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五十四

掌櫃心說還不是您的交代有問題?又要人知難而退, 又不得無禮,一聽就知道這絕不是一位尋常的客人,自然不能以尋常手段對待。

隔壁, 溫摩深思了一下, 覺得把自己賣了都換不了十萬兩黃金,便麻溜地掀桌走人了。

姜知津起身走到窗前,窗子推開了一道小縫, 溫摩很快出現窗子下方。

她今天穿一身青綠色外袍, 依然是窄袖修身的開裙幅的樣式,底下是露出一截白綢裙, 青白二色在陽光下清清爽爽,像一株青翠枝桠一般挺立在陽光下。

頭發也梳得簡單,像男子般挽在頭頂, 簡單地插了一根桃木簪子,系着與上衣同色的發帶。

姜知津想起新婚之夜從被子裏摸出來的一串串珠釵, 在自己反應過來之前,笑意已經浮上了嘴角。

忽地, 溫摩回頭朝上望了一眼。

明知她不可能看得見, 姜知津還是下意識一縮身, 貼了牆壁。

啧啧, 獵手可怕的直覺。

過了一會兒再去看的時候, 小二已經替她将馬牽了過來, 她一擰腰,翻身上馬。

貼身的衣裳顯得腰極細, 偏又極有力,腿又長,上馬的姿勢又灑脫又利落, 真不愧是他教出來徒弟。

姜知津暗暗在心中贊嘆。

然後才發現她穿的不是裙子,而是極闊的褲子,想來是單為騎馬而設。

他将窗縫推開一些,溫摩還是騎着馬兒奔向了他視野的盡頭。

真是奇怪,明明他們一個時辰之前才分開,他就已經舍舍不戀,眼睛有了自己的意識,想追着她不放。

他在窗前看人看得投入,大掌櫃在旁邊嘆為觀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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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開始侍奉這位爺起,這麽些年加起來,大掌櫃也沒有在他臉上看到過這麽多種表情。

純正的喜悅,溫柔的憐惜,毫不掩飾的激賞……讓大掌櫃簡直無法将他同那個嘴角永遠帶着一絲玩味笑意俯視整座京城的主人聯系起來。

“公子一定很喜歡少夫人吧?”大掌櫃忍不住道。

姜知津微微一笑:“很明顯麽?”

太明顯了。

大掌櫃在心裏說,瞎子也看得出來。

姜知津正要說話,忽地,視線微微一頓。

在街角轉彎處,溫摩下馬了。

這裏是平京最熱鬧的街巷之一,到處是車水馬龍,店鋪盈街,擺滿了小攤子,溫摩面前的小攤子上插着一支支琥珀般晶瑩的糖人。

溫摩掏出銀子,把攤子上做好的糖人全買了。

攤主遇見了大主顧,喜氣洋洋地替她包好。

從在這個角度看不見溫摩的臉,只瞧見她的衣擺與發帶輕輕在夏日的風中飛舞。

——少夫人喜歡糖人。

大掌櫃悄然在心中記下了。

姜知津站在窗前,手輕輕撫着窗子,好像隔着這道窗撫着溫摩的頭發,眉目之間已是癡了。

——公子喜歡少夫人喜歡糖人。

大掌櫃再次記下。

溫摩買好了糖人,繼續翻身上馬,轉過街口,徹底從窗前的視野中消失。

大掌櫃心說這下終于可以接着談正事了,按照這位爺不喜歡廢話的風格,他清了清嗓子直接接上因少夫的到來而被打斷的話題:“……五皇子在臨東城大獲全勝,已經在班師回朝的路上,折子上寫的是下個月,但此時人已經在徐州,不出半個月,估計就能——”

“這種事情回頭拟個簡章給我就好!”姜知津已經邁步往外走,走得又急又快,“快備馬車!”

大掌櫃愣住了。

這種盤踞于京城深處,靠着消息織就出一張大網,将所有人網羅其中的勾當,不是這位爺最喜歡做的事情嗎?!

怎麽去了一趟西山回來就全變了?!

到底發生了什麽?!

姜知津坐上了馬車猶嫌慢,只恨不能縱馬狂奔,畢竟他這會兒應該乖乖待在家裏,因為“馬車颠得骨頭疼想睡覺”。

車夫展現出浸淫數十年的驚人車技,終于在公子發火前趕回了姜家,從後門進了院子。

盛夏的午後,大毒太陽下人全無,芭蕉葉子都在陽光下蔫了下來,姜知津一路急奔,剛進房門,就聽見院子裏傳來溫摩的聲音,“津津,起來了沒有?”

姜知津衣服都來不及脫,撲上床,扯起被子蓋住自己,在溫摩推門進來之前,他只來得及摘下頭上的發冠塞進被子裏。

溫摩抱着大包的糖人進來,笑嘻嘻地掀開帳子,“快起啦,來看看我給你帶了什麽!”

姜知津做出迷迷糊糊醒來的樣子:“姐姐你回來了……”

“快別睡了,再睡下去,晚上又睡不着了……”溫摩說着拍了拍他的臉,只覺得燙熱而濕潤,再摸摸他的額頭,摸到一手的汗,“津津你怎麽了?太熱了麽?”

姜知津心說在最熱的正中午一路狂奔,能不熱麽?

