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我就是個俗人
臘月二十六是個大晴天,郭碧玉讓黃鹂開了窗子,将軟榻移到窗子下面,懶洋洋的靠在上面曬太陽。
郭媽正在那一針一線的給她做小衣,縫一眼,看一眼,郭碧玉便将手裏的扇子蓋在臉上,道:“郭媽還當我是妖怪呢!”
郭媽笑道:“我是看大娘子臉上終于有點兒肉了,粉嘟嘟的,怎麽看也看不夠。”
自從長房的東西全都到了上京,郭碧玉便将看上眼的全都先挪到了玉錦閣二樓,這會兒青燕捧着一小盒東西下來,看見扇子,跺腳道:“大冬天的也就大娘子還打扇子了,黃鹂你也胡鬧,還嫌我不夠累,夏天的東西往外翻什麽。”
郭碧玉看她下來了,一骨碌坐起來,道:“拿來我看看。”
那匣子裏是一對兒簪花。
郭碧玉拈起了一支,這簪花做工精巧,邊兒上是用極細的金絲掐了形狀,然後用未染色的絲線一條條沿着金絲邊兒繃起,半天也就能做一個花瓣兒,最後才用顏料輕輕在花瓣兒上面點染。
上面的雪粒子用純白玉石的碎料打磨成,碎料不值錢,米粒大都不到的玉珠子錯落的點綴在花瓣兒上,要得就是這份巧勁兒。
真真是一支可以亂真的寒梅傲雪簪。
平心而論,她上輩子也不算窮的喝風,揚羽不曾讓她挨過餓,只是多寶閣的東西,就不要想了。
越是沒有,就越是惦記,所以這回她纏着費氏帶着她去了一次多寶閣。
去的時候期望滿滿,到了那裏卻失了興致,勉強挑了幾件便回來了。
多寶閣的東西華貴非凡,大抵這是北方風行的式樣,遠不如南邊兒的做工精巧、貴氣內斂,就像郭碧玉手裏現在拿的這支簪花,便是聚時珍的巧匠做出來的,因為耗功夫,且一樣就這麽一對兒,在店裏要價不菲。
郭碧玉放回了簪花,将盒子扣上,道:“去給二妹妹送去。”
黃鹂幹脆利落的應了一聲,便抱着盒子走了。
郭媽停了針線,用針箅了箅頭發,道:“大娘子對二娘子可真好。奴婢記得您小時候将自己個兒的東西護的跟寶貝一樣,現在倒舍得送出去這麽貴重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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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碧玉将扇子扔給青燕,道:“這不值什麽,你們可別小看了這張請帖。”
軟榻旁邊的案幾上正放着一張請帖,是明天過薛府做客的帖子。
“薛府是京兆世家,二妹妹雖然向來和薛家的五娘子交好,可開這個口,讓人家也單獨給我下份帖子,而不是做二妹妹的伴當過去,這就是二妹妹的好意。”她躺回榻上,道,“不然,你們以為薛家願意請一個商戶女兒去赴宴?”
這是事實,真沒有什麽可生氣的,而且郭美玉也盡量顧及到了她的感受,她就算是這輩子對于混入貴女們的交際圈沒有那麽熱切了,也不能夠不體察二妹妹的好意不是?
反倒是郭媽難過起來,倒是想說些安慰的話,可這樣豈不是在埋怨大郎和夫人的出身?
郭碧玉看郭媽嘴裏嗫嚅了半天也不曉得該講些什麽,笑道:“小衣上不用繡太多花兒,針腳細些就行了。這料子倒好,我以前怎麽沒見過?軟軟的,穿着怪舒服的,回頭給二妹妹送去一卷兒。”
青燕猶豫了一下,提醒道:“接二連三的送東西,反倒不值錢了。再過些日子吧,不急在這一時。”
郭碧玉點點頭,她聽勸。
“那對簪花……不用知會一聲二娘子嗎?可別當成普通的花兒賞給下人了。”
郭碧玉噗嗤一笑:“這還用知會嗎?你還不知道黃鹂那張嘴!”
果然,沒到一刻鐘,就聽外面傳來腳步聲,有人嬌嬌柔柔的道:“大姐姐在嗎?”
雀兒在門外道:“在呢,二娘子進去吧。”聽着聲音模模糊糊的,郭碧玉皺了皺眉頭道,“郭媽,雀兒肯定又偷吃東西了,你讓她進屋吃,在外面吃灌一肚子風,到時候夜裏爬起來躺下去的,害我都睡不好。”
因青燕勸郭碧玉那麽一下子,郭媽便“嗳”了一聲,藏寶貝似的将針線笸籮和小衣收到床頭的鬥櫃裏,才道:“大娘子就慣着雀兒這饞鬼。”嘟嘟囔囔的出去了。
“扶我起來。”郭碧玉嬌聲嬌氣的道,“你看着吧,二妹妹肯定是來把簪花還給我的。”
黃鹂殷勤的将郭美玉和她身後的浣琴讓進到屋子裏,滿意的看到這一主一仆驚呆了的模樣,笑道:“快過年了,大娘子将這樓上樓下重新拾掇了一番,總要有點兒新氣象不是?”
