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重修)

‘同居’的這幾天兆青很少主動和陳陽說話,大多都是陳陽挑起話題兆青應和。

早幾日兆青一心都撲在葬禮上,忙完又像失了目标總是發呆。不知怎的,他按時躺在床上卻成宿成宿的睡不着,經常性的陷入迷夢匆匆驚醒,夢裏總是前世今生的記憶交疊着出現

有‘上輩子’親屬的冷眼,也有屬于小孩兒的哭鬧。

康納夫婦的接連離去讓兆青總是不禁回憶‘上輩子’的事情,‘上輩子’兆青三四歲就到了姑父姑母家,關于父母姐姐的記憶太少、醒來又轉眼忘記,他甚至不敢确定曾經是否真的和父母姐姐一起生活過。

幾日熬下來讓兆青眼底總是泛着淺淺的青色,顯得很沒精神。他每次站在康納太太的房門口想收拾一下康納太太的遺物,卻又踟蹰着沒辦法邁出那走進康納太太的房間的步伐。

兆青看起來安靜乖巧,但從‘上輩子’開始就是個瞻前顧後猶猶豫豫想太多的人,他甚至自己性格的缺陷,經常還未做出行動就把自己吓退了兩步。

陳陽吃飯很快囫囵吞棗一樣的将早點咽下去,如今正喝着咖啡看兆青吃第二角面包。

兆青耳朵有點兒熱,裝作感受不到陳陽的目光低着頭眼神定在自己的咖啡杯上,連餘光都不敢往外送。

越相處陳陽越覺得兆青有意思,他追着兆青時間也不短了。起初覺得這男孩兒禮貌疏離,如今登堂入室才發現兆青是個膽小的性子,逗起來非常有趣。

陳陽從對面坐到兆青旁邊,問:“怎麽樣,今天這蛋還算好看吧…”果不其然,兆青的耳尖都紅了。

陳陽和兆青一樣在家常年說中文,他自述給兆青的經歷是三歲從武漢搬到英語環境,有一個在外面跑航海的哥哥,一直過着很正常的日子、普通的生活,二十出頭參軍做了亞裔軍人。

陳陽今年三十一,二十九歲專業到西雅圖做了警察。

吃人家嘴短,兆青只能點點頭說:“好吃。”至少今天的蛋沒全糊掉,已經很有進步了。

陳陽很自然的幫兆青抹掉嘴邊的面包渣,回手還舔了舔自己手指。

兆青臉有些發熱沒說別的,但也沒敢看陳陽。幾天前陳陽就突破了作為追求者的界限,來到他家陪他共渡難關,為他做了很多除了追求之外的事兒。

彼時兆青腦子太亂顧不得,逾矩的舉動就已經出現很多次,如今反應過來再拒絕就成了矯情。

陳陽伸手摸摸兆青的腦袋,心說不能再呆了不然他一定會将兆青拽到樓上。他必須做個正常人,從各種意義上回歸普通生活才有可能給外面漂着的人托底。

“我來不及了,你把碗碟洗了放一邊?”陳陽說着站起來拎起沙發上的制服。

兆青:“好。”

陳陽走到玄關換鞋的時候兆青想起來什麽似的站起來,追到玄關。

“陳陽!”

“怎麽了?”陳陽站在玄關的臺階下擡眼看着兆青。

“今…今天有雨…”兆青說着說不下去了。他只是剛好聽到電視裏的預報,陳陽在飯桌上肯定也聽到了。那他,說這個幹什麽呢?

陳陽看着兆青無意識的把手指纏在沙發巾裏,答:“好,我帶着傘,你出門也要多穿一件衣服。”

陳陽想抱抱兆青但是他沒有,對于兆青他向來很有耐心,說:“晚上我帶外賣回來,吃中餐好嗎?”

兆青茫茫然的點了點頭,看到陳陽笑了。

外面陰雲密布,直到陳陽開車走了好遠兆青才關上門。陳陽的笑容很燦爛,笑的兆青心裏一暖。但他越心動越不安,下意識認為不該讓陳陽住進來的。

可陳陽已經住進來了,怎麽辦?

晚上四點多陳陽準時拎着外賣回到家,進屋時他看到兆青正坐在沙發上往茶幾的盤子裏擺水果。

陳陽:“好新鮮的水果,你出門了?”

“嗯,”兆青含糊的應着,走過來接着陳陽手裏面的紙袋放上餐桌,兩個人對面而坐拆開筷子吃着餃子。

兆青在心裏打了很多次草稿,才說:“最近沒有什麽事要忙嗎?”

