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四十

這幾日, 溫摩和姜知津在窮鄉僻壤優哉游哉啃李子,風旭在京城卻是忙翻了天。

姜知津當着衆人的面玩了一出失蹤,“庶長子為穩固地位暗殺嫡次子”的消息便像是長上了翅膀, 在京城的每一條大街小巷飛進飛出。

姜知澤起初沒太把這事當回事, 依舊在李嚴的壓力下寸步不讓,但當謠言開始傳“姜知津就被關在徐廣那間宅子裏面受折磨”的時候,姜知澤有點坐不住了。

因為長公主四處找不見寶貝兒子, 開始将矛頭對準了姜知澤。

這麽多年, 姜知澤一直以侍奉嫡母的儀禮侍奉着長公主,從未有過一絲怠慢, 因為長公主身後就是皇帝,姜知澤可以為了徐廣扛住一個大理寺,還可以扛住一個三皇子, 卻扛不住長公主與皇帝。

姜知津失蹤第四天,守圍在徐廣私宅的姜家府兵撤離, 李嚴帶人接手。

姜知津澤離開前自然做了處理,但李嚴是有名的善斷, 最擅抽絲剝繭, 風旭對他很有信心。

“現在就等李嚴的好消息了。”

回炎園的路上, 風旭把事情大致說了一遍, 眼中迸發出一點明亮的光采, “只要能證明徐廣的罪行同姜知澤有牽扯, 咱們便能順藤摸瓜,把他幹的事情一件一件揪出來……”

姜知津給他一個噤聲的眼神。

溫摩打着馬奔回來了。

她前幾天才學回騎馬, 正在興頭上,騎着馬忽遠忽近地奔了好幾個來回,這會兒她大聲道:“太慢啦!這麽着什麽時候才能到炎園?!”

“阿摩姐姐好厲害, 剛學會就能騎這麽快!”

姜知津馬屁拍得熟極而流。

溫摩十分滿意,同時又生出新的願望:“我看過別人站在馬背上,那可真是威風啊……”

她頓了頓,向風旭道:“我看殿下的馬術就十分厲害,不知道能不能教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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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旭下意識望了姜知津一眼。

姜知津一派純真,笑容燦爛。

風旭:“嗯,這個……”

“來吧!”溫摩沒有給他時間磨蹭,在他的馬上抽了一鞭,他的那匹北狄駿馬立刻昂首奔出。

溫摩立即縱馬追上去,和他并肩齊驅。

此時已經在西山甬道上,隔不了多遠就是一所別院,一雙雙眼睛都看着,他與溫摩并辔同行,卻把姜知津丢在後頭,在南疆或許不算什麽,在中原卻是不大好,他正想委宛地告訴溫摩這一點,溫摩已經開口問道:“殿下,徐廣一案現在如何了?”

風旭這才明白過來,原來她是想借機問這事。

他揀要緊的跟她說了一些,當然改成了李嚴頗為機靈,順勢利用了姜知津失蹤的事情做文章,姜知澤迫于壓力,終于退步。

溫摩點點頭,緩緩吐出一口長氣,終于有所進展了。

“阿摩,你來自南疆,不懂中原規矩。”風旭誠懇道,“中原有句話叫‘人言可畏’,你是我的弟妹,我是你丈夫最好的兄弟與朋友,以後若是有事,你可以派人送信給李嚴,他會轉交給我。”

“人言可畏……”

溫摩喃喃地念着這四個字,低低地笑了。

她的上輩子處處遵從中原規矩,一步不敢走錯,然後一世就毀在這四個字裏。

風旭是謙謙君子,一見溫摩這般神情,立刻反省是不是自己語氣過重了,溫言解釋道:“這也是為了你好,女子的清譽比什麽都重要……”

“錯了。”溫摩擡頭一笑,笑得有一絲譏諷,“所謂的‘女子清譽’只不過是你們男人給女人下的判詞,你們給女子做了個籠子,乖乖待在籠子裏的,你們便說她有清譽,不肯待在籠子裏的,你們就說她奔淫無恥。”

風旭從沒聽過這種歪理,一時愣住。

“不過我知道了,以後我會注意一點,不然那群小母雞會說我家津津戴了一頭的綠帽子。”

溫摩說着,手裏提着缰繩就想掉轉馬頭回去找姜知津,忽然聽得遠遠有人喝了一聲:“站住。”

這個聲音她永遠不會忘記。

全身的肌肉有自己的記憶,一聽這聲音就全體緊繃了起來。

她慢慢回身,看到了從前方打馬而來的姜知澤。

他頭束玉冠,輕袍緩袖,斯文儒雅,臉上帶着上一世溫摩再熟悉不過的輕淺笑意,身後跟着姜家衆随從,身邊與他同行的竟然是長公主身邊的周夫人。

他輕言細語地開口:“已經快到家門前,弟妹為何還要掉轉馬頭?莫非離開幾日便不認得家門了?”

風旭道:“知澤兄莫要誤會,知津就在後面。弟妹剛開始學騎馬,向我請教馬術,所以我二人才領先了一些,此時弟妹正要回去找知津。”

姜知澤微笑地看着他,微笑地等他說把話說完,才開口:“多謝殿下如此呵護我家弟妹。津弟與弟妹去而複返,失而複得,殿下居功至偉。”

風旭微微皺眉:“知澤兄這話是什麽意思?”

