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護犢子
郭碧玉站起身來:“走,去看看。”
“現在?”
“嗯,一般小郎君們辦生日宴,不會一直辦到晚上,上午接過來游游園,耍一會兒,午宴的時候才用得上樂班子,到了下午再賞一會兒,差不多人也就散了。”
玉剛道:“那大娘子您這是要去哪兒?”
郭碧玉剛出了偏廳,腳步頓在那裏,她想了想,道:“你去叫老胡備車吧,先去樂戶巷子再說。”
回了正廳,郭碧玉道:“我要出去一趟。”
郭媽是不敢多問的,青燕默默為郭碧玉找了一件淡粉綢面薄棉鬥篷,輕聲道:“大娘子又是去坊市麽?”
“嗯。”
不等青燕再問,郭碧玉已經轉身出了門,道:“雀兒和我一起去。”
雀兒看她出了玉錦閣,急忙跟在後頭,就聽青燕喊了一聲:“雀兒。”
她回身,青燕已經走到她身邊兒,塞了個手爐到她手裏:“萬一大娘子要自己個兒走,讓她拿在手裏,別凍着了,照顧好大娘子。”
雀兒道:“老胡車子裏的幹果盒子空了。”
青燕看着大娘子身影已經出了月亮門,推着雀兒道:“快去吧,下次再拿,這次來不及了。”
不知道什麽時候墨鴉站到她身邊,道:“大娘子做事情越來越幹脆了。”
正是晌午的時候,樂戶巷子裏就連絲竹聲都很少,郭碧玉快步的走進了巷子裏,熟門熟路的跑到了揚十指家的外面,果然,還沒靠近呢,就聽見又是一陣叫罵聲。
“你少騙老子!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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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真的沒給下賞錢來。”這是揚羽的聲音。
郭碧玉一愣。
一時間,她也在想是揚羽将錢藏了起來,怕他爹再拿去喝酒。
可這卻不像揚羽。
她回想起來,上輩子的揚羽雖然只是個身份低微的樂師,可卻是個有一說一的人,她就沒見過揚羽騙人。
她悄悄從院牆探出頭。
因為是赴宴奏樂,揚羽穿了一身算是體面的墨綠色衣袍,有些眼熟,郭碧玉回憶了一下,似乎是教坊裏面的衣袍,一定是齊延年弄了出來給他的弟子們穿的。
可那明顯是單衣!
顯然揚羽還不曾來得及換上原先的棉袍,就被揚十指堵在這裏要錢。
他神情透露着疲倦,聲音已經帶了鼻音:“爹,真的沒有。”
“怎麽可能!”揚十指一跺腳,指着揚羽道,“別以為老子現在不怎麽接活!可裏面的規矩可都是懂的!去王家那樣的人家怎麽可能沒有賞銀?難不成是齊延年一個人把賞錢都占了,老子找他去!”
揚羽緊緊抱住要沖出門的揚十指,哀求道:“爹,真的沒有,不是齊師傅。”
郭碧玉看着揚羽的眼眶慢慢的紅了起來,他垂頭道:“那家的郎君們嫌我演奏的不好……”
怎麽可能!
郭碧玉眼睛瞪大了。
揚十指的眼睛也瞪大了,不過很明顯的他和郭碧玉是兩種想法。
“你個不争氣的小兔崽子!老子花了錢去送你學藝!你都學了些什麽玩意!”他氣急敗壞的脫了鞋沒頭沒腦的打向揚羽,“我叫你不好好學!我叫你不好好學!”
揚羽肩膀上頓時就挨了兩下。
“不行,齊延年這是怎麽教的!得把我給他的錢吐出來!”
“爹,別去!”揚羽跪下來道,“齊師傅有用心教我,我也有用心學。”
他還沒哭呢,郭碧玉的眼淚先掉下來了。
揚羽不該受這樣的委屈!
她扭頭就走,顫聲道:“玉剛跟我去齊延年家,雀兒,要是揚小郎再挨一下我就唯你是問。”
“娘子!”雀兒徹底懵了,追着喊了幾聲“娘子”,郭碧玉頭都沒有回,她急得在院門前打轉轉,忍不住哭道:“娘子,娘子,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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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我踹開。”
郭碧玉站在門掩着的齊延年家門口,一張粉粉的小圓臉透着憤怒的紅,一對鳳眼眼光透着股淩厲勁兒,柳眉如刃。
“哎。”玉剛應了一聲,便運足了力氣朝着本來就沒關死的門踹過去。
“匡當當!”兩個門扇被他踹開,發出了數聲撞門柱的聲音。
院子還有零零散散的幾個弟子,也穿着墨綠色的衣袍,正在喜滋滋的說話,被這巨大的門響聲吓了一跳。一回頭,就見到一個衣飾華貴明豔之極的小娘子冷着一張臉,旁若無人的長驅直入!
齊延年急忙揮手道:“都出去,都出去!”
