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姜棋趁羅聿恍惚,一把将抵着他的那把槍搶下來,沖着門鎖開了一槍,踹開了門,他手臂上血流不止,臉色發白。
蘇家文也收回了槍,放回槍套,抓着羅聿的手讓他摟着自己,問他:“還走得動嗎?”
羅聿看着蘇家文,什麽話都沒說,蘇家文避開了他的眼神,徑自拖着他往前走,羅聿倒也沒反抗。
門外正巧是個停車場,姜棋先走在前面找了臺老式越野車,朝蘇家文揮手,用完好的左手指了指車。
蘇家文拖着羅聿過去,讓姜棋扶着羅聿,然後直接往車窗玻璃開了一槍。
玻璃全碎了,他伸手進去把車門打開,又把車子椅墊拆了丢地上了,才爬到後座去開門。
姜棋開口催促:“快點,何勇貴找的雇傭兵馬上要到了。”
蘇家文把車子後座門開了,姜棋把羅聿先推了進去,羅聿的腿傷的嚴重,出血量過大,額頭上全是冷汗,但姜棋也好不到哪裏去,他右臂挨槍挨的也夠結實。
蘇家文剛把火線抽出來,追兵就逃生門裏追出來了,蘇家文眼尖,小聲道:“趴下!”
姜棋挑的車在停車場中間,不能一眼發現,一組三人的雇傭兵顯然也是忌憚它們,圍成一個小三角,持槍慢慢逼近。蘇家文趴在方向盤上,手無聲地勾開了車門。
他身型小,小心地把門推開一些,滑了下去,又把門輕輕帶上了。
羅聿還算冷靜,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腿,一擡頭就發現蘇家文不見了,他立刻看向姜棋。
姜棋看出他想問什麽,說:“不用擔心他。”
就在這一刻,槍聲響了,不過卻是在停車場另一頭,雇傭兵好像發現了人影,快速地往那頭移動。
“他……”羅聿終究是擔心,緊皺着眉頭,如果不是腿都擡不起來,早就下車了,“只有十八發子彈。”
姜棋知道說什麽都沒用,就聳了聳肩。
槍聲驟停,車裏雖透着風,但離得遠,只依稀能聽見打鬥的聲音,羅聿心跳得很快,豎着耳朵也只捕捉到了長骨碎裂聲和幾句怒吼,沒有任何屬于蘇家文的聲音。
又過了幾分鐘,蘇家文回來了。
他的淺色外套上有些血跡和污漬,肩上扛着三把沖鋒槍,上了車一言不發地把槍丢在副駕駛座上,“砰”地一聲甩上車門,繼續低頭接車子的線。
羅聿只能看到他原本白皙的指關節透着薄紅。
“還有幾個人?”蘇家文突然開口。
姜棋反應了一下,才說:“四個。”
汽車輕輕一震,啓動了,蘇家文轉頭看了後面兩位一眼:“安全帶。”
“什麽臭毛病。”姜棋邊罵邊給自己系上了。
羅聿還看着蘇家文,蘇家文問他:“要我到後面給你系?”
姜棋快被他們煩死了,拉過安全帶就把羅聿套進去:“我來,我來行了吧?”
蘇家文一腳油門車子就沖了出去。
車是這個島上最常見的越野車,手動擋,蘇家文換擋熟練,提速到一百多碼,在機場去市區的山路上開得很又快又穩。
追擊的人很快跟了上來,為首的是一臺六缸摩托,重心很低,車速飛快,車手壓着身體追了上來。
“左手還能用嗎?”蘇家文往後扔了三把槍,“拿着。”
姜棋看着其中那把後坐力很輕的Glock 17就知道是羅聿送他老板的,他老板自己只留了把沖鋒槍。
一旁的羅聿臉色更難看了,姜棋很怕他突然爆發。
不過是他老板給他派任務,姜棋只好硬着頭皮道:“能。”
他通過圓鏡觀察着那個騎手,想等騎手貼近一些再射擊。
蘇家文面色凝重地望了一眼後視鏡,吩咐姜棋:“等我說行。”
還沒等姜棋有動作,那騎手朝車後玻璃開了一槍,打中了車子的後玻璃,姜棋和羅聿失去了遮擋物,都弓身彎在椅背上躲避子彈。
蘇家文判斷出了最佳距離:“射油缸!”