姜知澤微微一笑,做了個手勢:“殿下,弟妹,請吧。”

周夫人面沉如水,看不出喜怒,開口道:“長公主聽說有了公子消息,正是歡喜不盡,命老身出來迎接。殿下與少夫人既來先來一步,就先随大公子去見長公主吧。這裏人多口雜,堵在路上須不好看。”

風旭的心往下沉。

中原規矩的可怕,在于它就像一只巨大的蜘蛛網,牽一發而動全身,身在其中,根本無法掙脫。

“走吧。”風旭低聲向溫摩道,擔心她不肯就範,一旦惹出更大的動靜,京城的新聞就要從姜知澤和徐廣身上輪到他風旭和溫摩身上了。

哪知溫摩沒有一絲抗拒,甚至連乍見姜知澤的那絲緊繃都不見了,她展齒一笑:“好啊。”說着向姜知澤道:“那就有勞大哥帶路了。”

姜知澤微微有點意外。

這位弟妹不知為何每次一見他,都像是貓遇見兇險一般會炸毛,便是這種近乎獸類的抗拒反應,讓他愈發覺得有趣。

這樣笑起來卻又明光燦爛,和中原那些溫柔矜持的貴女截然不同。

新鮮,有趣,多麽好的獵物。

姜知澤全身的血液微微升溫,感覺得到自己的興奮。

長公主顯然早就得到了消息,姜知澤帶着風旭和溫摩進來的時候,一張臉比周夫人還要沉得更厲害些。

她盯着風旭,厲聲喝道:“你幹的好事!”

風旭跪下:“旭兒惹得姑母動氣,是旭兒的不是。但旭兒愚鈍,不知錯在何處,還請姑母明示。”

“你還不知道?!”長公主驀然起身,怒道,“你和這溫氏合起夥來把津津當猴耍,偷偷把他關起來好遂你們的心願!”

風旭震驚擡頭:“姑母,我沒有——”

“你給我住口!”長公主指着他的鼻子大罵,“知澤跟我說起的時候,我還不信。你是我嫡嫡親的侄子,我視你就如自己的兒子一般!津津也拿你當親哥哥!可你是怎麽對他的?你竟打他妻子的主意!你、你竟也欺負他是個傻子!”

說到後面,長公主聲音發顫,眼淚湧了出來。

風旭連連叩頭:“姑母,我風旭對天發誓,全無此事!若我對弟妹有半分異心,叫我不得好死!”

這個誓言不可謂不重,長公主臉色略緩了一緩。

姜知澤在旁道:“殿下這般說,倒顯得是我無事生非。其實若非津弟失蹤,這種事情我便是知道了,也只願你們能趁早迷途知返,早日回頭,絕不會說出來讓母親大人煩心。”

風旭冷冷道:“你知道了什麽?”

“你還有臉問!”長公才緩下去的臉色,因姜知澤一席話重又惱怒起來,“津津一來西山,你便也跟着來了,當夜就和這溫氏在西院相見,聊得難分難解,下人們都看在眼裏了!他們也不知道這事怎麽辦,只好去告訴了知澤,若不是知澤護着你們,這樁醜事早就捅到了大家面前,我們全成人家的笑柄!”

她越說越氣,見溫摩還站着,更是大怒,“你還有臉站在這裏?我原說你是真心待津津,我也是掏心掏肺想疼你,哪知你心思藏得這麽深,一面嫁給津津,一面就勾搭上了風旭!我告訴你,你們做的事我都知道了,你們休想再瞞我!若不是你,津津向來最煩舞刀弄棒的,怎麽可能想到去打獵?你先蹿掇他去打獵,然後讓他當衆被人擄走,好将這盆髒水潑到知澤頭上,以便助風旭一臂之力,讓知澤扛不住壓力,讓人搜查徐先生私宅!”

姜知澤黯然道:“母親大人,驚怒傷身,您請先息怒。徐先生不單是我的幕僚,更是我的良師益友,我不願有人壞他的名聲,所以才不想讓大理寺進他的私宅。此事确實是我有些固執,但殿下你若真的想查,好言好語請動母親大人,只要母親大人一開口,我無不照辦。你們實不該這樣戲耍津津,他雖然心智還是個孩子,但到底是溫氏的丈夫,我是他的兄長,斷不能容你們這樣污辱他。”

長公主一臉感慨,拭淚道:“知澤是什麽樣的人?難道我還不清楚嗎?這麽多年,若是換一個兄長,津津還不知活到什麽境地,也只有知澤,從小到大都這樣懂事,事事體貼我,照顧津津。風旭,你在我心裏頭,實不比知澤差,可你怎麽就不能學學知澤?你做出這樣的事,對得起津津嗎?!”

風旭辯無可辯,知道自己着了姜知澤的道。

姜知澤是幾乎已經完全掌控的姜家的男人,在這一役裏雖說是吃了大虧,卻并非滿盤皆輸。炎園裏的眼線給了姜知澤極好的線索,給了他反敗為勝的機會。

為着姜家與風家的顏面,此事定然會在私下解決,但他很可能從此以後都不能像以往那樣自由地和姜知津來往,更可怕的是,他們從頭到尾都只是在罵他一個人,只略提了提溫摩。

他們已經不需要溫摩的認錯與忏悔,他們已經在心裏判好了溫摩的刑。

“弟妹!”風旭咬牙道,“你倒是說句話,快告訴他們,你我清清白白,什麽事也沒有!”

“殿下,記得前面咱們說的話麽?”溫摩的聲音很輕淡,“人言可畏……但人言這個東西,若是在乎,它就是金科玉律,若是不在乎,它就是個屁。”

“誰放屁?”

門外,姜知津輕快的聲音傳進來,“快說快說,誰放的我來打他屁/股!”

作者有話要說:  嘤嘤嘤,對不起,今天在外面玩,晚上回來在酒店趕稿,搞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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