那些弟子不明所以,面面相觑。
齊延年已經怒火勃發:“沒聽見為師吩咐嗎?都給我先回去!”
待等人都走光了,郭碧玉已經坐在了他平日裏教授學生的椅子上,一只白生生的手在桌子上輕輕的敲着。
那如同白玉的手腕子上是通體碧綠、一點兒瑕疵都沒有的玉镯子,一看水頭極好,關鍵就是這镯子的大小正合适,只能是這樣大的小孩兒戴,等這小娘子再長大點兒,可就沒法再戴了——那不就相當于好好的一對镯子可惜了?
可見這位小娘子家中的豪奢!
齊延年的眼珠子忍不住又瞟向郭碧玉的披風,看起來很普通的粉色緞子披風上,繡的白色繡球花樣——那花樣,竟是用米粒大的小珠子攅出來的!
“今天是怎麽回事?”郭碧玉盯着齊延年道。
齊延年心中一個咯噔。
這小娘子,當真來歷不一般,不過是中午時候的事兒,她竟然就知道了……他看着郭碧玉一副面色陰郁、問罪于他的模樣,小心翼翼道:“小娘子莫急……”
今天是京兆王長史家的大郎君王明軒的生日,自然是要好好慶賀一番,樂班是少不了的,例如齊延年這樣的也都有些人脈在,也會處心交好一些官宦、世家府裏的管事。
齊延年與王府管事相熟,這個活兒便落到了他的頭上。
他一提到王長史家,郭碧玉立刻就明白了。
臉色更加的難看:“王增軒難為揚羽了?”
她記得清清楚楚,那天上元節起着哄跟着一起欺負揚羽的人裏面就有他一個,也沒少挨到郭碧玉的拳頭,似乎臉上還被郭碧玉抓了一道子,除了熊二郎君,就數他哭的最兇。
王增軒肯定是認出來揚羽了。
齊延年心中更加不敢小視眼前這個小娘子了!
王長史家的王二郎君,她竟然敢直呼其名!而且明顯剛才問話就是試探他的啊,知道是王二郎君難為揚羽,人家都摸清楚是怎麽回事了!
确定了這一點的齊延年更加不敢敷衍了。
“小娘子,您相信鄙人,揚羽肯定是鄙人這些學生裏天分最好的,做師傅的也喜愛有天分、能承繼衣缽的學生,鄙人教他,比教旁人用心十倍!今天的吹奏,一點兒毛病都沒有,值得一個大賞!”
郭碧玉自然是相信的。
上輩子,揚羽就是這樣養着她。
也是奇怪,她一身的臭毛病,挑挑剔剔窮講究,可揚羽竟然還養得起她,就連他買院子跟人借的錢,最後也都還上了,可見他的技藝一定是極受人贊賞的。
齊延年又道:“小娘子也知道,大人們家中的郎君,都有些嬌生慣養的,不知道怎麽回事,王家的二郎君就看着揚羽不順眼,揚羽吹奏的時候,不是大聲說笑,便是出言譏諷……”
郭碧玉的臉色越發的難看。
“幸而揚羽年紀雖然小,可心性卻穩得住,一直沒出岔子,全須全尾的奏完了。原本也就到這兒了,我們樂班子也只陪一個午宴,然後接了賞錢就可以走了。可那二郎君又出幺蛾子,全班的樂師,包括其他的弟子們都得了賞錢,唯獨沒有揚羽的份兒。”
郭碧玉牙齒咬的咔咔響,玉剛開口道:“齊樂師,咱們最開始可是定好了的,揚小郎在你這兒學藝,可不是受委屈、受欺負來的。”
說實話,若不是眼前的這個身份不明的小娘子在齊延年心裏屬于神秘的、惹不起的存在,他真是很想反駁的。
樂師是什麽人?
人家王大人的二郎君又是什麽人?
欺負也就欺負了,又能怎麽樣?
做樂師,還能不受委屈,齊延年從大小時候就是樂戶,活到現在,沒見過一個!
“小娘子,不是我替自己辯駁,但王二郎君身份貴重,實話跟您說吧,就算是他這樣對我,我也不敢說半句話。”
“別去了。”郭碧玉道,“揚羽不是只要跟着你學藝就好了嗎?那些賞錢才幾個?我出了!只一樣,以後你接了這些公侯官宦家的活,不許帶揚羽去。”
“那怎麽能行!”齊延年聲音猛地大了起來。
“怎麽就不行?”
“小娘子人高貴,怕是不懂咱們這一行!”
齊延年也有些氣性上來,大聲道:“比不得貴人們操琴弄笛只當是風雅事兒,樂師靠本事吃飯養活自己!如果不打小就出去給人彈奏歷練,以後見了大場面,別說吹奏的好,就算是不出岔子都做不到!惹了麻煩,打一頓丢出去都算是好的,又拿什麽賺錢養家?”
郭碧玉倒沒想到齊延年竟然這麽生氣,一時間接不上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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