姜棋起身想開槍,但他只有左手,山路崎岖搖晃,怎麽都瞄不準,眼看着騎手越來越近。
羅聿看他瞄準了一會兒,不耐煩地搶過了他的槍,一瞄準目标就連打三發,一發打中了旗手身體,一發前輪,一發油缸。
摩托車立時炸了,濃烈的煙霧和熊熊火光要騰到天上去,炸碎了地山石大堆大堆地往下落。後面的裝甲車被一堆爆炸物堵在路上開不過來。
蘇家文繼續加速,暫時把追兵甩到後面去了。
姜棋看了看蘇家文,又看了看像個悶炸藥罐子的羅聿,邊觀察後方情況,邊找了個話題:“何老下血本了啊。”
“何勇貴找的雇傭兵不是準備在瑞士動手?”羅聿早知道何勇貴的小動作,只是沒想到敢在和平市這麽近的U國冒險。
“他在你們來平市之後又在黑市上招募了一隊雇傭兵,我起先沒注意,後來看到U國留了個心眼,找人查了查,才發現是他雇的。沒想到刑立成也在查,他也發現了不對勁。但是從昨天晚上開始就沒聯系上你。”
羅聿一聽就知道手機被人做了手腳,剛想摸出來,蘇家文在前面說:“剛才扶你的時候就把你手機扔掉了。”
姜棋撇撇嘴角。
“刑立成現在在哪裏?”羅聿問姜棋。
姜棋說:“我和他緊急協定了一個在市區的安全屋,兩臺直升機大概晚上十二點前能到達。”
“兩臺?”羅聿扯了扯嘴角,“我的……和震廷的?”
姜棋看了蘇家文一眼,才點了點頭。
羅聿點了點頭,才終于直視前方開車的那個人,他能從後視鏡裏看見蘇家文的眼睛,他那麽沉靜、那麽專注,就如他每一次沉浸在書裏時的模樣,好像什麽也沒變。
羅聿深吸一口氣,才從嘴裏吐出了他自己都無法相信的兩個字:“阮争?”
車子還是穩穩繞過一個急彎,離心力把羅聿甩得胃裏犯惡心,他腿上的傷疼得麻木了,心裏卻仿佛在被鈍刀子淩遲,疼得喘息都使不上力。
良久,他才聽見他捧在手心裏的寶貝“嗯”了一聲。
阮争說:“是我。”
自此到下車,除了毀壞的車窗灌進來的、帶着熱火氣的、呼呼敲打着乘客的鼓膜的風聲,車裏再也沒有其他聲音。
終于開到了鬧市區,三人趁追兵未到,棄車上了一輛島上市區最常用的三輪載客摩托。
姜棋在車上簡單地把手臂用車上的衣物包紮了一下,槍也裝進了他在後備箱找到的手提袋裏,鬧市區人多,司機便沒發現這三人和別人有什麽不同。
姜棋報了安全屋地址,載客摩托帶他們在巷弄裏穿梭許久,才到了安全屋所在的樓。這是一棟普通的租客樓,分東西座,樓層不高,人員雜亂,姜棋帶着他們進了簡易電梯,按上頂樓。
頂樓是毛坯房,裏頭空無一物,沒租客住過,但也不幹淨,地上都是灰塵。阮争看着皺了皺眉頭,把外套脫了鋪在地上,又抓着羅聿的手,拉他過去坐下,擡頭對他說:“你先坐着,我去買藥。”
“阿争,槍拿着。”姜棋怕他撞上追兵,扔了把槍給他。
阮争一拿到手就蹲下去遞給羅聿:“羅先生,你拿着。”
羅聿接了過去,掂掂搶,看着阮争,問他:“你不怕我現在就給你一槍?”