“傻津津,都熱成樣了還裹着被子做什麽?”溫摩動手來扯他的被子,姜知津抓得死死的,“不不不我不熱,一點兒也不熱,我才做了個噩夢,出冷汗了。”

“做什麽噩夢呀……”溫摩還沒問完,手上忽然一頓,被子沒扯下來,手倒是被什麽硬硬的東西硌着了,她伸進被子裏頭一掏,掏出一頂工藝十分精巧的累絲金冠。

“……”溫摩疑惑地望向姜知津。

“我學姐姐的!”姜知津急中生智,“姐姐往被子裏埋簪子,我就埋發冠!”

“……”溫摩捏了捏他的鼻子,“姐姐我會那麽多好的你不學,偏學這個!”瞧他大熱天裹得嚴嚴實實的,忍不住有點擔心,“快松一松,當心中暑。”

姜知津扁了扁嘴:“姐姐你能走開嗎?”

溫摩一呆:“為什麽?”

他從來只有粘她的,今天居然趕她?

莫名地,就有點不舒服,像是冷不丁被貓撓了一爪子似的。

姜知津将被子拉過頭頂:“嘤嘤嘤,我夢見我做了壞事,姐姐打我,我好怕……”

嗐,溫摩失笑了。

不單是笑他的噩夢,還笑自己方才的失落感。

居然跟一個孩子較起真來了。

“都是夢啦,快起來看我給你買了什麽。”溫摩說着,又要拉他的被子。

“嘤嘤嘤,姐姐放下帳子,我要自己穿衣裳起來。”

“喲呵,津津長大啦!”

平時要他起床可費勁了,賴床的姜知津像是沒骨頭似的,什麽都要人服侍好才肯下床。

溫摩将帳子放下來,夏日裏的帳子用的是最薄的絹絲,幾乎起不到什麽阻擋作用,姜知津看着溫摩把手裏的一大包糖人放在桌上,仔細從裏面挑出一支。

半彎着腰,八片衣擺如花瓣般打開,腰只得纖纖一束。

他在被子略動了動手腳,做出穿衣服的動靜,然後悄悄解下腰帶,掀開帳子,起身下床,走向溫摩,從後面抱住她的腰。

“咦,這麽快?”溫摩意外,在他的懷裏轉過身,手裏捏着一支糖人,笑嘻嘻,“看!這是什麽?”

她的笑容可真是飛揚燦爛,是他最愛看的那種笑容,整個人好像都在發光一樣。

糖畫在她手裏澄黃晶瑩,像是凝固的琥珀,那是一只張牙舞爪的老虎。

姜知津看着這糖畫,耳邊仿佛還能聽見當初的聲音。

“姐姐姐姐,那邊有糖畫!我要畫個大老虎!”

“回來我給你買,買好多只大老虎!”

其實細算起來,才不過四個來月之前,不知道為什麽卻覺得時間非常的久遠,久遠到已經在時光裏淬練過無數遍,煥發着一種金光的純正光芒。

“大老虎。”他輕聲道。

聲音輕極了,讓溫摩有點訝異,但姜知津沒有給她細看的機會,手撫着她的後腦勺,将她深深地抱在了懷中。

“……津津?”

姜知津天天都跟她摟摟抱抱的,但明顯這個擁抱很不一樣,仿佛有肉眼可見的深情,從他的懷裏直淌到她的身上。

但,津津,知道個什麽深情?

姜知津他當傻子這麽多年,最大的感受就是——從來沒有人會把傻子的話當真。

但她是例外。

她永遠是例外。

她說話時會認真地看着他的眼睛,她會仔細聽他的每一句話,她答應他的事情,沒有一件曾經落空。

世上怎麽會有這麽好的阿摩?而且願意從遙遠的南疆,千裏迢迢來到京城,來到他的面前。

這一定是上天送他的、最好的禮物。

“阿摩姐姐,我喜歡你。”姜知津抱着她,深深道,“最最喜歡你。”

溫摩笑了,“是因為這只大老虎嗎?”

姜知津深深吸了一口氣,藏起眼中的深情,恢複往日的天真,松開她,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嗯!”

溫摩心中生出一絲難以方喻的柔軟。

真是個孩子啊。

“吶,喜歡就快嘗嘗看。”溫摩把糖畫遞給他,他卻沒有接,低下頭,就在溫摩手裏舔了一口。

舌尖輕輕滑過糖畫的邊緣,雙唇輕抿吮上一口,他舔得溫柔緩慢,視線一直不曾離開過溫摩。

溫摩有種奇怪的感覺,他舔的,好像不止是糖畫……

等等!想什麽呢?!

溫摩趕緊勒令自己打住。

不過一般的孩子這種時候不是應該一把搶過糖畫吃個痛快麽?

大概是她看得太入神了,姜知津開口問:“姐姐想吃麽?”

溫摩連忙回神:“你自己吃就好。”

她覺得他再這麽舔下去,她心裏那頭禽獸早晚要蹦跶出來,便把糖畫簽子往他手裏一塞。

姜知津接住糖畫,“咔啦”咬下一塊老虎尾巴。

溫摩心說這才是小孩子吃糖的正确姿勢嘛!

然而下一瞬,他的手指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擡起頭,然後他的頭一低,吻住她的唇。

那塊糖被渡入到她的唇舌中,甜味四溢。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就算有二更也會很晚呀,大家不要等,明天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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