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小叔羞錯認相公

“我就說嘛，我們姑蘇如此出衆的才子，怎麽會娶顏夫子那個瘋丫頭？還是這樣的才子佳人看着，比較登對嘛……”說話的茶客甲。

茶客乙接話道：“然也，然也。看看顏夫子大丫頭那個瘋瘋張張的樣子！我女兒跟我說，她曾經看到顏素素翻牆去找王相公。我估摸着是王相公為人光明磊落，不想輕賤了顏素素女子的名聲，這才娶的她！我還聽說，連聘禮都是顏素素自己上王家要的呢……”

“女子做成這般，還真真是丢醜……”

“然也，然也。”

然也你個大頭鬼！

我雖然生氣，卻也沒有說話。但是一旁的小妹卻忍受不了，大罵道：“你們這幫閑人都在說些什麽！我姐夫與我姐是佳偶天成，錦繡良緣！青梅竹馬，伉俪情深……”

周圍的人被小妹的四字成語吸引，紛紛回頭看我，就算我臉皮再厚也忍不住紅了。

“行了，珍珍。”我拉拉她，她紅着雙眼，氣的馬上就要哭了。

他們會這麽說，我完全能夠理解。要是我買到笑生公子的獨家典藏版書籍，上面被烏墨沾染髒了，我也會怨恨那個烏墨的吧！

“我們回去了。”

我拉着小妹下樓在衆人的注視下離開，可走到窗口的時候，我還是沒忍住往下張望了一眼。

唐婉月穿着紅衣站在人群裏煞是醒目，她身邊站在的白衣男子應該就是王……允之？

當那個白衣男子轉過頭的時候我才看清他的臉，而那個人根本就不是王易之。而是我的小叔，王允之。

我認識王易之十六年，認識王允之十四年。他們兄弟長的非常像，所以經常會有人把他們兩個認錯。可是這個人，一定不會是我。

我太了解王易之王先生了，可能是在他的壓迫下生活的久了，所以形成了一種自然而然的身體反應。我總是想要打敗他，于是乎他的樣子動作我都在心裏研究了好久好久，希望能夠從中找到破綻，然後在反敗為勝。

雖然反敗為勝的成果不大，但是唯一讓我欣慰的是，這個世界上除了公婆就沒有人能比我更能分清楚他們兄弟兩個了。

“那個人不是你姐夫……”

“哼，”小妹鼻子裏重重一哼：“姐說的對，這樣的人不配當我的姐夫！怎麽能放着自家的娘子不顧，公然的在大街上跟女子……”

我嘆氣：“我說的是真的，他真的不是你姐夫，他是王允之。”

“啊？”小妹撓撓頭：“不能吧？我記得允之哥喜歡着黑衣，而王大哥才喜歡穿白衣啊……”

我想了想，好像真的是這樣。但是就算是衣服不對，人我也是不會看錯的。

“可能是因為林老爺子死了？”我只能想到這一點，因為去林家吊唁的時候，我确實看到小叔穿的白衣。

小妹滿臉的黑線：“姐，你說的這個有關系嗎？林老爺子死了，難道還要允之哥為他穿孝？沒這個道理吧？”

唔，小妹說的在理。

但是這個人是我的小叔王允之，是肯定沒錯的。

我拉着小妹下了樓，所有的人都等着看我和王允之上演一場“閨怨婦街上抓奸”的戲碼，紛紛的挪凳子到窗臺，端着瓜子往下張望。

“小叔。”

我走到王允之的身後叫他，他的身子很明顯的一僵，他身後的唐婉月探出頭來笑的得意的跟我打招呼：“王夫人，你叫景塵什麽？”

我徹底的懵懂了，唐婉月為什麽會叫他景塵？而為什麽她叫他景塵他又不反抗？

我疑惑的問：“那你又叫他什麽？”

唐婉月的臉上笑意漸深：“王夫人怎麽連自己的夫君都不識得了？”

“夫君？”我皺了皺眉：“既然這樣，夫君勞煩你轉過身來。”

王允之的身子抖了一下，唐婉月似乎也覺出了他的怪異，她看了我一眼，頗為大膽的将手搭在王允之的手上說：“景塵你怎麽了？為什麽手如此之涼？”

“顏素素，你回家去罷。”我在他身後看着王允之的耳朵變的緋紅緋紅，像他每次害羞那樣。

所有的人都以為是王易之被當街抓了現行不好意思回頭見我，但是只有我自己知道，他根本就不是王易之。

我也不跟他羅嗦，繞過到他前面。他擡頭望我，那雙水汪汪的眼睛是王允之的。王先生怎麽會有這麽柔情的眼睛？所以，我根本就不會認錯。

可，他又為什麽穿着王易之王先生的衣服？又為什麽會像王先生一般喚我顏素素？

我突然笑了，說：“既然如此，那你就慢慢逛吧，我先回家了。”

“姐！”小妹很怒其不争的拉住我。

而唐婉月也頗為得意，甚至有些耀武揚威的說：“啊，王夫人，你是要回去了嗎？景塵，你不送送你娘子嗎？”

