長青就傷心，他甕聲甕氣的回道，“不會，什麽都不會。”

這本不是可恥的事，就拿太陽作比喻吧，它雖說高高在上，光芒普照大地，但他也不會任何法術啊，可問題就在于，太陽從不曾變成人，也不曾生活在神仙紮堆的天宮裏，沒有人嘲笑過他這點。

當然，面對修覺一個區區凡人，冬長青還是得給自己點面子，他揚起下巴，神氣又得意的說，“我可是不死之軀，太陽懸挂在天上一日，世間就有我一日。”

說完，他還用一種期待的眼神看着修覺，好似在問他，我牛逼嗎？

修覺無言以對。

沉默片刻後，修覺在他身旁坐下，滿臉嚴肅，“這件事，除了我以外，你不能告訴任何人，就連王姨也不可以。”

“為什麽？”

“如果被別人發現了你身體的異常，你會被抓到實驗室裏的。”

冬長青的猖狂勁還沒過，早就忘了在這個科技發達的時間裏，人究竟有多大的能耐，又把區區凡人四個字挂在了嘴邊上，“那又怎麽樣，區區凡人，我才不怕。”

他不怕，修覺有點怕，他苦惱的摸了摸眉骨，輕嘆了口氣，不再好言相勸，而是開口威脅，“你知道什麽是實驗室嗎？他們會把你關在小黑屋裏，不讓你見陽光，不讓你看動畫片，不讓你吃飯喝水，還會用刀割你的肉，用針管抽你的血。”

不得不說，幾月來的相處，讓修覺掌握了冬長青的所有軟肋，死死的牽制住了他膨脹的心。

冬長青合上自己因震驚微微張開的嘴巴，結結巴巴的問修覺，“我……他們，為為為，為什麽，要這樣。”

修覺用一種極其溫柔的語氣，說出令冬長青膽戰心驚的話，“你是不死之軀，人當然也想要長長久久的活着，所以，他們會想辦法，找到能讓你永生的秘密。”

是這樣……

這可比被女娲封印還要慘。

冬長青終于想起來自己就是因為太嘚瑟，才落得被封印千萬年的下場，他喃喃的答應着，“我知道了，我不會告訴別人的……可是……”

冬長青忽然擡起頭，一臉警惕的盯着修覺，“你也是人啊。”

修覺想打他。

算了，他又不知道疼。

“你覺得我會害你嗎？你摸着良心好好想一想，動動腦子。”說到最後，修覺的眼眸中滿是無奈。

“嗯！你不會！”

冬長青的如此果斷而堅定的反應着實出乎修覺的意料，他盯着冬長青的眼睛，不敢有任何反應。

直覺和經驗告訴他，事情沒這麽簡單。

冬長青沒修覺想的那麽多，他從知道自己其實不是人的那一刻開始，說的都是真話。

沒必要說謊了，他不怕修覺，“我知道的，你不會害我，因為你喜歡季星臨，而我長的像季星臨對不對。”

“……”

冬長青并不在意修覺一片鐵青的臉，他一副我和你很有緣分的模樣對修覺說，“我也喜歡季星臨。”

随即，他舉起自己的手機，遞給修覺，“既然都說到這了，你幫我個忙吧，我想加他微信。”

托修覺的福，冬長青學會了打字，平時除了用手機玩小游戲以外，還會看看新聞什麽的，而季星臨大小也是個知名的鋼琴家，關于他的事随手便能搜到，冬長青知道，季星臨在遙遠的異國學習，十月一回國一次後又出國了，下次回來不一定是什麽時候，他想先和季星臨加個微信培養感情，等季星臨回來了，好去找他。

冬長青計劃的很好，然而修覺卻并不打算成全他。

手機被一把奪取，修覺近乎氣急敗壞的指着冬長青，話都說不利落，“你，你……”

冬長青不明白他為什麽突然這樣，歪着腦袋滿臉疑惑的看着他，“我怎麽了？”