“我們?最近城中區有點亂…對了,你還有兩天的假期,我請假帶你出去散散心?”陳陽話音未落iPhone的經典鈴聲就響了起來。

“說啥來啥。”陳陽放下筷子接通電話聽了好一會兒,兆青看到陳陽一臉不耐煩眉頭也跟着鎖起來。

“哦,跟年底績效有關?好吧,那我馬上就回去。”陳陽無奈的挂了電話,活在體制中真不是個容易的事兒,但他需要這份工作,

兆青看不出陳陽心裏的糾結,只看到陳陽撂下電話站起來上了樓又去了後門,一兩分鐘後陳陽回到他的面前。

兆青:“怎麽了,陳陽?”

“中學裏出現槍擊案,現在還無法判斷傷亡人數,不知持槍者是誰,我把窗和後門都鎖死了,”陳陽說着把剛脫下來的制服又穿上,開了保險栓的槍直接挂在槍套裏。

陳陽臉上一絲焦急都沒有伸手拎了幾個餃子扔進嘴裏,倒是反過來囑咐兆青,說:“我出去後你得再檢查檢查窗門。你知道家裏的槍藏在在壁爐側面,意在震懾,明白嗎?”

兆青聽得有點蒙,回:“我不會用槍…”怎麽突然有槍擊案。

“除了我你不要開門,有人闖入第一時間給我打電話。”陳陽拎着外套磨磨蹭蹭的回到玄關穿鞋。

這幾天兆青和陳陽互相突破了生活的安全距離,很多未見過的部分都在向彼此展開着。兆青發覺陳陽身上有種很奇妙的違和感,看起來很熱情正直卻似乎對周遭發生事兒并不很關心。

就如同此刻明明是槍擊案,而陳陽像是并不關心一樣沒有第一時間沖出去歸隊。不過這都不重要,對于兆青來說陳陽依舊是溫暖細致的。

兆青跟到玄關處囑咐着:“唉,注…意安全!”他說這話的時候很尴尬,想着為什麽說這話也尴尬。剛問完陳陽有沒有什麽事兒,就趕點兒一樣出了這麽大事兒。

“好,把門鎖好。”陳陽伸手捏了捏兆青的手腕,又深深的看了看兆青才轉身打開門不緊不慢的鑽進車裏。

兆青看着警車不快不慢的開起來,沒多久便消失在街頭轉交。

兆青關上門把安全鎖落下按照陳陽的囑咐在廚房轉了一圈,他反複查看着保證所有窗子都鎖好了才坐回餐桌。

吃了兩三個餃子兆青突然想起來,陳陽是怎麽知道他們家裏唯一的槍放在了哪兒?

很多事兒想不通便不再想。

兆青窩在沙發裏看晚間報道,幾次看向玄關仍沒有人回來的跡象。

警方辦案很快,如今新聞裏正在說槍擊案的調查結果。持槍者是個中學生,死亡兩人包括持槍者,另有三人危重四人受傷。原因是持槍者的父親因意外死亡、持槍者的家也因連綿的雨而淹了無家可歸造成了持槍者的精神崩潰。

兆青對于美國不禁槍這件事兒保留意見,受社會環境影響連康納夫婦這麽平和的人也會在家裏的壁爐中藏着一把手.槍,他本人在十五六歲的時候被康納先生帶着出去學過如何用槍。

兆青的準星極差連康納先生都找不到安慰之詞,練練說能學會怎麽沖天開槍就夠了。

陳陽突然打電話回來,說他被編進緊急應對小組。雖然所在的警署和案發地點有一段距離,但全城戒嚴所有警察都需加強巡邏和沒辦法回家。他反複囑咐兆青把門窗一定鎖好,頻繁的災害讓流民增多,不少人已經開始走極端。

兆青聽着電話中報備式囑咐有點懵,之前陳陽追他的時候也總打電話,他能不接就不接。現在都讓陳陽住在到家裏了不接又不好,接了也不知道說什麽。

兆青只能吶吶的應着,在沒人看到地方不斷的沖電話點頭。

陳陽在電話裏最後一個字兒是乖,兆青挂掉電話才說:“說誰呢這是。”

