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舒服的,屋脊

昏暗寬闊的地牢中,只有一個人的淺淺呼吸聲。

那人就靜靜的坐在牢門後,閉着眼睛。身旁安靜守護的影子随着燭光輕輕晃動。周圍沒有其他的囚犯,也沒有任何看守,這一片地方,帶着幾乎要被整個世界遺棄的死寂。

不知過了多久,他似乎是感覺到了什麽,突然睜開眼睛,側耳傾聽。

嗒。

那是一個人的腳步聲,在這樣封閉的地方不斷回響。

嗒嗒。他臉色凝重起來,他甚至從那不緊不慢的腳步聲中聽到了一種從容,一種強大的自信。他突然感到難受起來。心底的不安逐漸蔓延,一股自己的全部被人掌控的痛苦代替了一切情緒。

嗒嗒。又兩聲腳步響起,這次就在身前。

他仿佛什麽都沒有聽到,原本安然坐着的身體不斷痙攣,抽搐,神色極端扭曲驚駭,似乎正在承受着極大的苦痛。那道人影靜靜伫立,晃動的燭火讓他的影子忽長忽短,似乎有生命般在晃動着自己的軀體,看上去分外詭異。

沙漏緩緩下滑,不知過了多久,那蜷縮的身影才緩緩伸直,他狼狽不堪的擡頭,眉目間甚至帶上了一絲被自己唾棄的軟弱。然而看到站在自己身前的那道人影,他還是愣了一下:“——是你。”

“對,是我。”人影慢慢開口。

“你來是為了?”他的頭腦仿佛還沒從剛剛經歷中清醒過來,帶着兩分遲鈍,他晃了晃腦袋,想讓自己更清醒些:“剛剛那些是你弄的?讀心一脈的控制術?為什麽?”

“嘻嘻,主人,他的反應好奇怪啊。”那是一個稚嫩的孩童聲音,軟軟糯糯,聽起來很舒心。

他愣了一下,目光在對方身上巡視了一遍,卻什麽也沒發現。卻聽見那人又道:“主人,他是在找我嗎?阿布要不要出來呀?”

他神色駭然,這一次他清楚的聽到,那聲音正是從對面人地上的影子那裏傳過來的。見他看過去,那影子還微微晃動了下,似乎是在向他打招呼。

“考驗,”對面人開口了,他冷冷的重複道:“剛剛的是考驗。”

縱使知道他的強大,他的臉上忍不住浮現了些許怒意,他目光灼灼的盯着他,咬着牙問道:“為什麽!”

人影和影子都忍不住低低笑了聲,好像他的問題非常好笑一樣,他并沒有回答他的這個問題,反而問道:“你是不是感到很迷惑?你是不是很想知道真相到底是什麽?”

他全身一震,慌忙追問道:“你知道?”

“我知道,”人影道:“但是想要我告訴你,你必須得答應我一個條件。”

他臉色有些猶豫,人影接着道:“我知道,以你的能力,想要知道這些并不困難。但是你要查明真相需要時間,而你現在最缺的就是時間。”

他終于下定了決心,低低道:“告訴我吧——任何條件我都不在乎。”

人影附身,在他耳邊緩緩說了幾句話。待他直起身時,他仍失神的在那裏站着,不知是因為震驚,還是因為其他什麽複雜的情緒。

“主人,”影子好奇的道:“他的反應好奇怪啊,跟主人當初知道這些事情時一點都不像。”

他猛然一震,一個難以想象的猜測浮上心頭,“難道、難道你是……”

人影平淡的道:“好了,不要多想了。該要告訴你的我都告訴你了,畢竟我們同為……這些你也應該有權利知道。記住我的話,然後把它們永遠的爛在肚子裏,不要對任何人提及。”

人影轉身就要離開,他突然叫住他,深深的打量着他,良久,才神色複雜的道:“你還沒有說是什麽條件。”

人影沉默片刻,像是在思索什麽:“我要你的一年時間,要你幫我護住一個人。”

