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看牛嚼牡丹

張氏送走了金梅之後,足足有三日,整個人看起來都是呆呆的,也無心尋素梅和素菊的不是。可從第四天早上一起來,素梅就看着張氏不對勁了。

早飯的時候,素梅照例去拿粗面餅子,可才一伸手就被張氏一筷子敲在了手上,“吃吃吃!就知道吃!一個賠錢的下賤貨也配吃這麽些東西?”

素梅擡頭瞥了她一眼,她很想知道金梅到底跟張氏說了些什麽,為什麽張氏突然翻轉了樣子?張氏自然是不肯告訴她的,只瞪着一雙眼,惡狠狠看着素梅。

原本想着等明年開了春在謀劃的,春天野菜也發出來了,鳥也開始下蛋了,又有榆錢、槐花,種種可以吃的東西。她和素菊勤快點,總也餓不死人的。可如今張氏這個樣子……恐怕在這裏家裏,不好熬這個冬天啊。

“上山給我撿柴火去!”張氏連稀粥也沒容素梅喝完,瞪着一雙三角眼,兇神惡煞的。

素菊心裏不忍,想要說話,素梅連忙悄悄拉了她一把。張氏這是故意找茬呢,她不能讓她得逞了。素梅站起身來,叫着素菊跟自己一起去。

素菊低聲說道:”姐,這個月一連五六場雪,山下的雖然化了,可山上的還堆積着,一腳踩下去,雪能埋到膝蓋上,這怎麽撿?誰家冬日裏使喚女孩子山上撿柴火的?姐,她這是怎麽了?”

素梅拉着素菊走出了院子,卻沒有往山上走,而是帶着她往鎮子上走去,“你管她怎麽了,橫豎咱們不去就是了。”她只知道一定跟金梅有關系,但卻不知道到底是怎麽回事。

素菊看着方向不對,停住了腳步,“姐,上山是往那條路,你走錯了。”

素梅笑道:“上山是那條路,可去鎮子上買醬肘子吃,卻是這條路呢!跟我走就是了!”不讓她跟素菊吃飯更好,她們吃好的去。

“真的?”素菊先是驚喜,續而又擔憂道:“我們哪裏有錢……”

素梅也不答話,拉着她一徑往鎮子走。幸虧兩個都是習慣走山路的,饒是這樣從明水村走到明水鎮也花了一個多時辰的功夫,走的雙腿酸軟肚子裏咕嚕嚕的叫喚。

素梅先找了家銀鋪,兌開了那五兩銀子,四兩銀票照樣貼身藏好,一兩銀子換成散碎銀角子和一大堆銅錢。素菊看得眼睛都亮晶晶的了,素梅豪氣幹雲,“走!都給你買成好吃的!”

素菊噗嗤一聲笑了,“哪裏能吃下那麽多。”

素梅雙眼閃爍,如果說她上輩子有什麽特別出色的話,那就是吃!學業不精、做人普通、智商馬馬虎虎,但,能吃!“我跟你說啊,這天下的好吃的可多了去了。遠的不說,你知道咱山東有啥吃的不?”

素菊搖頭,她能吃頓飽飯就念佛了,最想要的就是吃白米飯一直吃到飽。可是這太奢侈了,她不好意思說。

素梅嘿嘿的笑,“聽我告訴你啊。”她跟唱快板一樣,用手打着響指當拍子,“臘肉熏雞鹽鴨蛋,海米鹹魚螃蟹宴,栗子核桃和柿餅,桃幹軟棗做蜜餞!”聽得素菊抿着嘴的樂。

素梅帶着無限的向往,“等咱們以後搬出去了,早上睡到日頭露了紅再起身,燒了滾熱的水梳頭洗臉,然後把紅彤彤的豆子黃橙橙的小米一起熬了濃濃的米粥出來。暖融融的端到桌上,就着油炸過的小鹹魚、用好香油拌的嫩黃花,吃一口粥夾一口菜,吃一口粥夾一口菜……”

素菊被她說得好似看見了那樣的日子一樣,跟素梅手拉着手,姐妹兩個一起連笑帶鬧起哄一樣低聲說着:“吃一口粥夾一口菜……”

兩個正鬧的歡實,忽然有個走路不長眼的正朝着素梅撞了上來,素梅一側身,肩頭被他碰了一下,嗔了一句,“走路看着點啊!”

