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重修)
事發倉促,兆青心裏的不安升到定點,他覺得這一次不是簡簡單單的自然災害。
兆青雖然可以很快下了決心留在這裏等待,但他仍是心慌的不行又給陳陽追了幾條信息,他在短信中多番囑咐提醒陳陽盡可能的到南半球去。
兆青不知道自己的這個訊息是否切合實際,不确定陳陽是否能收到,他只有反反複複的發短訊才能緩解自己內心的焦慮。
人在慌亂中反而會胡思亂想,兆青的腦中出現了很多畫面,他希望陳陽能夠看到短訊回來或是能夠挺過這一切,這樣他們也許還有相見之日。
也許還能相見,這句話在兆青心頭滾過撩起一片焦火。在災難中的分離,一秒就會将人們割裂到兩個世界中。
如果巨浪真的飛起,身在海岸線上的西雅圖一定會是被海水洗禮的第一線。哪怕巨浪是兆青的幻想,西雅圖即将要經歷的是飓風或大陸板塊的陷落,可對于渺小的人類來說一切沒有差別。
兆青他擁有一個小世界終有出路,而陳陽怎麽辦?
兆青忍不住幻想陳陽在可以得到救助的地方,這樣環境惡化到了最壞的那一刻,至少他這兩輩子唯一一個表達過愛意的男人能活着會得到很好救助。
兆青他不敢想最壞的情況,如果這是波及全球的災難根本沒有安全的地方怎麽辦?如果沒有伊甸園也不再有避風港陳陽要怎麽辦?
兆青不會離開這裏,他對自己很了解,徒步在水中行走即使避過了所有陳陽所說的暗湧,他也走不到洛杉矶。與其在途中送命或親眼見證自己的退縮,還不如留在這裏按陳陽說的做,好好在家等着陳陽。
再說兆青本就比這世界上的所有人都多一個世界,必然有更大機會活下去。以後只要通訊恢複他和陳陽還有聯絡的機會,或者通訊永遠不恢複只要兆青留在西雅圖也許陳陽還會回來。
所以事情還沒有兆青想的那麽壞,也許他能活下去、他的愛人也能。
然後他們某天也能再次相見。
思緒萬轉間兆青安撫住自己,他恢複行動力拿出來插排把所有能找到的充電寶都充上電,電力遲早會失效他需要更多更穩定的能源。
還記得那時候充電寶在美國并不流行,好多都是他托國內的網友海淘或是自己回國采購藏在小世界倉庫中躲避安檢帶回美國的,是近一年美國剛開始有那些毫安數很小的充電寶。
兆青在現實生活中相對安靜孤僻,但只要一上了網卻能得到天南地北的朋友,他生活裏所需要的華夏産品都是通過這些同胞空運而來。他們有個論壇群.交.淺言深,從未見過卻知根知底。
現下群裏炸了鍋,不止兆青一個人在末世預告,也有其他人在散布着即将突逢大變的信息,兆青也趁着網絡沒斷在群裏留着言,可未等到幾句有效的回複網絡便徹底斷開了。
兆青重新閱讀着這些群友在離線前所發出的群消息,他發現每個人的論調內細節有所不同但指向完全一致,末世即将開始。
兆青重新啓動路由器和電話設備好幾次,但跨市的通訊完全被切斷路由無法啓動,本市內的熱線全部占線。通訊被切斷讓他更坐不住,他站在窗口看了看外面的雨水…
雖然兆青他去不了洛杉矶,但不代表他去不了樓下的便利店,他想着穿上外套跑下樓。
便利店裏還有人堅持上班,兆青上了幾個臺階進入店裏,店員正在往外清掃積水,來買東西的人比他想象中要更多。
周遭的氣氛完全變了,人們像是突然被按下了不存在的預警鍵猛然進入囤積狀态。每個人都變成了倉鼠,盡可能的多次多量的往自己家裏轉移着資源。
兆青也不明白自己的未來到底會是什麽樣子,越多人慌亂他也跟着越慌,很多令人驚悚的場景不斷出現在他眼前。
也許這只是一場普通的自然災害,但兆青逃不出這種驚弓之鳥的感覺,最後只能破罐摔的向做什麽便做什麽,一切随便吧。
兆青看着貨架産品種類已然不全,店主應該很久沒有補貨又突逢購買潮。