——————————————————————————————————

這一夜裏,睡不着的并不只是空諸一個人。

族長的房屋在通天柱旁不遠,是寒川之巅上最高的建築。她就躺在其中一個房間的屋脊上。從房頂向下望去,以她的眼力,寒川之巅所有的建築,巡邏的族人盡收眼底。

“——吱”門頁打開的聲音格外響亮,那緩緩走出的人兒臉色陰晴不定,遙遙望着遠處地牢方向,不知道在思索些什麽。

空諸忍不住笑了,原來她也睡不着啊。她收回目光,順勢躺在房脊上,仰看頭頂上方的夜空。天上星星的光芒忽明忽滅,行走的弧度中帶着難以言喻的玄妙。

那腳步逐漸在身旁響起,空諸恍然未覺,指着天上的星星道:“你看出什麽了?”

“帝星暗淡,周星沉浮。七殺星隕落,破軍星橫空出世。天下将亂,新主崛起。”時桑在她身邊躺下,學着她的樣子将手臂墊在腦袋下,望着天上明亮的星辰:“緊張的睡不着嗎?”

空諸聞言難得有些扭捏,被人戳中了心事,不由得羞惱道:“要你管啊!”她自小除了皇宮和寒川之巅外,都沒再去過別的地方。突然要去往另外一個陌生的地方,要和不同的人打交道,勾心鬥角,她雖有準備,也不畏懼,但畢竟還只是個孩子,難免會感到有些彷徨不安。

時桑吃吃笑道:“你可是我媳婦啊,我為什麽不能管?”

空諸戳了戳她的臉頰,低低嘟哝道:“你不也還沒睡嗎?”

“有人破了我的結界,去了地牢,我出來看看。”見空諸一臉迷茫,她補充道:“我在地牢門口布下了道結界,畢竟性空的危險性太大,一個虛無境界的強者,要是沒有人去約束,讓他放開了手去殺戮,輕而易舉的就能屠盡你讀心一脈。我布了一個結界以便示警,平常那裏除了守衛,沒有人會過去。”

可能是這夜色太過柔和,也可能是因為對那些未知的不安,今夜裏兩人之間的氣氛格外溫馨。誰都沒有刻意去提起那不能觸碰的禁忌。

“那你不去看看嗎?萬一性空被人救走了呢?”空諸洩氣的垂着腦袋,她還以為也有人和自己一樣緊張的睡不着呢,确實是有人沒睡着,不過卻不是因為緊張。

“算了,就算過去了估計也見不到人。能破我的結界的可不會是一般人,怎麽會這麽容易就被人抓住。至于性空,我在他的身體周圍也布的有陣法,但是現在那個陣法并沒有被觸動。”時桑直起身子,将她的頭搬到自己的大腿上,揉了揉她的秀發,笑道:“阿諸,你怎麽能這麽可愛呢!”

兩人心意相通,她自然感覺得到她心中的想法,她此刻的不安和無措。時桑用鼻尖輕輕蹭了蹭空諸的臉頰,低低道:“放心,有我在呢。”

空諸原本想推開她,只是不知道是因為早就知曉推不動她,還是因為她溫暖的話語,雙臂擡起卻又放下了。她倔強的隐忍着心底的酸楚,不想讓她感覺到。別過頭,更不想讓她看到自己紅紅的眼眶。

她不需要陪伴,她無堅不摧。她不需要溫暖,她不信任感情,她只要一個人就好。

“阿諸,試着接受我好嗎?”時桑輕聲說道。她自小便是天子驕子,剛剛十歲便被定為下一任族長。在族人的恭敬,父母的寵愛中長大。這麽多年,連一句重話都沒有受過。即使後來去往大陸游歷,憑借着過人的聰慧和強大的修為,也從未吃過什麽暗虧。

她一向對外物看的淡泊,這還是她第一次如此真切的想要得到一樣東西,她想要得到空諸,想要擁抱她,親吻她,想要徹底占有她,想要她只成為自己一個人的。這念頭來的如此洶湧,讓她根本壓抑不住自己欲望。