阮争沒有回答,而是半跪在他身邊看他的腿,他簡略看了看羅聿西裝褲的損傷程度,判斷:“腿傷要立刻處理一下。”
“我的槍傷……”姜棋插嘴。
“穿透傷?”阮争轉頭看他,姜棋點頭,阮争便道,“會幫你買繃帶的。”
姜棋毫不掩飾地翻了個白眼。
阮争還是看着羅聿,羅聿也直視着他。羅聿眼神裏除了審視,別的什麽都看不見。阮争不喜歡羅聿冰冷的眼神,兀自蒙着他的眼睛,親了羅聿一下,小聲告訴他:“我馬上回來。”
阮争一出去,室內又安靜了,姜棋坐在陽臺的飄窗上,和羅聿保持着安全距離。
過了一會兒,姜棋才開口:“有什麽要問的嗎?你可以問我,問阿争不一定會說。”
羅聿在心裏把第一次和姜棋吃飯的場景過了一遍,壓低聲音問他:“為什麽?”
“他很早就喜歡你,”姜棋看了看門,才道,“不知道怎麽認識你的,就是很喜歡你。阿争很缺愛,家庭不幸福,他在你面前就是他平時的樣子,溫和無害,細聲細氣。不過他平時會殺人,在你面前不會。”
“我十七歲在為何勇貴賣命,被人砍傷了在小弄堂裏暈過去,阿争把我撿回去的。他是家裏獨子——他爸是老撾的華裔地頭蛇,早年有不少情婦,生的全是女兒,只有他一個兒子。後來一次爆炸炸傷了那兒,不能再有孩子,阿争就成了真正的獨苗。他爸不喜歡他的相貌,說太斯文,鎮不住場,對他很嚴厲,阿争十多歲就帶着一群老兵痞子在生死線上走。後來又大了點,他爸出了意外,他就來了平市。”
姜棋可能是想替阮争賣慘,話很多,見羅聿不打斷他,就繼續說下去:“阿争三年前曾經約過你一次,在見島樓上等了你一夜,你沒來。後來和你對着幹,也是想引起你的注意。”
說到這裏,姜棋無畏地笑了笑:“蘇家文是一個長得和他很像的學生,他媽欠了大筆賭債,履歷都是真的。有一次他在平大見到了蘇家文,覺得和自己很像,派人去查了之後,約蘇家文見了一次面。
“談了什麽他沒告訴我,但沒過幾天,就有人帶着蘇家文去整了幾次容,整得和阿争幾乎一模一樣,在平大上學的人有時候是蘇家文,有時候是阿争。我那時不知道他想幹什麽,問他他也不說。
“過了一段時間,阿争不知怎麽卡住了你去的點,頂着蘇家文的名頭混進了白巢。按照他那個性格,我猜是準備迷奸你,沒想到你居然先說要包他。”
羅聿看着姜棋,啞口無言。
“他告訴我,本來是跟你睡幾覺,但是睡了幾覺,就想要你也喜歡他,”姜棋頓了頓,“他這麽做對你很不公平,你也看出來了,他就是這樣的人,不擇手段,非常陰損,我沒立場幫他說話。不過如果你不去想這些……”
姜棋談了口氣:“只看你怎麽選擇了。”
羅聿久久沒有說話。他推理自己面對這種情形理應是什麽場景,得出至少是把阮争弄死的結論,但他毫無頭緒。
他一路沒出聲,是因為他發現自己對着阮争,是連句重話都說不出口的。
阮争帶了一大包藥和食物上來,看見羅聿和姜棋相安無事,先對羅聿笑了笑,拿出一瓶水幫他轉開蓋子,放在他身邊:“羅先生,我買了你喜歡喝的礦泉水。”
“我先幫阿棋包紮。”他找出了剪刀繃帶和藥,把姜棋的袖子剪開,姜棋的傷口已經幾乎不滲血了,阮争用消毒棉幫他把血跡擦幹淨了,給他上藥。
羅聿拿起水喝了一口,倒得急了些,水順着他的下巴往下流,他盯着阮争。阮争的背一動一動,在認真包紮姜棋的手臂。他的動作很熟練,姜棋也很信任他,羅聿坐在一旁,坐在他買給阮争的外套上,像個局外人。
