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 九十七

“……怎麽會這樣?”姜知澤臉色慘白。

六叔已經難掩眼底的興奮之色, 只有口頭上勉強還裝得出關心:“大公子,到底怎麽回事?這暗衛令真的是假的?!”

“我不知道……”姜知澤顫聲道,“這塊玉牌和父親交給我的一模一樣, 不知為何卻無法召喚暗衛, 津弟還說這是他的東西,難道以前父親為哄津弟開心,做過一個假的暗衛令給他玩, 然後此時又被有心人拿出來做文章?”

三叔公道:“真是豈有此理, 什麽人這般居心險惡!”

姜知澤勉強鎮定臉色,道:“諸位長輩, 諸位貴客,此事十分蹊跷,請恕我無禮, 要暫閉大廳,查明真相。”

廳門緩緩關上。

衆人彼此對視一眼, 誰都沒有說話。

姜家這場熱鬧沒那麽容易看啊,一旦誰反對, 很容易就被當成那個居心險惡之人一夥的。

姜知澤拿手帕拭了拭額角的冷汗, 微微調整呼吸, 片刻之後目光又恢複了往日的鎮定, 他親手将玉牌還給姜知津, 道:“津弟, 大哥從來不會搶你的東西,你要相信大哥。是有人故意用你的玉牌調換了我的暗衛令。”

這話讓廳上的人默默點頭。對嘛, 姜大公子待姜二公子如何,全天下的人都看在眼裏呢。

然後,姜知澤的視線落在溫摩身上, 問道:“我無法召喚暗衛,弟妹看上去好像很開心?”

他的目光帶着溫摩熟悉的冰涼,視線像是幽冷的細蛇,鑽進溫摩的心裏去。

好像剛才失望失态的人不是他一樣。

溫摩後知後覺地發現,他是故意的。

從玉牌第一次失敗之時,他就發覺了不對,然後佯裝失控失态,仿佛要一敗塗地,再難翻身,因為他知道自己踏進了某個陷阱,所以他就像任何踩中了陷阱的野獸一樣發出痛苦無力的嚎叫,于是獵人便會忍不住現身。

溫摩不是這個獵人,但她一定是最希望姜知澤失敗的人沒有之一。

她太高興了,高興得過了頭。兩世為人,姜知澤是她最大的恐懼,像大山一樣壓在她的頭頂,現在終于看到這座大山快要傾塌,她完全壓抑不住心中的快活。

不,她根本沒有想到去壓抑,她只想把他推進萬丈深淵,越快越好!

于是她上當了。

她忘了自己現在的身份。這一世她是他的弟媳,而不是被他淩虐的妻子,她憑什麽在這種場合對他大加指責?

她應該站在姜知津身後,在姜知澤認出玉牌的時候附合兩句,或是陰陽怪氣含沙射影幾句,都行。只是萬萬不該跳出來正面硬剛,那些話就算她不說,六叔也一定會當人挑明。

她記得方才溫岚好像看了她幾次,用目光示意她,可她全然沒發現,她只顧着落井下石報仇雪恨,于是一頭栽進了姜知澤的陷阱中。

現在,所有人都看着她,尤其是三叔公,眼中充滿了懷疑:“少夫人,這玉牌之事,可和你有關?”

溫岚眉頭緊皺,無聲地穿過人群,走到溫摩身邊。溫摩剛才的表現讓他有點擔心,若是只為奪權,溫摩有點操之過急,反而容易惹禍上身。

但他明白這玉牌之事一定跟溫摩無關。從方忠進京、呈獻罪證、姜知澤被逼繼位以正名,到此刻暗衛令出事,這一連串安排水到渠成,就像一只無形的大手推動着棋盤,将姜知澤一點一點逼到懸崖旁,溫摩尚沒有這樣的能力。

而且,在前幾天,溫摩還要他準備好人手,想要同姜知澤硬幹一場。

“三叔公,大公子,”溫岚抱拳行禮,“阿摩自小在南疆長大,心思直,性子野,口沒遮攔,着實是不懂事,我替她給各位賠個不是。”說着,向溫摩道:“還不快快行禮?你莫當這裏是鄉下地方,姜家家主的繼位之事,豈是你能随意置喙的?”

溫摩知道他是有意為自己開脫,但姜知澤已經盯上了她,怎麽會這麽輕易放手?她道“父親,我是姜家的媳婦,也是姜家的人,姜家家主的事,我怎麽就說不得?還有,三叔公你說得對,這塊玉牌還真和我有關,津津拿出來給我看過一次,當時小金子就兩眼發直,後來還直接把玉牌偷走了,如今多說無益——”

溫摩話沒說完,就聽有人道:“既然如此,那個小金子只怕就是個關鍵,只要把他帶過來一問便知。”

溫摩萬萬沒想到,說這話的人是姜知澤。

他不單如此提議,還向六叔道:“我既然事涉其中,應當避嫌,還勞駕六叔派人去将小金子帶來吧。”

溫摩:“!”