空諸起身,慌亂的道:“我先走了。”

時桑欲言又止,半晌,也只是微微嘆了口氣,眼睜睜看着她離去。她又躺回屋脊上,仰望着天上的星辰,怔怔出神。

“桑主子,”待到确定空諸再也看不見這邊了,玉龍元清現出了原身。身似長蛇、麒麟首、鯉魚尾、面有長須、犄角似鹿、有五爪,相貌威武。正是上古時期幾乎滅絕的巨龍。只是它現在還是幼生期,再加上刻意縮小了身形,看上去就如同一個小小的寵物,它怯怯的道:“您是認真的嗎?”

時桑彎唇笑道:“難道你覺得我不像是認真的嗎?”不僅空諸不信,她前幾日回族時告訴的族長和父母不信,得知這些事情的蘇柯等人也不信,就連元清也不信。她就搞不懂了,她們為什麽都覺得她不是認真的,不是真心的?為什麽都覺得她只是一時沖動?本命契約難道還不能證明這一切了嗎?她可是把自己的命和前途都交到了空諸的手上了。

“桑主子,你太沖動了。”元清拄着下巴,一副愁眉不展的樣子,喃喃道:“主人和子虞主子那邊,我該怎麽交代才好呢。”

時桑嗤笑一聲:“交代什麽?別忘了,源頭可是在她們身上。”

元清猶豫的道:“可是,桑主子,您別忘了,您到時候還能狠下心來嗎?畢竟那件事……”

時桑的微笑漸漸收斂了下來,沉默良久,她才道:“以後再說吧。”她從房頂上跳了下去,往自己的屋子走去。元清跟在她身邊亦步亦趨,短短的小腿邁的飛快,才能跟上她的步伐。

這兩位走後,屋脊上很快又迎來了今天的第三位不速之客。

蘇柯圍着剛剛兩人躺過的地方轉了兩圈,摩挲着光滑的下巴:“啧,看起來确實很舒服的樣子,我也想試試了。”

他伸了個懶腰,在屋脊上躺了下來,雙手墊在腦後:“真是的,好舒服啊。不過那倆家夥大晚上的不在自己房裏玩,難道更喜歡這種刺激的嗎?”

他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随着他的動作,一陣窸窸窣窣的響聲又起。族長終于忍不住了,“啪”的一聲合上了手中的書籍,怒道:“大半夜的不睡覺,都來爬我的屋頂!這都什麽特殊的癖好!你爬也就算了,我忍了,你還非要在上面動來動去,說這話那話,擾人清夢可是要遭天譴的!”

蘇柯的動作頓時僵住,心裏暗暗叫苦。族長居住的屋子有很多房間,這間房是起書房的作用,一般他是不會過來的。誰知道那倆丫頭運氣這麽好,剛剛好還挑了老家夥在這裏的時候:“渾小子!還不快給我滾下來!以為我不知道是你是吧?難道你是想以後一輩子都別睡床了嗎?”

在這□□裸的威脅下,蘇柯不由得慫了,他又一次認識到了自家老子令人心寒的差別待遇。他往下看了看,時桑剛走到自己門口,似乎是覺察到他的目光,回頭對他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那笑容不斷在他眼前晃動,待他反應過來的時候,他的腳已經踩在了屋檐邊緣空出——

“——啊”

一聲凄厲的慘叫劃破天際。如此短的距離,蘇柯根本來不及作出反應,直愣愣的以五體投地的姿勢嵌入了地面中。

族長皺着眉頭打開門,一眼就看到他凄慘的模樣,恨鐵不成鋼的道:“瞧你那出息!”

這一夜裏,讀心一脈格外的活躍。明天就是下山的日子了,對未知的恐懼和不安,以及擔心孩子們安危的長輩,這些知曉內情的人們,能在今夜安然入睡的,寥寥無幾。

作者有話要說:

這部分比較輕松哈,算是下山前的溫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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