狗屁盤古神花，你這個白眼狼精！去他媽的你像季星臨！我他媽的對季星臨什麽時候像對你這麽好了！我教你的道理給你吃的東西，都喂狗了！你的良心也被狗吃了！

你不是說，你最喜歡我嗎！這個世界上，我是對你最重要的人，你一天看不到我，都會吃不下去飯嗎？

人是很奇怪的生物，有時候，憤怒到極致，滿腦子想回擊的話，卻一句也說不出，可當委屈，難過，失落的時候，心中的埋怨便會不自覺的流露，修覺現在便是如此，多年的高等教育讓他下意識的馬賽克了自己怒急之下的髒話，只說出了自己想問的。

聽到他的話，冬長青微怔，很快便彎着眼睛笑了起來，“你說這個啊，那都是騙你的呀。”

他笑的模樣，他說話的語氣，是修覺認為最甜最可愛的模樣。

可此時此刻，修覺只想打他。

他上輩子可能是造了孽，這輩子才會遇到冬長青。

修覺這麽想着，把頭轉到了一邊，生怕自己再看冬長青那張臉會忍不住一巴掌打下去。

“修總？你怎麽了？”

“沒事，你先不要和我說話。”

“哦。”

兩秒鐘後，冬長青又發出咔擦咔擦嚼薯片的聲音。

若是往常，修覺也許會在心裏痛罵冬長青是個沒心沒肺的白眼狼，可當冬長青用依賴和眷戀的目光看着他的時候，他又覺得冬長青是在意他的，只是因為身體的原因不會表達，現在，修覺懂了。

冬長青什麽都明白，他明白如何說甜言蜜語，他明白什麽是欺騙，他是真的，沒心沒肺，沒有感情。

不過……他為什麽對季星臨這樣執着？

“你……”修覺深吸了口氣，緩緩道，“你喜歡季星臨，是因為他和你長的像嗎？”

這種鬼問題，修覺問的時候都覺得自己是個傻子。

“當然不是。”冬長青毫不遲疑的否決了真相，“那多膚淺，我喜歡他，自然有我的理由。”

修覺固執的想弄清楚冬長青的喜歡，“什麽理由？”

“這個嘛……”真讓冬長青正兒八經的回答，他能說的只是一句季星臨長的好看，不過，他的愛情才不會這麽膚淺，必然得有着轟轟烈烈的傳奇色彩，就像電視劇裏那樣，“你懂什麽是因果嗎？當初在驚憂谷，是我用神血救了季星臨，所以最不管經歷什麽，最終我們一定會幸福的生活在一起的。”

冬長青所說的因果，在修覺眼裏都是胡謅出來的，可這因果，的确存在，只是不像冬長青說的那般。

這些年來，修覺對季星臨的照顧和保護為因，在度假山莊，季星臨軟磨硬泡的把修覺帶到驚憂谷為果，這便是兩人的因果。

對冬長青而言，季星臨帶來修覺為因，他用神血救季星臨為果。

至于修覺和冬長青的因果，便不是一句話兩句話能說的清了，這世間所有緣分，不過是報應，或償還。

“你，還是寫題去吧。”修覺嘆息，情緒頗為複雜，除了對冬長青産生的無力感外，還有對自己的嫌棄。

原來賤這個字也能用在他的身上，明明到了這個地步，他想的還是讓冬長青适應這個時代，像普通人一樣生活，最起碼有朝一日，能讓他真正明白，什麽是喜歡。

可冬長青從來都是好賴不知的。

“我不寫。”冬長青是打心眼裏的不想寫數學題，就像小孩子厭學，有的哭，有的鬧，可面對站在強勢地位的家長，不管怎麽哭鬧最終也得低頭，而聰明些的，知道了哭鬧沒用，明明不喜歡，也會自覺的學習。

冬長青以前就是聰明的小孩，現在不一樣了，他覺得自己是個大人，他不需要依附着家長，當然也不接受家長的管制，“我憑什麽聽你的，哼。”

他背過身，又開始吃薯片。

對修覺來說，仿佛自家乖巧的小寶貝突然進入了青春期，叛逆，乖張，無理取鬧。

他到底不是為人父母，看到這樣的冬長青，心裏一片冰涼。

就這樣吧，當初，他把冬長青留在身邊，不過是看他有病，無依無靠的可憐，現在他不僅沒病，還有不死的能力，他沒資格，他沒理由在留着他了……

修覺阖上雙眼，思慮良久，終于做了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