這不是把刀把往敵人手裏送麽?!

六叔當然不會拒絕,立刻就吩咐下去。

溫摩驚疑不定地望向姜知澤,姜知澤迎上她的視線,露出一個溫和的笑意。

溫摩背脊上的寒毛幾乎是立時倒豎起來。但凡他做出某種傑作的時候,就會有這樣的笑容。

六叔的人很快回來了,禀告:“四處找遍了都不見人,據二公子院裏的人說,昨天晚上起就沒見過小金子。”

“再去找!”姜知澤皺眉道,“生要見人,死要見屍,此人亂我姜家,罪大惡極,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給我把他找出來!”

他比誰義憤填膺,比誰都義正辭嚴,看起來比誰都像一個受害者,幾乎所有人都對他抱了幾分同情——在繼位儀式上遭人陷害,大公子真是太慘了。

一點寒意從指尖直蹿到心尖,溫摩整個心髒都在胸膛裏發冷,像是快要凍成一個冰疙瘩。

她早該想到的……小金子一旦得手,就會被他除去。他做事向來如此,心狠手辣,滴水不露。

此時此刻,別說是掘地三尺,就算掘到三丈,頂多只能掘出小金子的屍體,身上說不定還帶着殺人滅口的痕跡,直指他想除去的人——比如那個六叔。

那塊玉牌是不是暗衛令,他沒有時間慢慢驗證,但他早已為自己安排了後手,那就是一旦失敗,他就會找到替罪羊,栽贓嫁禍,順手替自己除去幾根眼中釘。

六叔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臉色頓時大變,指着溫摩道:“少夫人,我之前看你就十分不對勁,你一心誣陷大公子,到底意欲何為?”

溫摩冷冷瞧了六叔一眼,這人真是個人精,眼看情形不對,馬上就站到姜知澤身邊去了。

姜知澤嘆了一口氣:“罷了,六叔不必多說了。弟妹的心思我能體諒,畢竟我只是個庶子,而津弟才是嫡子,這家主之位,其實該當是津弟的。唉,繼位之時,暗衛令出事,也許是父親的在天之靈怨恨我不守諾言吧?我看這繼任之事暫且作罷,待查明事實,我們再作打算。當前最緊要之事,就是查出小金子的下落,以及小金子背後的主使之人。區區一個小太監沒有這麽大膽子,他背後那個人才是我們姜家真正的敵人。”

如果他不是姜知澤,溫摩幾乎要佩服他了。

幾句話之間,既挽回了名聲,又打壓了溫摩,最重要的是,還直接将矛頭對準了姜家多年來唯一對手。

小太監是哪裏的?是宮裏的。

誰知道姜知津有玉牌?長公主肯定清楚得很。

天下間,誰最希望姜家亂套?皇家!

不管六叔還是其它人私底下會打什麽算盤,可一旦有外敵,姜家便是一道銅牆鐵壁,三叔公與六叔無聲地交換一個眼神,同時向姜知澤點點頭。

溫摩看到姜知澤命人将廳門打開,然後面對所有人侃侃而談,語氣溫和,言辭文雅,絲毫不像一個地位受到威脅的未繼任家主,他的風度會又一次征服整個平京城。

溫摩眼睜睜看着他以主人的身份向客人致謙,并表示等事情解決之後,一定一一上門謝罪,這些自然都是客套,客人們也還以同樣的客氣。

這些聲音在她的耳朵裏激起龐大而模糊的回音,危機已經被他化解,她好不容易才有的機會眼看就要從眼前邊溜走。

不!

下一次不知道還有沒有這樣的時機!

她一定要做點什麽!他明明已經站在了懸崖邊,只要再輕輕一推,就能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就在這時,一人大步走進廳內。

他身上穿着整套明光铠,戴頭盔面罩,行走之際铠甲發出明顯的聲響,引得廳上人人注目。

他目不斜視,直接走向風旭,在風旭耳邊低語幾句。

風旭點點頭,他便重新退了下去。

兩人的交流十分短暫,全程兩人眼皮都沒有擡一下,風旭沒有去看姜知津,陳山海也沒有去看溫摩。

姜知澤對衆人的致謙已接近尾聲,接下來就是要鄭重送客,風旭咳了一聲,道:“大公子一心想找到那位小金子,是麽?”

姜知澤皺眉嘆道:“确實如此,若不揪出此人,難以還我清白。”

“大公子也知道,小金子時常跟在津津身邊,羽林衛們都認得他,這不,剛才羽林衛來報,他們捉住了一個人,看形容十分像小金子,但是鬼鬼祟祟抱着個包袱想逃,遂問我要不要帶過來。”風旭道,“我想寧可錯抓,不可放過,大公子就安心等着吧,一會兒他們就能把人帶來了。”

果然,沒用多久,陳山海就再度踏入大廳,手上像拎小雞似的,拎着個五花大綁的小太監。

溫摩眨了眨眼。

不是小金子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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