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二十五
門口處已經打得不可開交, 溫摩借着夜色掩映,爬上園中的大樹。
大劉帶着人正要潛入屋中,房門忽然打開, 徐廣走了出來。
大劉等人迅速伏低, 縮身在花叢中。
糟糕!
原計劃是大劉等人趁亂潛入,然後徐廣才被引出來,這樣大劉他們就能找到小鈴兒救人 。
現在大概是陳山海他們的動靜太大, 徐廣比預料中出來得更早。
徐廣有內功, 聽力比最好的獵人還要厲害,別說潛進屋中, 哪怕只是在花叢中略動一下,很可能都會被發覺。
而且,以溫摩居高臨下的角度, 花叢低矮,不能藏住所有人, 現在只是憑借夜色掩住身形,只要徐廣一側臉, 立馬就能發現不對。
“連羽林衛都敢打, 你們不想活了!”陳山海大吼, “兄弟們給我上, 不能丢羽林衛的臉!”
多虧他大喊大叫, 吸引了徐廣注意, 徐廣目不斜視走過花叢。
陳山海不僅嗓門大,下手更是猛如瘋狗。得意樓對他“能打”的評語所言不虛, 徐廣手下都不是等閑之輩,竟也被他一輪猛攻幹趴下兩個。
“住手!”
徐廣一聲高喝。
那些大漢令行禁止,聞言立即收手, 陳山海則充分顯示出潑皮無賴的特色,上趕着補上兩刀才停下來。
當即又有兩人挂了彩,對幾個羽林衛殺氣騰騰怒目而視。
陳山海只當看不見,向徐廣一拱手:“徐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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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位爺認得在下,便好說話了。”徐廣淡淡一笑,“幾位爺一心為民,這麽晚了還要為民緝兇,實在令人欽佩。”
他身旁一名下人遞上一只鼓鼓囊囊的錢袋:“這是在下一點小小心意,不成敬意,再往前一點便是北裏,幾位爺何不找處樂坊坐一坐,同美人喝一杯?”
溫摩明顯看到陳山海露出了貪婪之色。
再不動手,就沒有機會了!
她坐樹杈上,身體穩定到近乎凝固,手臂和雷弩仿佛已經生在一起。
陳山海在身上擦了擦左手,臉上笑成了一朵花:“這怎麽好意思呢!”
一切都被放慢。
溫摩的雷弩緩緩移動,勻速,絲滑無聲。
陳山海左手伸向錢袋。
雷弩對準了徐廣的背心。
陳山海的手碰到錢袋。
溫摩扣動弩機。
箭離弦而出,撕裂空氣,發出奇異尖嘯。
與此同時,一臉燦爛笑意的陳山海右手猛然出刀,斬向徐廣的脖頸。
一箭一刀,一後一前,同時攻向徐廣!
溫摩沒想到陳山海有此一招,心中燃起一股喜意,箭與刀都這樣快,沒有人能躲開——
然而就在她這樣想的時候,徐廣發出了一聲低笑。
他輕描淡寫地伸出手。
右手在後,紮住了箭。
左手在前,握住了陳山海的手腕。
箭尖距離他的背心不過一寸,刀刃更是幾乎已經貼上了他的脖頸,但都被他的內力禁锢,無法再進一步。
他不是人……
不是人……
上一世積累的恐懼像海一樣洶湧而起,淹沒了溫摩,那些痛苦穿越了時空,從記憶裏猛然複蘇,溫摩下意識想逃。
“啊!”
陳山海發出一聲慘呼。
這一聲喚回了溫摩的神志,如果她逃了,陳山海必死無疑!
不能逃!
她緊緊握着雷弩,指節發白,仿佛要将雷弩融入自己的血肉中。
雷弩主人,從心所欲,風雷無懼,生死無悔。
無懼!
無悔!
“上!”
溫摩大喝一聲,扣動弩機,弩/箭接二連三射向徐廣,每一箭如疾若流星。
徐廣扔開陳山海,雙掌揮出,那些可以射穿頭狼的箭矢好像突然變成了虛弱的茅草,一根根被他折斷了。
“兄弟們上!”大劉等人沖出花叢,殺向徐廣。
“老大!”羽林衛們嘶吼。
“給我好好幹!”陳山海捂着手腕,面色慘白,“幹死他們!”
院中開始了一場混戰,院外是奔走救火的人群,平京寧靜的夜晚被打破了,這一小塊角落仿佛成了人間地獄。
但這混戰似乎一絲一毫也不能影響徐廣,他從從容容,在箭雨中毫發無傷,走向溫摩藏身的大樹。
溫摩瘋狂扣動弩機,快到手指都已麻木,直到弓弦空響,她才發現箭已經沒有了。
“原來是少夫人。”徐廣氣定神閑,仿佛在與溫摩閑談,“你又是放火又是埋伏,是為了對付我麽?不知我哪裏得罪過少夫人,要少夫人動用這麽大陣仗?”
溫摩眼睜睜看着他走近,巨大的恐懼裹挾而來,她仿佛回到了五歲那年。
那是她第一次打獵,她的獵物是一頭狐貍。成年以後看一頭狐貍不過是只小玩意兒,可在五歲的孩子面前,那頭狐貍簡直是一個恐怖的妖魔。
“不要怕。”阿祖教她,“獵人如果害怕,就已經輸了。打倒你的獵物之前,你要先打倒自己的恐懼。”
“我有點明白大公子為什麽那麽想要你了,讓你這樣的女人痛哭尖叫,想來确實會比那些豆腐似的小女孩有意思。”
徐廣在樹上露出一個陰森森的微笑。
溫摩對這個微笑太熟悉了,上一世每一次折磨來臨,都少不了他這樣的笑容。
“我要,我要……”溫摩低語,每一個字都像從骨深處掏出來,掏得異常吃力。
徐廣看她如同看待一只已經落入陷阱的獵物,笑問:“你要什麽?”
