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二十四

小巷幽靜, 少有人行。

大劉背着包袱一走進來,溫摩便發現了,立刻向他招招手。

大劉連忙奔上前, 把包袱交給溫摩。

包袱裏是雷弩。

手上多了一份熟悉的份量, 溫摩心中稍稍安定一點,問:“兄弟們都來了麽?準備得怎麽樣?”

“照您的吩咐,都準備好了。”大劉說着, 忍不住問道, “不過,大小姐您到底是要幹什麽啊?這位小哥又是什麽人?您穿成這樣模樣, 要是給人看見了可不大好……”

溫摩:“……”

恍惚覺得身邊又多了一個張伯。

“劉叔,你當年跟我父親身邊,也是事事都要這麽過問麽?”

“這……這跟當年到底不一樣, 當年那是上戰場……”

“就把這裏當成戰場吧。”溫摩打斷了他的話,凝望着他的眼睛, “劉叔,今夜會有一場惡戰, 少說點話, 多留點力氣, 希望我們都能活着回家。”

大劉怔住了。

——希望我們都能活着回家。

這是第一次上戰場的時候, 侯爺對他說的話。

大小姐明明是個女子, 長相也是像母親更多些, 可此時此刻,大劉仿佛從她身上看到了侯爺的影子。

“是!”大劉挺胸得令, 當年征戰沙場的風火豪情仿佛又回到了他的胸膛,身體裏充滿了使不完的力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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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禾在南疆見慣了溫摩發號施令,這會兒在陌生的街頭重新又找回了當初的感覺, 有阿姐在,事情定然能成!

溫摩苦笑。

沒有人比她更清楚徐廣有多可怕。

她徹底地領教過,留下了深深的恐懼。

這确實會是一場惡鬥,敵人不單徐廣,更是她的恐懼。

她只有握着雷弩,手心才不會因為緊張而出汗。

達禾看着天色,春天的黃昏來得很早,太陽已經墜往西邊,天邊湧進緋紅色的晚霞。

“阿姐,是不是可以進去了?”

溫摩:“再等等。”

達禾:“等天黑嗎?”

溫摩:“等人。”

達禾:“等誰?”他說着,一臉喜色,“阿姐還找了幫手嗎?”

“嗯。”

倉促之間,想要絕頂高手是不可能了,她讓大掌櫃替她尋個幫手,只要能趕到今晚派上用場就好。

不多時,一輛馬車駛到近前。

車夫點亮燈籠,燈籠亮了三次。

這是得意樓所用的訊號。

來了。

溫摩微微吸了一口氣,迎上去。

馬車也在此時拉開了簾子,一人躍下來,發出輕微的“嗆啷”之聲,那是因為身上穿着铠甲。

在暮色與燈籠的光芒中,溫摩與對方看清了彼此。

“是你?!”

兩個人都忍不住驚詫出聲。

來的是陳山海。

馬車裏接二連三地躍下幾名羽林衛,正是那日在靶場見過的熟面孔。

大家和溫摩一照面,都忍不住一呆。

溫摩也覺得十分玄迷,她問那車夫:“這就是你們大掌櫃給我找的人?”

“陳老大在這一行信譽極佳,每一單都是做得十分圓滿,客人沒有不滿意的。”車夫客客氣氣地道,“您要得急,人在京城、天黑之前能趕到、能打,符合這三個條件的,陳老大是第一優先。”

溫摩心理落差還是有點大,她想要的是一個江湖高手,江湖,高手,聽上起就是那種很厲害的,輕輕一縱就能上房揭瓦——不是,就能上房跟飛來飄去的人。

“陳老大原來還在外面兼差?”

她抱起手臂,打量陳山海。

“沒辦法,羽林衛油水少啊。”陳山海也抱起手臂打量她,“看來除了在姜家當少夫人,大小姐也兼了旁的差事?”

車夫客客氣氣地插進來:“二位,若沒有其它問題,生意便已達成,小人要回去覆命了。”

溫摩揮揮手,打發走了車夫。

貨都送到門了,還能換不成?再說就算她想換,時間也來不及了。

只能湊合着用了。

陳山海身後的幾個羽林衛也在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溫摩:“你們出來兼差,還穿着羽林衛的铠甲?”

陳山海展齒一笑,露出一口白生生的牙齒:“大小姐有所不知,有這身铠甲,什麽差事都能辦得更方便些。說吧,大小姐想要我們幹什麽?”

“姜知澤身邊的徐廣,知道麽?”

陳山海點頭:“飛雲客。”

“什麽?”

“飛雲客徐廣,他的名號。這人的師承來歷相當神秘,一身功夫也深不可測……”陳山海說着,微微一頓,“你別告訴我你找人來是為了對付他……”

溫摩下巴朝遠處那扇小門點了一點:“他就在那所宅子裏面,我要從他手裏救出一個小女孩,還要殺了他。”

陳山海震驚了。

他看看那所宅子,再看看溫摩:“大小姐,您有病嗎?”