這是一種很陌生的而感覺,兆青不習慣被除了康納夫婦外的人關心,尤其是被一個明确對他有情感需求的男人關心。一個很帥的男人,一個…他想過的男人。

這種感覺太新奇讓撂下電話的兆青後腦勺有點麻酥酥的,他撓了撓自己的後腦勺不知是開心還是怯懦。他決定找點事兒做,就準備去康納太太的房裏收拾遺物。

兆青他清楚地明白人的心是不受控制的,人活得越久看事情越透徹。他深一腳淺一腳的活到現在,明白越是身邊有重要的親人離去人越是脆弱、心防衛越是稀松、越容易…被侵入。

現在是兆青最難解的狀态,兩輩子的幾十年他從未享受過康納夫婦帶給他的親情,也從未親手送走一個又一個的親人。

康納先生留下的房子很堅固,但因為康納夫婦的相繼離去而讓兆青覺得四面透風,他很孤獨,孤獨到一個不熟悉的人住在家裏都會覺得安心的程度。

康納太太去世後奈雯修女每日都來了好幾個電話問候兆青,他總說自己還好。

挂了電話兆青也會對自己說沒關系,可他顯得更憔悴更瘦,臉頰上的肉肉都少了,眼底的青黑色久久緩不下去。

兆青不喜歡自己現在的狀态,他告訴自己必須要振作、先調整好自己,再用正确心态的面對生活。

兆青還沒想清楚是應該回到過去,還是邁向…陳陽。

曾經兆青每晚都會來康納太太的房間伴她入睡後再離開。

而此刻是在康納太太去世後他首次進入這個房間,進來之後似乎就容易了很多,兆青鼓起勇氣開始收拾康納太太留下的東西。

在兆青不經意的時候康納太太梳妝臺上的那些很多年不用的過期化妝品都不見了,被褥也被規整的疊好。

就像是在兆青上班時康納太太做完了所有能做的事兒才叫了救護車一樣,一切顯得那樣幹淨又整潔。

越清理兆青的內心就越暖上三分,他不明白自己怎麽會這樣幸運。

兆青站在梳妝臺前手上是一封信,信箋裏是寫的歪歪扭扭的漢字,一二三四做着标示。

To 小小

1.衣櫃裏深色的整理箱裏是坎肩,入了秋就要穿。

2.衣櫃裏米色整理箱裏的是毛褲和毛線襪,入了冬要穿,不要露腳踝。

3.衣櫃裏第二個米色整理箱裏是圍巾,配不同顏色的呢子大衣。

4.閣樓裏面有各種編織品,定期換給沙發和床鋪,我買了很多的地毯,勤換。

5.地下室有我為你收集的種子,雖然我不知道你要做什麽用,但希望你能用得上。

6.把我的床墊翻起來。

你會明白你就像是金子一樣,是我和你父親這輩子最寶貴的財富,我知道你有安全的地方可以存放。

7.關于你的秘密一定要告訴可靠的能相伴一生的人。沒有任何人可以背着秘密生活一輩子,那太可憐了。

你也并不要介懷沒有告訴我們。我的孩子這件事你做對了,除了愛情沒有什麽能包容一切。

別留着我和你父親的東西,找時間都清理掉。我的孩子你不需要牽着過往,我相信你存的錢足夠重新裝修。

9.請務必,認真生活。

Ps,我還是很看好陳,我總覺得你喜歡他。不過這是個不重要的建議,你可以按照你的意願規劃你的人生。

無論你怎樣選擇,我和你的父親都會支持你。晚安,我的孩子。

愛你的,媽媽。

兆青看了這封信手抖得厲害。他自以為他所有的秘密和心情都藏的很好,原來早就被發現,接着會有人在他背後裝着不知情卻幫他遮掩着彌彰。

兆青才明白自己得到的愛和自以為得到的愛兩者根本不對等,他怎麽值得讓一對無血緣關系的老人把這樣深沉的愛放在他的身上。

兆青眼眶酸的厲害,他把信箋藏好打開櫃子,看到了足夠他一生穿的毛線坎肩,各種顏色、各種款式、套頭系扣翻領圓領雞心領;很多條薄厚不一的毛褲,有的裏面還夾着棉絮;什麽顏色的圍巾都有,厚度也不相同,最大的一條都能把他完整的包裹起來;手工勾的灰黑色毛線襪也多到像是為他準備好了一輩子替換一般。

兆青忍不住落下淚,他有理由相信康納太太說她自己和史密斯太太偶爾打牌是真的,但大多數時間這個佝偻的老太太應該都是坐在沙發上不停地編織,然而她從來都不說也不提前給他。

而現在厚重的事實在告訴兆青:就算康納太太不在了,作為兒子的兆青,這一生需要的溫暖媽媽都已經給他準備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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