“殺了你!!!!”
溫摩扔開雷弩,拔出彎刀,從樹上一躍而下,斬向徐廣。
就像當年斬向那頭狐貍。
“睜開眼睛,不要怕。”
阿祖的聲音穿過層疊的時光,在這個夜晚抵達她的耳畔。
死無懼,生無悔,不管殺不殺得了他,她一定要斬這一刀。
替上一世的自己斬這一刀!
這一刀快逾奔雷,只可惜,在徐廣這種高手眼中,漏洞百出。
他輕而易舉奪掐住了她握刀的手,只吐了一點點力氣,就叫這只手腕經脈錯亂。
巨大的痛苦從手腕傳來,溫摩發出一聲跟陳山海方才一模一樣的叫慘叫。
徐廣露出了興奮的笑容,捏住了溫摩的另一只手,驀然感覺到一絲寒意從心底滑過。
這是多年歷練的直覺,曾經在生死關頭救過他幾次性命。
殺氣。
濃重的殺氣。
高手的殺氣。
除了這群烏合之衆,暗中還有一名高手。
就是這一個遲疑的功夫,胸口一陣劇痛。
他幾乎不敢置信地低下頭,看見自己胸前露出一截箭尾,鮮血迅速洇出來,染紅衣襟。就像他折磨那些小女孩時弄出來的傷一樣。
“噗”,第二支短箭射入,幾乎是在同一個位置,将前一支短箭紮得透胸而過。
徐廣噴出一口血水。
他終于看清了短箭的來處。
它來自溫摩的手腕。
那只已經被他捏傷的手腕,原則上應該不能再動彈,但溫摩動了,不僅動了,還如此準确,她的額上全是冷汗,發絲被打濕,貼在臉頰,眸子冰冷,亮得驚人。
第三支。
第四支。
第五支。
第六支。
第七支。
破碎的手腕每動一下都是酷刑,但溫摩毫不在意,一記,一記,又一記,她射空了整只箭匣,所有的箭全部紮在了徐廣的胸口,在他胸前開出一朵燦爛的花。
“哈哈,哈哈哈哈哈!”
溫摩仰天狂笑,狀如瘋魔。
陳山海呆呆地看着溫摩,喃喃:“媽的,怎麽會有這種女人?”
那幾個人見徐廣倒地,頓時沒有了戰意,不一會兒便被衆人放倒。
“快去救人。”溫摩喘息着道。
“來不及了。”一個古井不波的聲音道,“姜知澤已經收到消息,正帶着人往這邊趕來,你們再不走,就要被他堵個正着。”
聲音的來處就在樹下,可在場所有人誰也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來的,他一身黑衣,黑巾蒙面,只露出一雙空空洞洞毫無表情的眼睛,全身上下都與夜色渾然一體,若不是他開口,誰也發現不了他。
“大劉,帶達禾去救小鈴兒,陳山海,帶着你的人打掃戰場。”溫摩吩咐。
打掃戰場,即清除他們留下的所有痕跡。
溫摩拾起彎刀,想把短箭挖了出來,但手腕劇痛徹骨,力不從心。
黑衣人上前,輕輕一拍,把短箭從徐廣的臉膛裏震了出來,交給溫摩。
溫摩接過來,“你是什麽人?”
“幫你們的人。”
溫摩想到徐廣那一下愣神。
如果不是那一下制造出的機會,此時躺在地上的恐怕就不是徐廣,而是她。
“誰派你來的?”
黑衣人沒有回答,側耳聽了聽:“他們快來了,我帶你走。”
“你一定很厲害。”溫摩道,“去救小鈴兒。”
“你确定?”黑衣人看着她,“沒有我,你逃不了。”
“确定。”溫摩忍不住要罵人,“都知道快來不及了,還浪費什麽時間,快去啊!”
“你很善良。跟他不一樣。”黑衣人留下這句話,轉身往裏去。
跟誰不一樣?
不過,善良?
溫摩對自己笑一下。
她只是不想再有人受她曾經受過的痛苦。
“撤!”溫摩深吸一口氣,大喝,“分頭跑。”
街上的人群兀自忙亂,有救火的,也有觀望的,還有不停搬東西的。
只要混入人群,便安全了。
溫摩這樣想。
可是手腕提醒她,她做不到。
劇痛徹骨,像是有人拿鋸子一下一下鋸着她的骨與肉。
她發出了分散的命令,可自己卻快要跑不動了。
“讓開!讓開!”
大隊的人馬已經沖過去,當先一人正是姜知澤。
溫摩用盡力氣把自己甩到街角,靠一牆之隔避開這隊人馬。
“散開搜索!”姜知澤大喝,“兇徒未曾走遠,給我沿街搜拿!”
快一點……
必須快一點……
溫摩拼命這樣告訴自己,身體卻如山一般沉重,終于劇痛占領了她的全部意識,她貼着牆根,緩緩倒下。
作者有話要說: 三!!!
入V儀式完成!謝謝大家的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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