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三十九

姜知津美滋滋地吃完了一頓飯, 就被溫摩帶着向村長辭行。

村長喜得手腳都沒處放,那個總是笑得一臉天真可愛的瘟神終于要走了!

然而就在這時候,可愛的瘟神捂住了肚子, 整張臉都皺了起來, “嗚……痛……”

痛個屁啊,你明明剛才還笑嘻嘻的!

村長在心中怒吼。

“怎麽了?哪裏痛?”溫摩急忙扶着姜知津坐下,姜知津緊緊抓着她的手, 整個人沒骨頭似地賴在她身上, 頭埋在她的肩窩裏,嗅着她身上好聞的氣息, 哼哼唧唧,“不知道……就是好痛嘤嘤嘤……”

溫摩讓村長替他瞧瞧,他索性把頭一歪, 暈了過去。

“津津!”

溫摩的聲音裏滿是焦急。

但沒人能叫醒一個裝暈的人。

村長将祖傳的藥蕩喂給了姜知津,姜知津依然沒有醒。

溫摩發愁。

只要回到西山, 姜知津就有大夫有護衛,可以活得安安穩穩, 可她實在沒有把握帶着一個昏迷不醒的病人回去, 要知道那名黑衣人随時會出現, 別說帶着個病人, 就是她一個人處在全盛狀态時, 也不一定是他的對手。

村長雖不知道姜知津是真暈還是假暈, 但這瘟神在這兒多賴一天,他就一天見不到寶貝孫子, 遂把家傳桃木劍和紙符統統翻出來,在屋子裏布置了一個道場,開始給姜知津驅邪。

仡族人篤信神靈, 生老病死皆要請神晴出面,溫摩對村長的桃木劍肅然起敬,守在姜知津身邊,騰出位置給村長。

村長口裏念念有辭,手裏拿起桃木劍滿屋子轉悠,屋子當中放着一只火盆,讓溫摩一張張往裏頭燒草紙,直燒得整個屋子煙霧缭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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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咳……”姜知津原想忍的,可這黃煙實在太嗆人,他終于還是忍不住咳嗽起來。

溫摩輕輕扶起他,順着他的背,聲音裏滿是歡喜:“醒了就好,老丈你可真是厲害。”

她的眼睛明亮,眸子發着柔潤的光。

姜知津擡頭瞧着她的眼睛,心裏有點澀澀的滋味。

對不起,讓你為我擔心。

可是如果現在回到西山,當初那場戲就白演了,徐廣私宅那件案子也不會有任何進展。

“還疼不疼?”溫摩柔聲問。

“好多了……”姜知津虛弱地道。

“那太好了。今天你先好好休息一下,明天一早我們就動身。”

姜知津:“……”

他的臉一定苦了起來,因為溫摩問:“津津你又有哪裏不舒服麽?”

“頭疼……”姜知津撲進她的懷裏,“肚子不疼了,頭又疼了……嘤嘤嘤……”

“這可怎麽辦?”溫摩皺眉,不回去沒有大夫,回去又有黑衣人。

“姐姐幫我揉揉……”姜知津把她的手拉到自己的腦門上,“揉揉會好些。”

溫摩嘆了口氣,津津真是個乖巧懂事的好孩子,這全無來由的疼痛顯然是有什麽重疾,他卻只要揉一揉就好。

溫摩輕輕替他揉着腦門,向村長道:“老丈知不知道西山炎園?”

村長一驚:“這自然知道。”

“我想請老丈替我送封信過去……”

溫摩還沒說完,姜知津陡然又狂咳起來,溫摩的注意力馬上被轉移,“津津!”

