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這匹馬喜歡我

太原道孤山山腳下是一片陵園,陵園的盡頭有一片小樹林,裏頭有一座墓。厲染正站在墓碑前,手裏握着一杯酒,彎下腰灑了下去。墓碑上沒有刻字,厲染伸手放在那冷硬的石頭上,慢慢蹲下來。一陣冷風刮過,樹葉窸窸窣窣的聲音越發顯得這處的荒涼。

“我們有多久沒見了,馮炎。十多年了,找到回家的路了嗎?”

厲染将頭靠在墓碑上,雙手緊緊握着墓碑的上方,手指尖因為用力漸漸泛白失了血氣。

“你再等等,我一定可以找到,帶你回家,能讓你入輪回。你……別怕。”

眼眶發熱,墓碑前夾着泥土的青草在眼中逐漸變得模糊。

“我帶了一個人回來,如果你見了,一定也會喜歡他。”

厲染擡頭,眼眶周圍憋得通紅,“很漂亮,像只驕傲的孔雀,脾氣不太好,心地卻很善良,我……很喜歡他。”

底下的草被風吹得搖搖晃晃,耳邊全是風聲,樹葉聲,似乎中間還夾雜些許的人聲。

身後傳來腳步聲,厲染回頭,一個婦人打扮的女子手裏挽着一個籃子,見到厲染,眼裏閃過一絲不信,随後連忙跪了下來,“七殿下。”

厲染起身,将她扶了起來。

女子再擡頭,眼裏已經流出淚水,胡亂的伸手将眼淚抹去,

“您回來了?回來就好,阿炎肯定很高興。”

面前的女子,還是恬靜的容貌,一頭青絲間已經多了許多白發,十年未見,他們都老了。

“你過的好嗎?”

女子笑了笑,“挺好的,我就住在陵園邊的小木屋裏,每天都過來陪他說說話,總想着,有一天他的魂魄要是經過這裏能看見我。”

厲染閉上眼,“都是我的錯,是我害死了他。”

“怎麽是您的錯?我想阿炎到死都沒有後悔過,殿下不要再自責。這麽多年過去了,我們都放下了,殿下您也放下吧。”

女子抹着眼角的眼淚,将手裏的籃子交給厲染,“都是今天做的,沒想到您會過來,都還熱着,給親王殿下嘗嘗吧。”

厲染接過籃子,女子臉上一直帶着溫婉的笑,“親王要是喜歡,您讓人帶個信給我,我做了給您送過去。親王自小生活在南邊,到了太原道吃食上頭肯定是不習慣的。我做別的不行,這些個小點心還能拿出手。”

“阿夢……”厲染忍不住叫了一聲。女子一愣,向厲染行了跪拜大禮,“我以為,這輩子再也聽不見殿下叫我了。請殿下受我一拜,過往一切已經有了因果,願殿下今後永安無虞。”

已經有了因果……

厲染回頭看着空白一片的墓碑,因已有,果卻還未定。

厲染走了。

阿夢仔細擦着墓碑上頭的落灰。

“殿下從伽藍殿出來了。他來了,阿炎,開心嗎?”

厲染回來時已經很晚,站在院子門口,有些恍惚。

十多年了,這裏還是和以前一樣,院子中間的梅樹長大了一些,夜風拂面還是熟悉的味道。厲染的視線停在主屋左側的第一間房,裏面沒有燈火,黑乎乎的一片,厲染往前走了兩步,再走兩步,仿佛再靠近一些裏面的燈火就會亮起來,那個熟悉的身影就會出現在窗邊。厲染的腳步終于是停了下來,他低下頭看着斑駁的地磚,厲染,他已經死了,死在你面前,不會回來了。

閉上眼,強壓下心中翻湧的血氣。

“七殿下,您回來了?”趙長松抱着被褥出現在厲染後頭。厲染張開眼,看着他。趙長松道,“親王殿下把房間都給分配了,大夥這幾天也累了,都歇下了。”

見厲染神色不快,趙長松又補了幾句,“龔全嫌我睡覺打呼,和八角一間屋了,就在您右上那間,兩個侍從在右下那間,我就在左下那間。有事您喊一聲就成。”

厲染不說話,視線又落在沒有燈火的那間房上。

趙長松随着看過去,輕聲說,“親王吩咐了,那間房不準動。”

“他呢?”厲染的臉色緩了一些。

趙長松摸摸手裏頭的被褥,“八角都回屋休息了,應該睡下了。”

“親王之前在房裏搗鼓了半天,也不知道在幹嘛,我也不能随便進去,您快進去看看吧。”

搗鼓半天?厲染揉着眉心,搗鼓着分床吧。

果然,厲染進了主屋,外廳放着好幾個箱子,有些半開着,看來是沒來得及收拾,裏間卧室留了一張小燈,據說搗鼓了半天的人睡在地上抱着枕頭把自己裹成一只蟬蛹。

厲染真是好氣又好笑,在他身邊蹲下,好不容易拉出一點被角,将自己的手搓熱了,摸了摸楊鳳霖的後頸和手,溫熱的。

厲染将被角壓實了,坐下來盯着楊鳳霖露了半邊的臉頰發呆。

這間屋子比當年暖和了許多。

他來太原道前,楊定州給他來了電話,說鳳霖自小有些不足,特別怕冷,希望厲染能多照顧一些。這間屋子是重新改過的,窗子門框都加了密封條,連房門口那厚厚的門簾都是重新裝的。

