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混入湯圓裏的煤球
郭碧玉今個兒穿了一身淺粉繡天青喜鵲團花的短襖,裙子是淺粉色的棉裙,腰間墜着一條深紅色絲縧結着的琥珀禁步,頭上戴着兩簇粉露露的花兒,花心則用金絲扭成彈簧上粘着兩只蜜蠟和黑曜石做的蜂兒,黑黑黃黃,蜂翅是半透明的蟬紗,煞是活潑可愛,襯得她整個人都跟一朵早春桃花似的。
她喜歡亮堂色的衣服,別說是衣裳,就是屋子裏也都是新鮮色,花呀朵兒的一團一簇的。
因此在這大冬天裏,她這身衣服和打扮煞是惹眼。
看見各家小娘子的目光都在自己身上掃來掃去,郭碧玉沖着薛五娘微笑道:“多謝五娘子相請。”
薛五娘的臉色有那一剎那不自然,有些尴尬的點點頭,便轉頭牽過了郭美玉的手道:“來這邊坐,我先前不知道你……那位堂姐來了,所以還有些怪你,這幾次小聚,都沒看見你呢。”
她的父親薛定謙在家中行二,雖然出身世家,卻走了科舉的路子,憑着自身本事做到了工部侍郎,他原先也外放過,因和郭儀的經歷有些相似,二人最是投緣。
有了這一層,不到半年的時間,薛五娘和郭美玉已經成了閨中蜜友了!
郭美玉跟着薛五娘走到裏面,郭碧玉便跟在郭美玉身後。
老實說這些小娘子對她來說都似曾相識,怎奈她半點兒印象也沒有了,郭美玉也不替她引見,她便也沒法見禮。
郭碧玉一臉無所謂的跟着郭美玉坐到了旁邊的席位上,倒把一個小姑娘氣的滿臉通紅,嘟着嘴道:“人家請你入席了嗎你就坐下了!”
“小屁孩兒。”郭碧玉差點沖口而出。
她把話吞了回去,裝模作樣的咳嗽了一聲,笑眯眯的道:“薛五娘子請我和二妹妹來,總不會是光賞梅,不給飯吃吧?”
“你……”那小姑娘頓時語塞。
這小姑娘如此嚣張,定然不是客人,郭碧玉總算有點兒印象了,連蒙帶猜的道:“你是薛家的八娘子吧?”
其他幾個小娘子還是第一次見郭碧玉,看着衣着打扮這般光鮮富麗,一定也不是一般人家的女兒,只是不知道怎麽一來就得罪了薛家的八娘。
一個面目溫柔的鵝蛋臉的綠衣小娘子笑着打圓場道:“八娘子,你是做主人的,都不給我們引見引見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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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美玉這時候才“呀”了一聲,急忙站起,不好意思的道:“三娘提醒了我了,原該我為大家引見的!”
那綠衣女孩兒便是李侍郎的三女兒,笑道:“早知你跟五娘要好,一進來就黏在了一起。”
“這是我大伯家的堂姐,今年入冬的時候才從南邊來到上京,以後少不得還會多和各位來往,咱們都是在一起玩的好的,今天借着五娘的金面和這場賞梅宴,跟各位見個面兒。”郭美玉有些局促道,“今年着實匆忙,等開了春,我和大姐姐在家中擺春宴,請各位姐妹去好好耍耍。”
李三娘便道:“原來是郭大娘子?上次跟着母親去你家沒見着你,說是堂姐病了你去探病,是不是就是這位?”
郭美玉點點頭。
“你們姐妹頭上的簪花真是別致精巧,在哪兒買的?是不是多寶閣?我要去買一對兒去!”有人問道。
這一開口,頓時一群娘子們都叽叽喳喳的詢問起來,郭美玉道:“是我堂姐從江南那邊帶回來的,不是多寶閣呢!”
一個年齡較大的娘子輕聲詢問道:“是從江南那邊來的?是進京述職還是上調?我嬸母就是江南那邊的人呢!”
郭美玉頓時不自在起來。
郭碧玉心裏跟明鏡兒似的,心道:你不自在個什麽勁兒?還輪不到你呢!
果然,薛五娘子臉上也有些微紅,反倒是薛八娘看着郭碧玉得意洋洋的大聲道:“什麽呀!她爹是商人!”
此言一出,成功的讓屋裏所有的人都尴尬了。
其實郭碧玉自己不尴尬,但是她替這些人尴尬,也不知道這些人是不是覺得白湯圓裏混進了一只煤球兒,無論是夾出去還是留着,整碗都不能吃了——就如同這一瞬間冷場的賞梅宴。
郭碧玉看看這個,看看那個,決定做一顆沉默的煤球。
煤球心裏有想法啊!