兆青選擇了幾把手電筒又買了很多電池,接着掃蕩了被剩下的糖果和調料,即食商品他也買了不少。
反反複複的采買讓兆青上上下下走了十多趟,一樓已經全然被水泡掉沒修好的電梯更是沒機會再次啓動,平時爬兩次七樓腿打擺子的他這一次卻感覺不到累一樣。
店員結了兩三次賬發現還是兆青的時候笑了。兆青也難得主動開口和店員解釋,說想多買些東西在這樣的天氣下安自己的心。
店員也跟着話頭說他能理解,連自己也準備了不少東西。
在這樣持續的異常天氣下,大部分人都會有所應對,兆青的異常被淹沒在群體的焦慮中,誰也沒功夫去觀察身邊的人只希望搬回更多東西到自己的家裏。
忙到下午一點多,陳陽家得空的地方都被堆滿了,兆青吃了兩塊士力架補充體力,又喝了些水緩解口中的甜膩鹹味兒,但他仍是像屁股上長了釘子,只要坐下就會不停地抖腿。
過了一會兒兆青又站起來穿上外套,他能去便利店那就應該能去稍微遠一點的地方。
還好本市的移動網絡還算穩定,兆青邊下樓邊打了個電話,似乎除了聯系不到陳陽和市政服務熱線之外他能找到他需要的所有人。
鬼使神差,這些電話號碼兆青幾年前就存過,他借着高中生調研的機會和這些供給能源的老板都聊過,只是他從來沒有想過還能有再次聯系的那一天。一來是他沒有那麽多餘錢,二來是他不敢大張旗鼓的做這件事兒,三來也是覺得沒有必要。
而現在龐大的不安襲擊着兆青,昏暗不明大雨未見停歇,冰雹似乎小了點兒但就像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兆青有一種難言的沖動,迫切的希望還有時間。他必須做一些事兒哪怕只是安自己的心,踏實一秒都行,他必須去碰碰運氣。
實踐證明,兆青運氣不錯,他的車能在沒過膝蓋的水深中正常行駛。
大部分的車輛都聚集着往西雅圖的外城走,使兆青要去的海邊方向反而清淨了起來。西雅圖不止是個旅游城市,也是個港口城市,在東海岸處滿布着集裝箱和中轉倉庫。
兆青從沒這麽利落的躲避路障,換擋加油踩剎車,但由于惡劣的天氣和路況,讓他用了三倍的時間才到達目的地。
兆青這輩子沒有這樣大手大腳的花錢。他沒有講價,也不知道在哪裏比較價格,不知道自己買貴了、還是撿了便宜。
現在的兆青站在一個積滿了水的巨大廠房裏,眼前是碼放整齊的煤。煤老板急着離開西雅圖,沒想到臨走的時候捎帶腳的做了筆大生意。
老板的選擇也是冒了險,西雅圖的冬季越來越冷,煤炭這東西每年他都會囤積等待冬季時高價賣給政府。可現在他很多的存煤都在長時間的雨季中被洇濕泡碎,需要日光正好的地方去曬幹否則根本無法使用。只有最上面碼放的幾層還算八成幹勉強可以用。
災害頻發政府財政虧空,城建的漏洞都補不上更別提這種福利式的采購。煤老板眼看着這些煤就要爛在手裏,結果有傻小子出錢買他當然賣。
老板需要錢,他要帶着家人暫別離開這個該死的城市。
兆青懷着沒有辦法解釋的秘密和莫名而來的采購需求,但這些都在煤老板想要急迫離開的焦灼中被煤老板忽略了。
兆青指着面前不小帶着燒爐的機器問:“那是火力發電機嗎?我也要了。”
老板點頭,“你定了三個倉庫,要怎麽運走。”
“我現在不運走,等…等下我有朋友來。我…一次,一次肯定不可能都拿走,我租你的廠房…”兆青不需要确定自己怎麽運走,他只要确認老板無法運走便可以,即使老板想要帶走也不過是一少部分。
老板也只是随口詢問,他根本不在意兆青是否能夠将這些東西運走。面前這個神色慌張的年輕人有可能只是一時沖動,但老板他只要能拿到錢就夠了。
轉賬彙款,交鑰匙,銀貨兩訖。
兆青說他在這裏等朋友開車來運貨,老板看到轉賬記錄也安心的離開,他不在大雨中陪着兆青等待。
兩人錯身而過時,兆青一個沖動攔住老板,“我建議您拉走一些!”
