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二十九
“這事張伯知道了。”
“……”溫摩豪邁姿勢頓住, “張伯怎麽知道的?!”
張伯知道了,不就等于父親知道了麽?!當初就是防着這一着,所以才沒讓張伯參與的。
“我們不是怕姜家大公子起疑心麽, 所以出來後趕緊回姜家去, 沒多久大公子的人就到二公子院子裏來查人了,還好張伯替我們打好了掩護,我們才沒露餡。”
張伯是跟在溫岚身邊的老人了, 大劉等人都是他手底下帶出來的, 一頓問就什麽都招了。
溫摩發愁。
大劉安慰她:“大小姐鏟奸除惡,冒死救弱女, 真是一片俠肝義膽,張伯就算是知道了,也不會說什麽的。倒是大公子前腳出事, 後腳就來查人,是不是懷疑到大小姐身上了?”
溫摩搖搖頭, 姜知澤應該懷疑不到她身上,他懷疑的只怕是姜知津。
說來也奇怪。
十四年前, 上代家主在揚州病逝, 傳位于當時在榻前侍藥的姜知澤。而姜知津當時尚被平樂長公主領着在皇宮裏放風筝, 對此一無所知。
太/祖有遺訓, 要與姜家共享天下, 風家皇帝世代要娶姜家長女為後, 風家皇帝不得不從,為了控制姜家, 歷代風家皇帝最要緊的事情就是把公主嫁進姜家,好生下帶有風家血脈的下一任家主。
姜知津就是如此誕生的。
但姜家人顯然不會太歡迎風家的血統,他們更傾向于姜知澤。
姜知澤的母親是上代家主的青梅竹馬, 只因身份低微,無法成為正妻,只能做妾。平樂長公主嫁進姜家時,姜知澤已經八歲了,他聰慧知禮,極得上代家主疼愛,因此家主遺書上命他接任,大家都不覺得意外。
唯一的關礙就是嫡庶有別,嫡子尚在,沒有庶子繼任的道理。
但後來姜知津大病一場成了傻子,這點障礙便不再是障礙,族中長輩們都盼着姜知澤早日成為真正的家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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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姜知澤不,他完美得如同聖人轉世,堅持嫡庶有別,一定要治好姜知津。
然後一面延醫,一面暗殺。
溫摩覺得姜知澤的腦子有點問題。
他殺姜知津,也不過是為了鞏固自己的家主之位,若是一早繼任,就算有朝一日姜知津心智恢複,他也已經穩若泰山,不是姜知津能輕易撼動的。
單為一點美名,而冒着權位不穩的大險,不像是姜知澤做出來的事。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姜知澤謙謙君子的面皮下的真實——陰毒如蛇,貪狠如狼。他會這樣做絕不是一時糊塗。
他想要的到底是什麽?
大劉畢竟是個男仆,陪着她再走一陣,便止步退下。
溫摩一路皺眉思索,也沒在意他幾時離開的,一腳踏入廳中,只見裏頭燈火耀眼,七寶樹燈悉數點燃,屏風後樂聲悠揚,寧心兒已經入席,姜知津坐在主席上,小金子帶着人給姜知津盛湯布菜,背後一衆下人捧茶碗、拿拂塵皆有執事,在姜知津身邊如雁翅般排開。
溫摩一愣。
此時才想起來,大劉似乎說了句“長公主聽說二公子在這裏,派了許多人來伺候”,只是她方才出神,竟沒往心裏去。
平時這麽多人伺候倒也罷了,可現在她的右手受傷,別說拿筷子吃飯,就是端杯子喝水都成問題。這麽多雙眼睛都看着,其中也不知道有幾雙是姜知澤的眼線,她的傷勢一旦暴露,只怕會立即牽動姜知澤的疑心,昨晚的事情被翻出來不說,将來刺殺姜知澤就更難了。
……現在說沒胃口不想吃了還來得及嗎?
“少夫人。”衆人看到了她,齊齊行禮。
寧心兒也站了起來,姜知津招手道:“姐姐快來,今兒有揚州運過來的河鲀!”
好像來不及了……
這個時候轉身就走好像就更顯得可疑了……
溫摩只得踱進去。
南疆人吃飯習慣家人圍坐,京城貴人卻是習慣一人一席一案,溫摩正要在自己的席案前坐下,心裏還尋思着幹脆說“我不喜歡河鲀”,但問題有二,一,她壓根兒沒吃過什麽河鲀,不曉得那是為何物;二,哪怕她不喜歡一萬樣菜式,姜家的廚房也有本事變出第一萬零一樣來給她。
正此時,姜知津勺了一匙湯,手臂伸得老長:“姐姐吃!”
溫摩湊過去喝了,果然覺得鮮美異常,姜知津似是喂出了興致,拉住她的衣袖:“姐姐坐過來,我喂你吃飯好不好?”