厲染伸手摸摸楊鳳霖底下墊的羊毛褥子,這裏怕是整個太原道軍部最暖的屋子了。

桌前的一盞小燈,忽明忽暗,電壓有些不穩。厲染伸出手,輕輕點了點楊鳳霖的臉頰,還知道給他留盞燈。

厲染合衣躺了下來,和楊鳳霖面對面,厲染靠過去在他額頭上親了一下,楊鳳霖不滿皺了眉頭,從被子裏頭伸出手一揮,重重的打在厲染的臉上,随後轉了一個身背對着厲染。厲染被打的沒了脾氣,鼻尖是楊鳳霖熟悉的味道,一直以來心裏的憋悶和哀痛随着這熟悉的味道慢慢的散了。

鳳霖,我會護着你的……

楊鳳霖一早精神不錯的喝着白粥。昨晚他睡得挺好的,如果不是一大早醒來,被身邊那張放大的臉給吓着了,估計還能睡得更好。

厲染啊,床都讓給你了,你偏要和我一起睡地上,你是有多想和我睡。

楊鳳霖抓起一塊餅,狠狠的咬了一口,沒咬動……

厲染拿過他手裏的餅,吩咐趙長松,“你給親王買點南方的小點心回來。”

楊鳳霖把厲染手裏的餅搶了回來,“不用不用,多大點事。我就是不習慣,習慣了就好。”

說完把餅掰碎了,泡進粥裏。

趙長松看笑了,“這裏的夥食的确是不能和皇城比。大街上賣的江南小點心雖然也不怎麽樣,但比這餅還是好吃一些的。”

楊鳳霖擺手,就着泡軟的餅喝粥,三兩口就吃完了,“不用麻煩。厲染你今天沒事吧?你答應要帶我騎馬的,還作數嗎?”

厲染放下碗,擦了擦嘴,看了看窗外的天氣,“可以。”

厲染話剛說完,還沒換口氣,楊鳳霖已經站起來招呼着八角了,

“八角,換衣服去。”

八角乖順的走在楊鳳霖後頭,厲染把他叫住,“帶點厚實的衣服,馬場風大。”

楊鳳霖終于是來到了心心念念的馬場,一見寬廣的草原就算是被大風吹得沒了發型,楊鳳霖也不在意了。

馬場的管事知道厲染來了,匆忙過來迎接。厲染一直看着在前方跑的歡快的楊鳳霖,身後的八角跟在他後頭追的氣喘籲籲,吩咐龔全跟上去。這才轉身對身後的管事說,“把我的淩霜給親王吧。”

管事應了一聲,就準備去牽馬。

趙長松進了馬場,在厲染耳邊悄聲說了幾句,厲染一個沒注意,不遠處的楊鳳霖就跑的沒影了。

楊鳳霖去了馬棚,他想自己挑一匹。八角在一邊提醒,“少爺啊,您還是等七殿下給您挑一匹吧,有些馬性子烈,要是把你摔了可怎麽好。”

楊鳳霖不以為意,“馬和人一樣,都是要眼緣的知道不。”

八角心想,您和馬講眼緣?那要不也幹脆交個心。

真是跟了您,操不完的心,我什麽時候才能放下心娶老婆去。

“這匹馬好漂亮。”

楊鳳霖停下步子,對面是一頭通體黝黑的馬,高大結實。楊鳳霖忍不住伸出手摸過去。

龔全大驚,“親王殿下,您別……哎!?”

楊鳳霖摸着馬的脖子,“你看,它很喜歡我。”

可不是喜歡,還很親近。這才不正常好不,這馬向來性子烈,不喜歡別人碰它,更別說騎了。

龔全話到嘴邊有些說不出口,昨天他就說錯話了。

“就這匹了。”

龔全想阻止,楊鳳霖已經牽着它出去了,看看跟在楊鳳霖身邊異常乖巧的馬兒,龔全忍不住擦了擦眼睛。

“這匹馬不能騎,親王……”越說越小聲,前頭的楊鳳霖早就走遠了。八角好奇,“為什麽不能騎?”

“那是馮炎的馬?”

八角撓着腦袋,“馮炎是誰?”

“七殿下,太原道境內發現梁羨頤的人。”

真是到哪都能聽見這個名字。

“他膽子真大。”

“他的人在四處打聽一個女人。”趙長松也有些不解,一個女人,梁羨頤花了大力氣派人進太原道,太原道這地界,不請自來總是要花一點代價的。

“什麽女人?”厲染聽見後頭有馬蹄聲。

“一個舞娘,從皇城來的。”趙長松皺緊眉頭,“我都以為他要找的人是花娘了,這條件也太符合了。花娘也從皇城消失了,我現在還沒打聽到她的行蹤,真要是花娘,梁羨頤花這麽大力氣找她幹嘛。要真是這樣,花樓被砸,花娘消失怕是都和他脫不了關系,可這兩人能有什麽恩怨呢?”

趙長松是想破腦子也想不明白。

花娘讓鳳霖別去花樓找他,這件事情怕是和鳳霖有些關系,花娘的突然消失,也許是為了保下一個人,這個人會不會是鳳霖,可鳳霖和梁羨頤……

想起那天梁羨頤看楊鳳霖的眼神……

“你讓張靖慈派人出去私下打探,有沒有一個近期進太原道的舞娘。”

話剛說完,馬場管事牽着厲染的淩霜慌忙過來,“七殿下,不好了,親王殿下,他……他騎着绛雪……”

厲染來不及把話聽完,翻身上馬追了出去。

趙長松看着驚慌的管事,“绛雪不是好多年都沒人敢碰了嗎?親王怎麽能騎上去?”

管事這個愁啊,他怎麽知道一向烈性的馬會跟着親王走了呢,這親王要是出了什麽事情,他……他可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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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停更一天,姐妹們周末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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