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五十三

這場山洪說大不大, 說小不小,堆積出高高的山石,前後各一堆, 剛好把馬車堵在中間。

左邊是難以攀登的峭壁, 右邊是一不留神便能摔斷腿的懸崖,據說從前西山銀瀑還會從這裏經過,形成第二瀑的奇景。

總之一個字, 慘。

昨天的溫摩原以為天一亮就能回京, 這會兒才明白他們根本是被老天爺困住了。

這條舊路早已廢棄,平日裏根本沒人過來, 不用指望有誰能發現他們。西山的人以為他們在京城,京城的人們以為他們在西山,誰也不知道他們被困在了這兒。

随從們翻過後面那堆山石, 回炎園搬來救兵,清除山石障礙, 直花了一整天,馬車才脫困。

天色已晚, 今天是回不成京城了, 溫摩只得帶着姜知津折回炎園。

長公主拉着兩人的手, 确認了兩人無恙, 這才放心, 吃完飯的時候, 笑眯眯問道:“津津,昨日的金絲餅好不好吃?”

溫摩正要喝茶, 手一抖,茶差點兒就潑了。

“好吃,”姜知津微笑, 眼神溜了溫摩一眼,“就是吃完有點……嗯……奇怪……”

溫摩生怕長公主問出更生猛的事情來,連忙道:“津津,你還沒寫字呢,我陪你去書房吧。”

姜知津:“寫字?”

“對,夫子不是讓你一天寫一張大字嗎?從來這裏,你一張也沒寫過吧?明日回去夫子定然是要問的。”

昔年姜知津一病,無數大家求去,長公主替姜知津請了一位啓蒙夫子,十幾年來就教些《千字文》之類。說是讀書,不如說是打發時間,大家都沒指望姜知津能讀出個什麽名堂,包括夫子自己,平時的窗課布置歸布置,做不做便憑姜知津高興,誰也不去催他。

所以這是姜知津十幾年來頭一回被催窗課,不由一怔,然後就看到燈光下,溫摩看起來一臉嚴肅,實際上肌膚底下已經隐隐透着一層紅暈,連耳尖都紅了。

昨天那個時候,她的臉色也是這樣嚴肅,語氣也是這樣正經,在那昏暗的馬車內,她的肌膚是不是也像這樣微微發紅,耳尖是不是也紅成了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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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知津的心狠狠地動了一下。

軟成泥,化成水。

他從鼻子哼出一聲“嗯”,乖乖起身:“好吧。”

這十幾年裏,姜知津同任何一個七歲的男孩一樣,讨厭讀書寫字,長公主還從來沒有見過他在這上頭肯如此乖巧聽話,頓時大喜,什麽話也顧不得問了,命周夫人帶着人送他們去書房,還囑咐廚房預備夜點心,公子要用功讀書了。

周夫人送了兩人回,長公主還喜滋滋地:“你瞧他們兩個如何?”

周夫人微笑:“看來是成事了。公子一路都牽着少夫人的手,雖說之前公子就這麽粘少夫人,但那眼神好像沒有現在這樣過。”

“津津的眼睛啊,好像恨不得長到阿摩身上呢。”長公主笑得十分滿足,“哎呀,看來要不了多久,我就能抱孫子了。”

如果問溫摩最讨厭什麽地方,那麽毫無疑問是書房。

所以來炎園這久,她還沒來過這裏。

一來就發現自己居然錯過了這麽大一塊風水寶地。

“嗆啷”一下,溫摩拔出了兵器架上的一把刀,秋水般的寒光映亮了她的眼睛,“這些都是你家祖宗的?”

“嗯,他叫姜炎。”

“炎園的炎?”

太/祖開創大央,身邊有兩位重臣,一是姜炎,一是古清微,這兩人後來都成了異姓王,世襲罔替,恩寵永傳。

所有的兵器都保存得很好,溫摩一樣一樣拿起來看,她只會刀和弩,許多兵器連見也沒有見過,但姜炎居然樣樣都精通,實在是太厲害了。

她一面感嘆一面拿起弓。

她是用慣了弓的人,一拿起來就發現了它的不同——和它一起沉眠的同伴們不一樣,它很明顯在最近被使用過。

連箭靶上的痕跡都是新近留下的。

“津津你練箭啊?”溫摩詫異問,除了姜知津,可沒有人敢動這裏的東西。

“三表哥練的。”姜知津毫不猶豫地把風旭拿出來頂缸,從後面攬住溫摩的腰,“姐姐教我射箭好不好?”

他的下巴擱在她的肩上,弄得溫摩癢癢的,她咳了一聲:“真想學就好好學,站直了。”

她是個盡職的好老師,教得十分認真。姜知津卻是射得亂七八糟,光是握弓就要她手把手地教了十幾個來回。

她站在他胸前幫他調整手臂姿勢,他卻心猿意馬,忍不住低下頭,輕輕在她的耳尖上親了一下。

方才在長公主房裏的時候,他已經非常非常想親一親它了。

昨天在馬車裏,他就該好好親一親它的。

“津津!”溫摩被燙着一般捂着耳朵,瞪他。

“姐姐的朵尖看起來好好吃。”姜知津一臉單純和無辜,心中暗暗補充了一句——特別是紅起來的時候。

紅得半透明,被燈光照着就像是最上等的瑪瑙。

瑪瑙是佛家七寶之一,姜知津從前只覺得大概是因為瑪瑙貴重,現在他明白了,是因為瑪瑙美。

美得連佛也要心動。

明明做着很色狼的事,偏偏又說着很單純的話,溫摩拿他沒法子,只能板着臉道:“不許亂啃!”