郭碧玉暗道:這五娘子還是太小了,拿不住場面。客人是主人定的,就算是請來的是個妖怪,也得理直氣壯點兒,哪能自己個兒先一副心虛的樣子,一點兒世家的狂放做派都沒有。
一陣沉默中就聽見外面腳步聲越來越近,一個嬷嬷伴着一個十二三歲的女孩兒邁步走了進來。
薛五娘這麽一擡眼,驚得幾乎說不出話來,一下子就站起來了,奔到那女孩兒面前行大禮道:“見過六公主。”
那女孩兒一身淡黃色鎏金紋的棉衫,披着白毛鬥篷,眉毛略顯粗短,下面一對兒大眼睛卻是極精神的,菱唇紅豔,兩腮嫣紅,看到薛五娘“咯咯”笑道:“我是偷偷來的,別告訴你伯伯哦!”
薛五娘的大伯,便是薛八娘的父親,姓薛名定禮,現在是禦史大夫,為人很是死板嚴謹。
六公主又看着下面烏鴉鴉行禮的各家娘子,揮揮手道:“都免禮吧,宮裏所有人都在張羅過年的事兒,好生無趣,聽說你家紅梅開的好,我便跑來了,你可別怪我突兀。”
誰敢怪啊?
薛家的梅園在上京小有名氣,今年紅梅開的好,大冬天如同一片紅霞。
薛五娘聽說六公主從小兒就喜愛梅花,當今聖上特意在她住的殿前遍植梅中名品,急忙笑道:“再好哪會有宮裏面兒的好?只不過臣女家請了幾個相熟的朋友一起賞梅,多點兒熱鬧罷了!”
說罷吩咐了下面的丫鬟婆子重新布置桌案,又急忙陪在六公主身後道:“臣女不知道六公主駕臨,不曾準備什麽,只是家常便宴……”
“就是這樣才好。”六公主說罷便向屋裏走去。
六公主,郭碧玉在上輩子倒聽說過關于她的轶聞,十件裏有一半兒是将驸馬揍得下不了床的,總之是擺脫不了嬌蠻、無禮這樣的評價。
然而郭碧玉那會兒自己也過成了一灘漿糊,更是沒指望過嫁了個樂師以後還能重返上流的貴人圈子,所以只當成笑話聽了,就連驸馬是哪個她都不知道,更不知道這位六公主喜好什麽、讨厭什麽。
說實話,她不怕得罪在座的這些小娘子們,大不了以後不來往就是;可若是得罪了這位六公主,以後可有的罪受了!
關于這位公主愛好和忌諱……郭碧玉絞盡腦汁的回憶了片刻以後,便放棄了,她實在想不起來,只能往後面躲躲,別礙着人家眼了。
她雖然不想惹眼,無奈有人不願意放過她。
薛八娘子看到郭美玉剛剛按照新的位序落座,眼珠子便轉了轉,指着最下首的位置對郭碧玉道,“你去那裏坐。”
這死孩崽子!
郭碧玉頓時壓不住火氣了,她本來想悄沒聲息的混完這場宴會就算完的,而今一看,六公主那對兒好奇的大眼睛正饒有興趣的盯着她、看她怎樣應對呢!
“為什麽不讓我和妹妹一起坐?難道你不挨着你姐姐坐嗎?”郭碧玉眨眨眼睛,心裏卻道:“我就不信,你聽不懂這話,難道你姐姐還聽不懂?”
正如郭碧玉所想,薛八娘的确沒聽懂。
薛五娘卻聽懂了。
八娘這般蠻橫,不過是因為郭碧玉并非出身世家,父親也不是官員或士人,品階是零!自然要坐在末位!
可如果是要按照這樣的位序,八娘就要坐在她薛五娘的上首了!因為薛定禮可比她的父親品階要高多了!
這一刻,薛五娘有些埋怨郭美玉起來。
當真不該因為郭美玉說情,便請商人之女來赴宴。剛才那一陣子,各家的女兒們臉色都不太對了,最關鍵的是,今天六公主還來了!
這個郭家大娘子一點兒自覺都沒有,妹妹既然發話,還不老老實實的坐到下首去,多嘴什麽?
薛五娘勉強的笑道:“郭大娘子請自便,坐哪裏都行。”又對着薛八娘道,“八妹妹別頑皮,過來和我一起坐,都是平時常在一起玩的娘子們,講究什麽品階位序的?今個兒大家都盡興才好!”
她已是打定了主意,幹脆就當郭大娘子不存在就是了,一時間她殷勤帶動着女兒家們喜歡聊的話題,倒也将剛才的尴尬氣氛一掃而空,只是郭碧玉和郭美玉兩個頓時便有些被孤立的感覺,郭美玉插了幾次話,竟然都無人搭話。
“有意思。”六公主道,“你是哪家的女兒?我怎麽沒見過你?”
郭碧玉躬身道:“回公主,民女的父親不是做官的,而是做生意的,民女的二叔才是朝廷命官呢!因為二妹妹與薛府的五娘子交好,因此才有這個幸運能來赴宴,更有天大的福氣能見到公主金面呢!不想公主這般豪爽、平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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