浣琴回過神來,将懷裏抱着的簪花盒子放到桌子上,道:“大娘子原來喜歡這樣的顏色呀。”
“二妹妹!”郭碧玉從裏間走出來,一把拉住郭美玉的手道,“怪冷的,進來我裏屋坐着。”
裏屋更是一派豪奢氣象。
原先雕花月亮門那裏只是垂着一塊輕羅刺繡的簾子,兩邊兒的博古架也是空着的,而今換了一溜兒水晶串珠簾子,博古架上則是放滿了郭碧玉平日裏喜歡擺弄的珍玩。
迎面便是一座碧水桃花的錦屏,繞過去,錦屏的那一面兒是青天玉蘭,郭碧玉道:“這是南邊兒的繡娘心思巧,兩面能繡成不同的花樣兒來。”
郭美玉輕聲道:“怪巧的,北方沒有這樣的繡品。”
窗紗床幔煥然一新,就連擺設都換了!
窗子下面的黑檀嵌螺钿桌案上面一對兒青花梅枝花觚,倒是沒有插梅花進去,而是插了一團一簇的牡丹——自然是假的,只是實在逼真。
下面是鋪着大紅描金玫瑰緞的軟榻,軟榻邊上則是個精致的小矮幾,同樣是黑檀嵌螺钿的,上面擺着幾樣果品和茶水。
床兩側擺着兩架黑檀牙雕仙鶴銜燈,黑是黑、白是白的,羽紋生動,兩只仙鶴還不是一個樣子,一個垂首梳羽,一個展翅欲飛,更過分的是,頭頂的朱紅竟然是兩塊熠熠生輝的紅寶石!
郭美玉坐下道:“大姐姐,那簪花太貴重了……”
“貴重什麽?”郭碧玉道,“聽那丫頭瞎說,口無遮攔的。我是想着明個兒要去薛府……呀,難道妹妹早就挑好簪花了,我倒有點兒多事了!”
“大姐姐是一片熱心,其實我正發愁呢,過府做客的肯定也不止我們兩個,還有別家的娘子們,就是怕和人家戴了同樣兒的東西,讓人家心裏不高興。這對簪花當真是別致極了,想來也是獨一份兒……我怕大姐姐給了我,自己反倒沒東西戴。”
郭碧玉笑道:“我還有呢,二妹妹不用替我操心,還是讓浣琴拿回去。明個兒出門的衣服可有嗎?”
這些事情,就是麻煩,郭碧玉都記不清上輩子也不知道是哪次赴宴,穿的衣服恰巧和主人家小娘子的衣衫同色同款,那世家小娘子的名姓她也忘了,只記得當時人家小臉一沉,弄得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十分尴尬,恨不得将身上的衣服扒下來。
其實也就是因為她再往裏面擠,人家也當她是鶴群裏的雞,偏偏她那時候還不覺得。
現在想想,憑什麽受憋屈的就得是她?
她又不是千裏眼。
郭美玉道:“我正要說呢,薛家的五娘子喜好穿淡黃色的衣服,姐姐明天別跟她撞了,旁人就算了,都是客人,無意中一樣了也沒事。”
郭碧玉點點頭:“多謝二妹妹提醒我。”她端起茶來,抿了一口,掩蓋住了內心突如其來的不悅,待到茶杯上的霧氣散去,她笑眯眯的道:“說起來,我還不曾謝過二妹妹,這般替我操心,這請柬……”
“我們姐妹,以後同出同入的時候還多着呢。”郭美玉站起身來,“明日記得把請柬帶上。”
說到這裏,她才環顧四周道:“姐姐請柬就放在這兒呀,萬一被茶水弄污了,明個兒都沒法去了。怎麽不放在書房?”
郭碧玉眨了眨眼道:“怎麽?還要書房啊?我不像二妹妹這般高雅,我就是個俗人,只不過識得幾個大字,覺得有沒有書房都沒所謂。”
郭美玉做了個鬼臉兒,笑道:“大姐姐還有幾天輕省日子說風涼話?開春了等夫子們都回來了,有你‘高雅’的時候!到時候別指望我幫你描補課業!”
兩個人笑嘻嘻的推搡着走到外屋,浣琴急忙站了起來。
郭碧玉掩着嘴道:“你這丫頭也不知道勸勸你家二娘子,活該你要将這匣子抱過來再抱回去!”
浣琴便知道這簪花二娘子沒退回來,又端在手裏向郭碧玉施禮,這才跟着郭美玉出了門。
薛家距離郭家倒不是很遠,一個在宣平坊,一個在常樂坊,就是走路也沒多久就到了,可娘子們出門,不管多遠,馬車是必須的。
馬車到了薛府門口,青燕先跳下來,将郭碧玉攙下了車,才手裏挽着一個包裹在旁邊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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