溫摩心說那可是再好不過,但面上還是要略微推辭一下,“這不大好吧……”但也不可推辭得太明顯,萬一小津津真打退堂鼓了呢?于是趕緊補上一句,“若你實在想喂,那就喂吧。”
姜知津興興頭頭地讓人添上碗筷,滿桌子掃了一眼,挾起一塊炖牛肉,送到溫摩唇邊,“我記得姐姐喜歡吃肉。”
溫摩一口:“我還喜歡喝酒。”
“對。”姜知津肌膚在燈光下瑩然如玉,笑得眉眼彎彎,滿滿斟了一杯酒,“姐姐請。”
溫摩就在他手裏滿飲一杯,喝完一笑:“津津乖。”
姜家的下人原本都經過了合格的訓練,能在必要的時候集體放空,全當自己不存在,但此時此刻,大家還是不大自在地挪開了視線——雖說是夫妻,但在吃飯的時候就這麽調情,實在是有點那個……
不要臉。小金子在心裏吐露了大家的心聲。
公子原是一個好端端的公子,是娶了這個南疆來的夫人之後才變得如此,竟然當着衆人要公子喂食,簡直無恥!便是那樂坊的花魁都比她端莊些。
不管下人們怎麽想,溫摩這頓飯是吃得心滿意足,姜知津真可謂是善解人意,她想吃肉的時候絕不會挾菜,想喝酒的時候絕不會喂湯,一頓飯把她照顧得舒舒服服,她一根手指頭都沒有動一下。
其實真相是,她想要什麽東西的時候,眼神已經先一步落在上面,完全沒有掩飾,在姜知津看來,這比直接說出來還要清楚明白。
接下來幾日,姜知津似喂飯喂上了瘾,餐餐皆是如此,還笑道:“我從前玩過家家,喂過人偶娃娃吃飯,姐姐可比人偶娃娃有趣多了。”
溫摩的手一日比一日見好,但因為姜知津服侍周到,她覺得當人偶娃娃也不壞,樂得由他去。
姜知津“喂飯游戲”正玩得不亦樂乎的時候,風旭帶着宜和來了。
當着皇子與公主的面,姜知津依然故我,挾起一筷子要喂溫摩,溫摩卻不得不撿回侯府小姐的理智,溫和地阻止姜知津,低聲道:“以後沒人的時候再喂。”
“那先吃了這口。”姜知津道。
溫摩擡起衣袖,擋住客席上射過來的視線,一口叼走筷子上的肉。
姜知津高興了,笑問:“好吃麽?”
“好吃。”溫摩道,“你也嘗嘗看。”
姜知津含住筷子,溫柔地舔了舔,“唔,真的好吃。”
“……”是快到夏天了吧,溫摩只覺得熱力上湧,臉頰有點發燙。
他是無心的他是無心的他絕對是無心的!
不要多想,多想你就是禽獸。
宜和差點當場摔了筷子。
不單想摔筷子,她還想掀了面前的席案。
風旭看了她一眼,示意她注意。溫摩也向她望來。
溫摩這一眼其實是放空的,她不能再望着姜知津,不然臉肯定得紅得清晰可見,于是将視線放出去,宜和席上的動靜略微大一些,她便自然而然地望了過來。
宜和立刻從那空洞的、沒有表情的眼神裏自動解讀出殺氣。
獸柙那一幕在眼前重現,她低下頭,拿起筷子,小口吃菜。
溫摩的手尚未好全,一晚上是喝酒多而吃菜少。姜知津和風旭宜和聊的又是馬上夏日将至,西山要熱鬧起來的種種事情,三人聊着哪家的絲竹班子妙,哪家的廚子好,皆是富貴纨绔的口角,溫摩半懂不懂,聽得無甚趣味。
好在姜知津因趕着同風旭去書房說話,筵席結束得比往日要快許多。
溫摩原要盡地主之誼陪一陪宜和,哪知還沒走近,宜和便道:“我倦了,先回行宮去,告辭。”
說罷,扶着宮人們,幾乎是腳不沾地,走得比兔子還快。
溫摩:“……”
她又不會吃了她……
不過她也有事。
風旭随行的羽林衛之中,有一個人十分面熟,正是那天晚上跟着陳山海身邊的一位,陳山海好像喚他“阿刀”。
她讓大劉準備了一些點心,并幾壺好酒,賞給一衆羽林衛,同時給那羽林衛使了個眼色。
那阿刀也是機靈人,立即便說了幾句贊頌之辭,然後表示要向少夫人謝恩。
大劉将他帶到溫摩面前,溫摩細問起那一晚的情形。
那一晚羽林衛率先硬剛徐廣和他的手下,幾乎每人都挂了彩,只怕他們一時逃得過姜知澤的追拿,後面只怕還是有麻煩。
阿刀笑道:“大理寺的李大人确實找到我們了。好在離開清涼坊後,老大帶我們又去找老仇人打了一架,黑咕隆咚的,那幫人也不知道我們本來帶着傷,還以為是他們将我們打傷的,在大理寺清清楚楚對的口供,官家向來不管小巷裏頭的事兒,我們就被放了。”
所謂“老仇人”,乃是當年陳山海從前當混混時搶地盤的對手。
這場架一打,他們身上的傷便算是過了明路,挂彩有損羽林衛形象,溫岚每人罰了一個月月俸,但跟他們這一筆掙到的傭金比起來,一個月月俸差不多算是九牛一毛,壓根兒沒人在意。
“你們老大還挺行。”粗中有細,能打能說,對敵人十分奸詐,對合作夥伴卻是十分守信,溫摩很是欣賞他,“他的傷怎麽樣了?”
阿刀聞言臉色有幾分黯淡,搖頭:“不好呢。求了太醫醫治,內服外敷地用了不少藥,還是生疼。”
他忽然想起那一晚溫摩好像也受了同樣的傷,但老大疼得躺在床上起不來,溫摩卻是行動如常,不由得眼睛一亮:“少夫人可有什麽靈丹妙藥?”
溫摩微微一笑:“确實有。你讓他過來,我去替他求些。”
“謝少夫人!”阿刀大喜過望,“少夫人能救老大,就是我們山海門的恩人!”
“山海門?”
“嗯!老大說了,混江湖要闖出名堂,得要一個響當當的名號!”阿刀說着一臉驕傲,“少夫人覺得這名號怎麽樣?”
溫摩覺得——你們要是當羽林衛能這麽用心,我爹大概也不會老得這麽快了……
作者有話要說: 每天晚上九點左右更新,但因為作者的拖延症已是重度,所在大家一般在九點半或是十點左右來看比較靠譜一點嘤嘤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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