“可是我有點餓。”

“我要玫瑰金絲……”

一個“餅”字還沒說完,溫摩就大吼一聲:“除了這個!”

她這輩子都不要再吃玫瑰金絲餅!!!!

外頭響起叩門聲,周夫人的聲音在外響起:“公子,少夫人,公主給二位準備了夜點心。”

溫摩連忙放下弓箭,拉着姜知津在書案後坐下,然後胡亂翻出一疊紙,将筆塞進姜知津手裏,用口型道:“寫!”

姜知津搖頭,也用口型道:“親親。”

溫摩飛快在姜知津唇上親了一下。

她退得太快,姜知津連吮上一口都來不及,撂筆不幹了,小聲道:“我要親姐姐耳朵。”

溫摩:這孩子真是學壞了!

“公子?”裏頭久不見動靜,周夫人的聲音裏有了一絲疑惑,“少夫人?”

“回頭親。”溫摩道,“快點寫!”

姜知津得了承諾,笑眯眯提起了筆。

溫摩去開門,周夫人放下點心,笑眯眯交待長公主的話,讓兩人早些睡,明日還要回京的。

溫摩和姜知津站起來答了話,送周夫人離開。

周夫人送來的是幾碟子小糕點,并兩碗冰飲子,糕點裏面就有一碟玫瑰金絲餅。

溫摩從前還覺得它挺好吃,但現在已經完全沒有辦法正視它了。

她将冰飲子遞到姜知津面前:“喏,餓了就多吃點。”

“姐姐,我想吃的不是這個呀……”姜知津起身,手撐在書案上,隔着桌面俯近她的耳尖,“我想吃的是……”

是你啊。

“嗯?”

他的唇還沒碰到溫摩的耳尖,溫摩忽然皺了皺眉頭,抽出了他面前的紙。

上面寫得不知是詩詞還是文章,字字挺拔俊秀,即使是以溫摩的眼光看,也是非常不錯的。

“這是你的字?”溫摩吃驚。在溫家的祠堂裏,他的字明明她的同款難看來着。

“不是。”姜知津臉不紅,氣不喘,翻過面來寫了幾個四仰八叉的大字,“我的字長這樣。”

對,這才是嘛。

“那這是誰寫的?”

“三表哥呀。”姜知津道。

溫摩看看箭靶,又看看這些字,困惑:“這到底是你的書房還是風旭的書房?”

“我的。不過三表哥一來就賴着不走。”

溫摩心說這倒是,風旭每回來,确實是要同津津在這裏坐半天的。

“阿啾!”

燈下,風旭打了個噴嚏。

“殿下,小心着涼。”服侍的老太監關切道。

“大熱天的,着什麽涼?”風旭捏了捏鼻梁,對着書案上的信件,無聲地嘆了口氣。

這是一封戰報。

确切地說,是一份捷報。

來自于五皇子風昭。

“二公子還沒回京麽?”風旭問。

“還沒呢。”

風旭再一次嘆了口氣。

知津啊知津,大麻煩來了,你還要在西山逍遙到幾時?

溫摩第二天一早出發,這一次終于沒有遇上什麽麻煩,順風順水到了京城。

她先安置好姜知津,然後便去了趟大理寺。

李嚴客客氣氣招待了她,但問起案情,李嚴翻來覆去都是那些話,到了江福那一頭就查不下去了,查來查去都是一個清白普通的商人,因為做生意遇上了麻煩,不得不低價賣出自己才買來不久的宅子。

李嚴還向她訴苦:“在京城想查跟姜家的案子,那真是一舉一動都寸步難行。少夫人畢竟姓姜,雖有殿下的交待,下官還是要勸少夫人一聲,這渾水能別趟就別趟,以免到時難以抽身。”

溫摩對查案子不是太懂,但她想另一個地方一定有人懂。

片刻後,她照舊花五兩金子買了一碗陽春面,坐在了得意樓的雅間裏。

不一時,有人推門進來。

她以為會是那個大掌櫃,沒想到是上次那個幹瘦老頭。

“客人想買什麽消息?”

幹瘦老頭好像已經認不出她,幹巴巴地問。

溫摩道:“我要查一位名叫江福的商人所有的關系,請問需要多少錢?”

幹瘦老頭伸出一根手指。

溫摩試探着問:“一百兩?”以得意樓的定價來說,還挺便宜,大概是因為江福只不過是個小人物吧。

幹瘦老頭搖頭。

“一千兩?”有點貴,但江福是個關鍵,貴也得花。

幹瘦老頭還是搖頭。

“不會是一萬兩吧?”真要這麽多,她上哪兒去籌錢?唔,也許可以把她名下的幾間鋪子抵出去……

然而幹瘦老頭還是搖頭。

溫摩的耐性耗盡,一拍桌:“到底是多少?能不能給個準話?!”

“十萬兩。”幹瘦老頭慢慢道,“黃金。”

溫摩騰地站了起來:“你怎麽不去搶錢?!”

幹瘦老頭也很無奈,上面有交代,先試出這位客人的底線,然後再翻個十倍,總之是要開出一個讓客人想掀桌的價錢。

很顯然他成功了。

他沒什麽表情地道:“事涉姜古兩家,十萬兩黃金,已經很便宜了。”

溫摩的眸子微微亮了一下,“他果然和姜古兩家有關?”

幹瘦老頭:“……”

不,我什麽也沒說。

雅間隔壁,聲音毫無阻礙地從改造過的牆壁另一端傳來,得意樓大掌櫃垂手侍立,眼睛都不敢多擡一下。

姜知津坐在屏風後,錦衣玉帶,華服璀璨,容光照人,手裏的折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着手心,開口道:“房山先生老了。”

話太多了。

作者有話要說:  哈哈哈哈我要被評論笑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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