唐婉月的眼神是肯定的，她肯定王允之不會随我回家。

我還真不想他随我一起回家，是王允之頂着王易之的臉皮在這丢人現眼。“王易之”可以不要臉，但是說實話，我還是蠻需要的。

因為從今天事情就可以看的出來，我的臉面真的是少的可憐。

王允之沒有答話，車水馬龍的大街上有人從後面叫住了我。

“素素。”我回頭，差點沒被自己的口水嗆死。

老天是不是想看戲了？所有搞出這麽多人物出場來娛樂大衆一下？

在沒嫁給王易之王先生之前，我曾經有過幾次比較慘淡的桃花。而面前站着的這位，唔，程諾兄，正是我的慘淡桃花之一。

說起我們的相識，還要從去年的春天說起。那是一個桃紅複含宿雨，柳綠更帶春煙的日子。我帶着小妹上街游玩時聽林老爺子講了一個驚天的消息，說是皇帝已經下旨，将姑蘇城以及周邊的七區十二縣全部歸為十七皇子夜天辰的州地。

這個消息對于當時深迷話本的我和小妹來說，簡直就是一個将話本裏的故事搬到現實裏的一個好機會啊……

皇帝有很多的孩子，十七皇子的位置不能說是不尴尬，不上不下，挂在中間。他雖然位置很尴尬，但是卻頗為受寵。因為聽說他是當年皇帝登基的那刻降生的，據巫師蔔卦說，十七皇子夜天辰是上天派下來恭賀新皇登基的。

巫師的話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是他的話卻奠定了十七皇子備受榮寵的地位。接着，又有人說什麽天邊有祥雲出現啊，十七皇子的皇宮上方盤旋吉鳥啊。甚至有人很确信的說，自己見到了仙人對着十七皇子遙遙揮手。

我和小妹對于政治并不知曉，同樣的，我們對于他是否真的吸引來了那些蠢鳥也不感興趣。因為聽說十七皇子為人英俊潇灑，外貌跟王易之王先生相比，可以說的上是不相上下。

這就是話本裏長出現的優良男主角的最佳人選嘛。

從十七皇子來那天開始，整個姑蘇的女人都要沸騰了，而且還很迅速的劃分為“守易派”和“保皇派”。

禦賜的皇子府門口，突然多了好多來遛彎的女人們。

而我和小妹，也混在其中。

我深知混在人群中沒辦法出彩，于是拉着小妹另辟蹊徑，想要博得美男子一笑。拉着小妹來到了皇子府的後門，千方百計的要帶她偷偷的溜進去。

“姐，你這不是另辟蹊徑，你這是另尋死路呢吧？你知不知道私自闖入皇子府是死罪啊……”

可是我被我娘寵壞了，還真的不知道這個死字是怎麽寫的。

我不管不顧的想要往裏沖，結果卻撞到了不管不顧想要溜出來的程諾。

“你……”

“你……”

他對我怒目而視，我一時情急先聲奪人的訓斥道：“好你個大膽奴才！居然想私自出府，你可知罪！”

他被我義正言辭的表情吓住了，問：“你是誰？你是皇子府的？”

我仰着頭，有些洋洋得意的說：“那是自然，沒準以後我能成為你們的皇子妃呢！”

他顯然一副我在吹牛的樣子，眼神很不客氣的在我身上掃視了一圈說：“你？當皇子妃？”

我不理會他不客氣的眼神，話鋒一轉說：“看你鬼鬼祟祟的，從後門出來，一定不是什麽好人！”

他搖着手裏的扇子，輕輕的哼着說：“看你鼠目寸光的，從後門溜進，一定不是什麽好人！”

“你為什麽不走前門？”

“你又為什麽不走前門？”

我理直氣壯的說：“我第一次來，怎麽知道哪個是前門！”

他微微一愣，轉瞬笑了：“我不是第一次來，但是前門道路太堵，我實在是不想引起轟動……”

“噗，”我噗嗤一聲笑出來，回頭對小妹說：“你看看他，一個下人罷了，居然把自己當成皇子了。”

我跟程諾卻因為這事認識了，後來一起游玩了幾次。我玩心比較大，而他又總是能變出好玩意來，漸漸的，也就忘了我最初其實是想接近他要去認識十七皇子的。

程諾人其實很好，跟他在一起玩很開心。他不會像王允之那樣總嫌棄我沒有淑女的樣子，也不會總像王易之那般總是欺負我。日子不知不覺就過去了，一轉眼，秋天便到了。

“素素，我要回京都一趟。”

“唔，”我放嘴裏一個糖豆粒，漫不經心的說：“從京都回來會有禮物帶給我嗎？”

他跟平時很不一樣，比較沉默寡言。我問他：“你不開心了嗎？”

他擡頭看我，眼神有些幽幽的說：“素素，你願意嫁我嗎？”

說實話，我蠻糾結的。程諾雖然陪吃陪喝又陪玩，人又脾氣好的沒話說，但我确實還在心心念念的想要嫁一個騎白馬的皇子。

他看我半天沒說話，嘲諷的一笑說：“看來是我自作多情了罷，素素果然是喜歡王兄的是吧？”