接下來的幾天,姜知津時好時不好,有時上一瞬還好端端地聊天說話,下一瞬突然就捂着腦門倒在了溫摩的懷裏,因此溫摩也不敢再提走的事。

不過到底還是寫好了那封信。

村長出去一日,又原封不動把信帶了回來,交給姜知津。

“沒有任何人看過?”姜知津聲音涼涼地。

村長戰戰兢兢:“沒有。小人在外頭轉了一日就回來了,根本沒有去西山。”

姜知津打開信,上面的字跡歪東倒西,一塌糊塗。

他的嘴角一抿,笑了起來。

溫摩原是想要他來寫這封信,他裝頭疼混過去了,溫摩只好自己動筆。

醜到這款,真是舉世無雙。

“津津來吃李子啦!”

後園傳來溫摩的聲音。

幾乎是聽到聲音的同時,姜知津臉上便有了燦爛的笑容,他迅速收起信:“阿摩姐姐我來啦!”

他不笑的時候臉色比冰塊還要冷,但一笑起來,全世界的鮮花悉數綻放,也比不了他一笑之動人。

村長覺得他是個妖怪。

一個人怎麽能在他面前比瘟神還壞,在另一個人面前又比他小孫子還要可愛?

溫摩端着盤李子走來,身上落下了不少雨點子,頭發也有些潮濕,發絲粘在頰邊。

姜知津連忙回房間拿布巾給溫摩擦頭發擦臉,隔着一層布料,她的臉在他手掌裏只有一點點大,雨水把眉毛都濕潤了,眼睫上還挂着雨珠。

空氣裏浮動着李子的香氣,姜知津只覺得齒頰生香,咽了口口水。

此時的溫摩,真像一枚帶雨的果子啊,讓人想咬上一口。

溫摩只當他不會服侍人,便把李子遞給他,自己接過布巾,随意擦了擦雨水。

從他們到來的第一天起,這雨就淅淅瀝瀝下個沒完沒了,溫摩被困得快要發黴,她已經幫村長把後園的雜草全除淨了,柴也全劈完了,今天終于對李子下手了。

屋檐下鋪着幹淨席子,姜知津懶洋洋地枕在溫摩的膝上,那盤李子擱在胸口上,拈了一個,咬上了一口。

味道甚是一般,不像他平日裏吃的那般甘甜,酸味和澀味都挺重。

但這是溫摩親手摘下的,所以酸味和澀味都變成了獨一無二的風味,姜知津啃得十分有味道,遞了一個送到溫摩唇邊。

溫摩無時無刻不在想着如何順利回去,今天村長說把信送到了,那麽應該很快就會有人來接他們了。

她随口吃了李子,“噗”地一聲,用力把核吐得很遠。

啃李子的姜知津頓住了。

他可真喜歡溫摩。

因為溫摩永遠會做出他意想不到的事。

比如出生到這麽大,他從來沒看過哪一個女人這麽吐果核。

“這個好玩!”姜知津一下子坐起來,如法炮制,只可惜還不到溫摩一半遠。

溫摩也好喜歡姜知津。

自從來到京城,不管她做什麽,人們都看不慣,等待她的永遠只有嘲諷和取笑。只有津津不同,他永遠都興致勃勃,無論她做什麽都肯捧場。

“不行啊津津,跟我比差遠了哦。”溫摩笑眯眯地道。

“哼,我再來一個。”

“嘻嘻,再來也不行。”

姜知津試了好幾次之後,慢慢掌握了訣竅,氣沉丹田,猛然一吐,終于超過了溫摩那一顆的位置。

他得意地朝她一場眉。

“喲呵,不錯哦。”溫摩是死不服輸的,她登時坐正來,幾口啃掉了一枚李子,用力吐了個更遠的。

兩人你一下我一下,一盤李子很快告磬,姜知津自告奮勇:“這次我來摘!”

起身跑去後園。

片刻後,驚呼聲傳來:“啊啊啊姐姐救我!”

溫摩正端着杯子喝水,聞言把杯子一扔,迅速起身。

後園,粗大的李樹在細雨中沉穩地張開枝桠,青中泛紅的李子圓滾滾地躲在枝葉底下,姜知津雙手雙腳挂在一根樹枝上。

溫摩哈哈笑。

那樹枝其實離地面不遠,他那雙長腿一放下來準能穩當落地,但他從小養尊處優,顯然是從來沒有爬過樹,此時整個人好像是已經吓傻了,只知道哇哇大叫。

“跳下來。”溫摩張開雙臂,“我接着你!”