阮争拿起剪刀把繃帶剪斷了,對姜棋說:“阿棋,你去外面待一下。”
姜棋走到阮争拎回來的紙袋邊,蹲下挑了個盒飯就去門外了,路過阮争的時候嘟哝着自己像個民工,阮争假裝沒有聽到。
他關上了門,阮争拿着剪刀走到羅聿身邊,半跪在他面前,小心地剪他小腿上被血糊住的西裝布,突然感覺額頭上頂了什麽冰冷的東西。
是他拿給羅聿的槍,羅聿漠然地看着他,阮争卻對着羅聿笑了笑,無視了頂着他的槍管,反而湊上去吻他。
羅聿也就是吓唬他,手上一點力氣都沒放,就這麽被阮争用力頂過來,牙齒都磕到了牙齒,阮争一手攀着羅聿的肩,一手還放在他的腿上,羅聿在阮争嘴裏嘗到了些煙味。
原來阮争是抽煙的。
羅聿失血失得昏昏然,小腿上猛得一疼,驟然驚醒,阮争離開了他一些,把和他的血肉黏在一起的布料扯了下來。
他小心地擦拭着羅聿的小腿,用火機給消毒了鑷子,把刺在肉裏的碎片拔出來。阮争低着頭,羅聿眼前模糊一片,也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看見他嘴角緊抿着。
如果今天他們順利登機回到平市,阮争露出這樣的表情,羅聿一定會要帶他去做他所有想做的事情,星星月亮捧到他面前,只要他別再這麽不開心。
阮争處理完傷口,又去拿了藥片,遞給羅聿:“消炎藥。”
羅聿放下了槍,吞了幾片,看着阮争:“沒有什麽想說的?”
阮争回望他:“羅先生想讓我說什麽?”
羅聿沒說話,阮争便繼續說:“我沒想到會這麽快,不過也好。”
“好?”羅聿譏諷地扯了扯嘴角,問他。
阮争搭了搭羅聿的額頭,避過要争執的話題:“回去還要再處理一下,你有點發燒了。”
羅聿身手好也是嬌生慣養的大少爺,幾時受過這麽重的傷,發炎發燒是難免的。阮争找出了面包喂羅聿吃,羅聿沒拒絕。
姜棋在外面吃完了盒飯,開門張望了一下,怕阮争一個不留神就被羅聿掐死在裏面,決定還是回到房裏來,緩解一下這尴尬的氣氛。
十二點鐘的海島市區依舊燥熱不平靜。
兩架直升機如期到了安全屋,分別停在租客樓東西座的樓頂,阮争半背着羅聿走上去,刑立成站在不遠處等着羅聿。
他看見羅聿,立刻走過來,想把羅聿從阮争手裏接過來,不料羅聿推開了他,道:“我能走。”
然後轉過頭,深深看着阮争。
阮争見他還願意看自己,非常意外,和羅聿對視了兩秒,攤開手試探地問:“抱一下啊?”
羅聿立刻面露兇光,阮争乘其不備,圈着羅聿抱了一下,他抱得輕,依然是屬于蘇家文的熱度和力氣,甚至親了一下羅聿的下巴,對他說:“平市見。”
光線微弱,阮争的表情也很溫柔,純情天真,羅聿的心還是會不由自主地被這個人牽着走。他分不清阮争給他的喜歡,到底是真實還是幻象——這得問阮争,可羅聿不想問,他不敢問。
阮争後退了兩步,轉過身走向樓頂中間連同的通道,走向他的直升機,走向着他的姜棋。
他把背坦坦蕩蕩露給羅聿,好像知道羅聿什麽都不會做。
羅聿不露喜怒地看着蘇家文的直升機離開了地面,垂直上升,才一步步走向為他打開的艙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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