“怎麽會？”我大聲的為自己辯解道：“我是等着嫁給我的白馬良人呢！王易之天天就會陰險險的對我笑，哪有一點白馬良人該有的樣子？”

程諾笑了，仔細的為我扒了個山竹。墊着手帕作勢要遞給我，笑咪咪的說：“素素，吃山竹吧……”

我剛要接過山竹，他卻又避開了，循循善誘的說：“素素會等我回來嗎？”

我一直看着山竹，敷衍的答他：“會的會的。”

然後，程諾很滿意的拿山竹喂我。

可是他走後，就一直的音信全無。我以為他是逗着我玩的，所以才會說那番話。自己黯然神傷了好一陣子，之後又發生了王易之王先生求婚的事。自此，我算是把程諾忘的差不多了。

現在我看他一旁牽着的白馬，我突然明白過來，他說的讓我等他，是什麽意思……

卷一何事秋風悲畫扇

001楔子皇城破逃亡嬰孩

“貴妃進香，閑雜人等閃避！”

嘹亮的嗓音直沖雲霄，大悲寺周邊的攤販人群快速的遁走。

“貴妃來上香怎麽不提前張榜呢？”路邊被踩踏的人群紛紛不停的抱怨着。

有不怕死的會嚷嚷說：“還不是因為現在國家動亂不斷？皇帝要是有能力的話，還用得着老婆出來求神拜佛的嗎？”

“國無寧日啊，不提也罷……”

雅貴妃身邊的侍女憤憤不平的說：“娘娘，這些刁民靜胡說八道！讓奴婢去教訓教訓他們罷！”

雅貴妃睜開眼睛，輕輕的撫摸着自己圓滾滾的肚子，平靜的說：“還是算了吧，敏慧，國家能有現在這般動蕩，還不都是因為皇帝不聽民意？本不想驚動民衆的，誰知皇帝他……”

侍女敏慧明白自家娘娘的苦楚，她是真心實意的想要為百姓祈福的。可她畢竟是貴妃，出行進香，勞師動衆是必然的。

馬車晃晃悠悠來了大悲寺門前，雅貴妃剛從車上下來，由遠及近的馬蹄聲再一次驚擾了剛剛平複的攤販。

來人很是急躁，到了雅貴妃近處翻身下馬，跪倒在雅貴妃腳下急切的說：“禀告雅貴妃，皇帝有旨，要您速速回宮。”

雅貴妃皺了皺眉頭，她心裏籠罩着一股不祥的預感。沒有多話，在衆人的攙扶中又回到了馬車上。一刻不停的，向皇宮駛去。

“蘇青，皇宮裏怎麽了嗎？”雅貴妃閉着眼睛，隔着簾子問剛來報信的禦前侍衛：“到底是出了什麽緊急的事情，皇帝居然會派你來？”

蘇青還沒等答話，張敏慧就急了：“你快說呀！別讓娘娘着急！”

蘇青猶豫了一下，緩緩答道：“回娘娘，叛軍……叛軍已經将皇城圍起來了！馬上就要攻進來，西北的夏将軍已經降了……”

話音剛落，雅貴妃手裏的念珠線斷裂，她臉色發白的捂住了肚子。

“娘娘！”

雅貴妃安撫住了敏慧，抖着唇說：“蘇青！”

“奴才在！”

“你和敏慧，無論什麽情況，都要幫本宮照顧好本宮的孩兒！”

“娘娘！”敏慧的眼睛已經開始發紅，如果叛軍圍城，他們怎麽會有生還的可能？

雅貴妃的平靜了下呼吸，鄭重的對蘇青說：“一會兒，你不要回宮。立即去民間找幾個剛出生的嬰孩，帶回宮中。京都的兵力應該能拖幾日……本宮、本宮生下孩子後，你和敏慧帶着本宮的孩兒立刻離開。你帶回來的嬰孩也跟你們一樣往外跑，但是一定要去不同的地方。這樣興許能迷惑住叛軍……”

“娘娘，那您呢？”敏慧終是忍不住，哭了出來：“娘娘，您跟我們一起跑吧！”

雅貴妃搖了搖頭：“你們一定要照顧好我的孩子，讓他好好的活下去。千萬、千萬不要讓他想着複國！別告訴他的身世，只是讓他做一個普通人就好……”

“娘娘……”

“本宮會，留下來，殉國……”

“高祖，沛豐邑中陽裏人也，姓夜氏……舊朝歷天啓十三年，國大亂……秋八月，高祖起兵……九月，高祖攻陷京都。天啓帝自刎殿中，其皇後魏氏，在其身側……魏氏皇後所出三子，奮起反擊。後皆敗走平原，平原民殺之。

貴妃烏雅氏，寧死不降……城破之日，烏雅氏着紅衣從城牆跳下，粉身碎骨，以其有孕之身殉國……

十一月癸卯晦，日有食之。高祖登基，是為新朝……”——《新朝高祖記》節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