“你不行?”溫摩臉上沒什麽表情,“不行的話應該早點說,大掌櫃難道沒有告訴你這趟差很危險?”

陳山海盯着那所宅子,又掉過頭來盯着溫摩:“大小姐,有沒有教過你,不能随便說一個男人不行?”

“那你到底行不行?”

陳山海哼了一聲:“幹了。”

加上一句:“真動了手,就得讓他死絕,哪怕留他一口氣,姜知澤都不會放過我們,你知道麽?”

溫摩慢慢地笑了,夜色中,她的笑容危險而神秘,“沒有人比我更知道。”

街頭轉角處,一輛馬車靜靜伫立,馬兒乖巧,良久才仰頭噴出一個鼻息。

“我不明白,你來這裏做什麽?”

風旭坐在馬車中,問出憋在心裏許久的問題,“無論是她殺了徐廣,還是徐廣殺了她,對我們來說都是好事。”

“好事?”姜知津捏着酒杯,沉吟。

腦子知道,徐廣死了,等于斬斷了姜知澤一條手臂;溫摩死了,等于他身邊清除了一個外人。

可心不這麽想。

心只要想到溫摩有可能會死,便會立刻抽緊。

他身邊已經喝空了兩只酒壇,他不是嗜酒的人,可這時候卻很需要喝點酒,以便讓胸膛裏那顆心髒放松一點,不要蜷縮成一塊又硬又冷的石頭。

姜知津将杯子裏的酒一口飲盡,“我不想要她死。”

風旭看着他,沒有說話,沉默了良久,才道:“你還記得文媽嗎?”

文媽……

他當然記得。

那是他的乳母。

那時父親去世不久,姜知澤的人前來暗殺他,文媽擋在了他的身前,被刺傷了手臂,鮮血淋漓。

他放聲大哭,抱着文媽不肯松手,一直守在文媽身邊,哭喊:“我不要你死,我不要你死,我不要你死……”

文媽成了他最信賴的人,他到哪裏都要帶着文媽,文媽說什麽他都聽,哪怕文媽讓他偷偷跟她出門,他也只是憧憬偷偷上街看百戲雜耍的快樂,完全沒有想過有別的可能。

結果他沒有看成任何雜耍,文媽把他帶間一所宅子,把他關進了一間地窖,要他交出暗衛令牌。

他到此時還記得那間地窖有多冷,還記得文媽關上地窖的表情,比地窖還要冷。

他在地窖裏被關了七天。

他永遠都不會忘記那七天他是怎樣度過的。

被救回去之後,他高燒不退,生了一場大病,病愈之後,他徹底成了一個傻子。

當個傻子真好,不用信任誰,也不用防範誰,反正他想一出是一出,可以突然喜笑顏開,也可以突然翻臉無情。

不能相信任何人。

不能憐惜任何人。

那個守在文媽身邊大聲哭喊的小孩,已經死在了地窖中。

夜色降臨,像一塊漆黑的幕布,遮住大地。

好戲該上場了。

溫摩緊緊握着雷弩,等待着。

一團火光自宅子的隔壁亮起,安靜的小巷頓時變得人聲鼎沸,驚呼聲、喝罵聲、呼喚聲、狗叫聲……此起彼伏,一團喧嘩,跟着有人開門進出,拿着水桶挑起,十分忙亂。

趁着這團忙碌的功夫,溫摩帶着達禾潛到牆根下。

大劉挑選了幾個身手迅捷的,已經等在牆根下,兩下裏略一點頭,就等外面準備好。

“開門開門!”

陳山海帶着羽林衛,将那扇門拍得震天響,“羽林衛緝兇,快開門!”

小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名大漢原本粗聲粗聲喝一聲“幹什麽”,見陳山海等人铠甲鮮明,口氣頓時弱了三分,“幾位爺什麽事?”

“隔壁有人縱火,人們看見他往你們院子裏來了,我們要進去搜拿!”陳山海說着就要帶着人往裏闖,裏面頓時出來好幾個人,堵住門口,“幾位爺別費事,真有人敢進來,不勞各位動手,我們就能捏死了。”

陳山海喝道:“你這是要阻擋羽林衛緝兇?!兄弟們,給我拿下!”

溫摩心說論到無賴的本事,羽林衛确實是好手,只聽得“嗆啷”連聲,羽林衛們拔刀的的拔刀,拉弓的拉弓,裏面的人也橫了起來,為首那人道:“別給臉不要臉,你們知不知道這屋子是誰家的地盤?”

“天子腳下,任你是誰家的,也要歸陛下管!”

陳山海說着,大喝一聲,沖上去。

一時間兵刃相交,已經動起手來了。

牆根下,溫摩等人趁亂翻牆而入,落在了牆內花園中。

計劃到此一切順利。

作者有話要說: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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