姜知津嗚嗚搖頭:“我會壓着你的。”

“放心吧姐姐扛得住。”

“那我真的跳了哦。”姜知津的嘴角微微上翹,眼睛裏藏着一點笑意。

松開手,他從樹枝上掉下來。

溫摩接住了他,但有一件事她沒想到。

姜知津看着清瘦,卻比她想象中要重得多,她連退了兩步,雨天地濕,後腳跟一滑,整個人仰天向後倒去。

姜知津只想趁機抱上一抱,沒想到會有此變故,連忙穩住自己去拉她。

啪唧。

他結結實實摔在了地上,溫摩随後跌下來,正撲在他的胸膛上。

大地濕潤而柔軟,雨絲從天盡頭迎面灑下,細如絲,潤如酥。

溫摩趴在他的身前,近到不過咫尺,四目相對,息息相聞。

天地仿佛在這一刻凝固,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姜知津發現自己的腦海一片空白,面前只有溫摩的臉。

她臉上濕漉漉的,唇上也是,水光潤澤,像世上最晶瑩柔軟的果肉,如果能咬上一口……

他擡起頭,一點一點湊近她。

溫摩也有點恍神。

她發現她不能靠姜知津太近。

一旦靠太近,她好像就總是會忘記姜知津還是個需要人憐愛的孩子,總會把他當成一個英俊的成年男子,甚至有點想為他唱歌。

一滴雨水滴到她的頭頂上,那點涼意讓她驟然清醒過來,迅速撐起身子站起來:“津津想不想爬樹?姐姐教你吧!”

姜知津保持着伸頭的姿勢,只可惜胸前只剩下虛無的空氣。

他整個人都僵硬了。

津津不想爬樹,津津想做點別的……

溫摩是位明師,幾天後,姜知津學會了爬樹,輕輕松松就能穩穩當當地站在了枝桠上。

雨已經小了不少,這場連續幾天的雨已經到了尾聲,葉片間滴下一滴滴的雨水,從衣領滑進脖了裏去,很清涼。

“小心腳下,樹枝上有青苔。”

溫摩站在樹下提醒。

她頭上胡亂挽着發髻,蓬松的碎發讓她的臉看上去只有巴掌點大,正值雨散雲收,天色漸漸變得疏朗,遠處的山間開始蒸藤出大量的霧氣,将這一帶變得雲山霧罩,仿佛很适合仙人修道。

姜知津覺得阿摩就像是深山中走出來的仙子,有身無上玄妙法門,有她在,便是摘個果子,他卻覺得十分有趣。

他扔了一只李子下去:“姐姐,給你!”

溫摩手一擡便接住了,咬一口。

“甜麽?”

姜知津在樹上問。

溫摩向他回了個大拇指。

姜知津露出了燦爛的笑容,很快摘了滿滿一衣兜。

看着溫摩,他又起了歪念頭,若是下樹的時候腳下一滑,溫摩定然是要來扶他的,他一不小心抱着溫摩滾作一團,也是十分正常的……

說幹就幹。姜知津腳下一滑,發出一聲驚呼,整個人向前栽去。

溫摩果然關切地來扶,眼前他就可以撲到她身上,趁便把她抱進懷裏……然而就在這個時候,門外忽然傳來一陣馬蹄聲。

溫摩的身體立刻緊繃了起來,手握住了刀柄,轉身向外。

來的是姜知澤的人,還是姜知津的人?!

然而等為首的那人翻身下馬,摘下鬥篷上的風帽,她便輕輕吐出一口氣,放松下來。

是風旭。

風旭一踏進園子,就怔住。

李樹下,姜知津五體投地,全身結結實實撲在泥濘之中,李子灑了一地。

作者有話要說:  姜知津:風旭我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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