那人也不說話,發足狂奔了起來。素梅罵了句“有病!”就繼續和素菊一快“吃一口粥夾一口菜”的鬧騰着來到了街市上。

最大的酒樓叫春熙樓,只有有錢人來得起,一頓飯要兩數銀子,尋常農家一個月也掙不出一頓飯錢來。素梅停下腳步看了一眼,只覺得那飯菜中的辛辣味道讓人無比熟悉。

深深吸了口氣,辣椒的香味幾乎讓人迷醉。素菊卻捂着鼻子咳嗽,”姐,快走吧,嗆得鼻子裏酸溜溜的疼。”

“不走了!走,咱們上春熙樓吃飯去!”素梅激動不已。辣椒原産墨西哥,是明代才傳入中土的,原本想着自己穿越以後,再也沒有機會吃了。誰知道竟然遇到了!麻辣燙!鴨脖子!鳳爪!誰缺得了辣椒?誰缺得了?素梅幾乎是激動的淚流滿面,辣椒,我來了!

素菊怯生生的跟着素梅進了酒樓,眼看着夥計端着一個大盤紅豔豔的辣椒走出來,清炒辣椒?素梅瞪眼,今兒來的四川客人吧?不對,此時就算有辣椒,也應該還沒有普及,四川人也未必這麽能吃辣的。

“洋人吃的玩意,各位爺請!”夥計把一大盤紅辣椒放在了桌上,也不走,站在旁邊看着。這東西炒的時候着實難聞,不知道吃起來怎麽樣。

那桌上坐着三個人,看打扮應該是縣城裏官學的秀才,都是十七八歲的年紀,有錢人家孩子養得好,齒白唇紅的。

其中一個穿着雨過天晴色的說道:“多承夏兄關照,今天也嘗嘗這外邦人的東西。”伸出筷子大大夾了一口,一筷子紅辣椒塞進了嘴裏。素梅一伸手想要阻攔,可已經晚了。

只見那人臉在一瞬間變得通紅,額頭上爆出汗珠來,一咧嘴,鼻涕眼淚齊流。“呸呸呸”的吐了,端着茶漱口。

另外兩個人見了先是哈哈大笑,笑了一會兒突然聽見那個先吃的人說道:“有毒!有毒!我舌頭沒有知覺了。”才一齊變了臉色。

“酒樓不至于下毒,只怕是這東西不新鮮了。”其中一個劍眉朗目的說道。

衆人見了那學子的慘狀,一起罵起酒樓不地道,不該把放壞了的東西給人吃。夥計連連辯解,說小店哪裏有這麽金貴的菜蔬,這夏公子自己帶來的。

衆人又一起去看夏公子,那是一位穿着銀白色長衫的公子,腰間橫曳過一條羊脂暖玉的腰帶,身側懸着麒麟紋路的青玉玉佩。渾身寫滿了“我是貴公子”。

見衆人都看他,夏公子嘴角微挑,說道:“此乃陛下賞賜的,是快馬從京城送來,也不過小小一簍,我拿了些出來款待兩位年兄,許是外邦食物吃不慣,這食材不新鮮的話休要提了。”

聽見是皇帝禦賜的,剛才說不新鮮的人頓時捂住了嘴,衆人也一起改口,“這外邦人茹毛飲血的,他們的東西粗粝的很,咱們泱泱大國盛世華邦哪裏吃的慣這個!”

素梅看見他們清炒辣椒吃,已覺得是暴殄天物,現在不說自己沒見識,還說辣椒不是好東西,這如何能忍?食物的尊嚴必須維護!索性一清嗓子,“東西是好東西,可也要人會吃才行!牛嚼牡丹反埋怨牡丹不好吃,也真的新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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