人類似乎都還保有一絲絲在危險來臨前的警覺,老板說:“我拿了一卡車,雖然我也不知道有什麽用。願主庇佑我們,希望我們都是幸運的。”
兆青點點頭,他也希望自己是幸運的。
昏黑的雲朵和淅瀝的雨壓住天幕,日夜的分界被完全模糊掉。兆青看着煤老板離開的身影,環視一圈沒有攝像頭,他兩輩子沒做過這麽莽撞放縱的決定,幹脆将所有煤用他的方式都收入了小世界倉庫。
兆青抓緊收拾好三個巨大的倉庫,他留了一些餘份給可能出現的過路人,把倉庫落上鎖開車離開。
兆青在車上坐了一會兒,他不知道自己應不應該去第二個地方。如果一切沒有來臨,大雨結束日子回歸平常,他要怎麽解釋他的采買?他能憑空收走那樣大量的物資?他也許能在所有人發現之前把一切抹平,可他尾巴留的太多痕跡根本遮掩不完。
兆青扪心自問沒有多深沉的心機,他連開車都比別人慢幾十邁。等待他的會不會是聯邦調查局?會不會是什麽科研組織?
可是如果一切來臨呢?如果…他所在的腳下都沒有其它如果的可能要怎麽辦?他要怎麽活下去,怎麽在貧瘠的世界裏活下去。會有人來救援嗎?
如果這世界比他想象中損毀的更嚴重怎麽辦?如果也沒有安全屋怎麽辦?如果再也無法見到陳陽,他要這一切…又有什麽用。但又如果陳陽能撐住而他沒有這一切,他們兩個人又要怎麽辦?
兆青的思緒紛亂腦內出現很多個聲音諸多考量互相駁斥,他想到陳陽時突然啓動的車子,他的動作走在了腦子之前,他沒控制好手裏的方向盤車子打滑撞到欄杆上發出砰地一聲,巨大的震動夾雜着手腕的劇痛讓兆青突然清醒了。
若老天爺不允許他這麽做,又何必給他這一切。若這麽做是違反所謂天意的,那就讓天意來。兆青寧願死在富足的舊夢裏,也不願帶着愛人面對冰冷貧瘠的末世。他寧願死于未可知的意外,也不願自己死于沒有準備的未來。
冥冥之中天意所持的利劍已經懸在每一個人類頭上,至于誰會被刺中便讓老天爺去選擇吧。
兆青忽略手腕的疼痛,重新啓動保險杆有些變形的車子。他開了十多分鐘到了另外一個倉庫區見了他聯系過的汽油商,漢尼。
漢尼比之前兆青見過的煤老板要精明的多,他詢問了兆青很多問題。汽油這東西家家都用卻不是家家都囤、想要囤的。
兆青有些木然,他想不到好的理由便不多說什麽,得幸,失也無所謂。他反反複複只是一句,賣、就賣,不賣、就散。在這亂世門道有些事兒沒必要那麽糾結,他還趕時間,若不賣他立時就走。
漢尼忽然說他只在夢裏見過這麽長時間的大雨,這話兆青沒法回答,漢尼也不需要兆青的回答,一時之間氣氛沉默而壓抑。
漢尼叼着煙鬥沉思着,兆青覺得漢尼的眼中看到了很多他看不到的事兒。
兆青看着對方蒼老的容顏問了個無關緊要的問題:“您…準備離開這個城市嗎?”
“怎麽離開?奔着子女?沒必要。我兒子在墨爾本,即使飛機還飛,我一個60歲老頭子外加一個80歲的老媽媽還往哪飛?我們早已經過了逃命的時候。我的小女兒離家出走了,誰知道她在哪兒?我住在這倉庫後面,十幾年守着這點兒買賣,我又能去哪兒?”他說話的間歇敲了敲自己的膝蓋。
“華盛頓大學氣象學的教授說,冰天雪地就要來了…您…”兆青有感想要提醒,但後面的話又不知道怎麽說才好。在這樣的情景裏,他像個蠱惑人心的騙子,他看起來太稚嫩、做事兒又反常。
“冰天雪地?”漢尼重複了一次兆青的話又說:“是啊,春天要離我們遠去了。你呢,你準備去哪兒?”
“我會留在西雅圖,等我愛人在災難結束後回來找我。”兆青的口中說着等待災難結束,但他忘了他有一雙不會說謊眼睛,他的眼裏并沒有對災難結束的期待,而漢尼的眼裏也沒有對未來的期待。
兆青看着漢尼的眼神,兩個人忽然有了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
“離開吧,老人家,別留在海邊,畢生看顧的買賣也不值得您留下。哪怕是開個酒店在高處的房間呆一陣子也好,”兆青他可以躲避其他人的目光,但如果他哪怕為別人敞開一分,那裏面是有沒有真的擔憂會從那清澈的瞳仁兒裏洩露出來。
漢尼敲了敲自己的煙鬥将燃盡的煙草倒出,說:“我賣。可我只賣三分之一,我需要你的錢。小孩兒!”
“好,謝謝您的厚賜,足夠了。”兆青很感恩,三分之一又如何,要知道這裏的東西都用噸來計數。
三分之一,也足夠撐過最艱難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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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