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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願抱着下節課要用到的試卷和講義,和班長從四樓的辦公室走出來。
十一月已至初冬,空中降下斜風密雨,飄進廊中,涼意陣陣,兩人被風夾雨吹得渾身一抖,不禁縮起脖子,紛紛加快腳步。
班長一邊嘶嘶地倒吸冷氣,一邊感嘆道:“好冷啊……”
齊願笑着點頭:“是啊。”
班長抱緊了作業本,雙手交疊取暖。她充滿期待地說:“不過寒假不是也要到了嗎!”
齊願無情地打斷她:“別忘了我們還要補課哦。”
班長一想也是,便苦了臉搖搖頭。
高三的上學期,一切顯得緊迫而匆忙。後黑板上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了高考倒計時的白色粉筆字跡,老師布置的作業也像雪花一樣堆積如山,一切課業都在潛移默化中變得慢慢沉重。
看見班長逐漸郁結的表情,齊願見狀便岔開了話題,兩人有說有笑地慢慢往前走。走出辦公區後,漸漸的嬉鬧聲便兀然變大了些。
不用做早操的大課間向來是喧嘩的,但因為今天太冷,許多人都在教室裏抱團紮堆聊天,三三兩兩。長廊上空空蕩蕩的,只有幾個零散人影。
就在兩人途經樓梯間轉角時,一個人影突然從角落撞上來,齊願躲閃不及,只感覺雙手一麻,在班長的驚呼聲中,滿手的卷子嘩啦嘩啦地散落一地。
班長連忙把手裏的講義放下來,擔心地湊上前:“齊願你沒事吧?!”
齊願揉了揉被撞麻的手,輕輕搖搖頭:“我沒事的。”
她轉頭望向罪魁禍首,卻是一愣。
感受到齊願的視線,渾身狼狽的女孩子僵在原地,臉一點點漲紅。她局促地把手指繞成一團,幹澀而痛苦地擠出聲音:“對不起……”
齊願認出來,這個女孩子名叫陸昕,是她們的同班同學,平時話很少,在班級裏并不起眼。她頓了頓,溫和地笑道:“沒關系。你沒受傷吧?”
陸昕直愣愣地看着齊願,半晌回過神來,磕磕巴巴地說:“我、我沒事……”她彎下腰想要幫忙整理地上的卷子時,班長伸手将她擋開了。“我們來就好了。”
她看了看對方鞋上和衣服上的泥水,眉頭蹙起,“你先去廁所清理一下吧?”
陸昕低下頭,看見自己沾滿泥水的雙手,一下子憋紅了眼睛。她把手下意識背在身後,匆匆地跑走了。
陸昕走時帶了一陣風,齊願有些恍惚,她注視着陸昕一瘸一拐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盡頭。
班長彎腰幫她把落下的最後一張卷子整理好,一邊低嘆:“陸昕真可憐,估計又被找了麻煩。”
“經常有人欺負她?”
“就李裳璐她們幾個嘛。”班長不以為意地說。
李裳璐是她們班上不良少女的頭兒,混社會的,在整個年段頗有威望。原本齊願所在的重點班不應該有這種壞學生在,可李裳璐家裏不太簡單,背景有錢有勢,捐了一座圖書館把女兒硬塞了進來,教師們也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陸昕這個人,看着內向又話少。”班長道,“李裳璐她們,估計也就是看她沒什麽背景和存在感,又不敢反抗,就總是找她的茬。”
齊願若有所思,輕聲道:“走吧,先回班上。”
陸昕躲在隔間裏。
廁所裏又潮又涼,她沖進來的時候,有好幾個女生一臉震驚地避讓開來。
不用照鏡子她也知道自己的慘狀,可惜這副髒兮兮的模樣被齊願瞧見,也不知道對方會怎麽想。
下課時她眼睜睜看着齊願和班長走了出去,料想應該不會這麽巧碰上對方,才走出教室應了李裳璐的約。可是運氣總是不好,又被看到了這麽狼狽的樣子。
她的心裏泛起一陣麻木的悲傷。
她其實已經不太在乎別人的眼光了,沒想到轉眼就遇到了齊願,被對方這麽輕飄飄地看着,她感覺渾身都被凍住,像被x光從頭到腳地照了一遍,所有陰暗處都無從遁形。
“我完了。”她低聲地說着。
氨水刺鼻的氣味刺激着神經,陸昕垂頭靠在門上,默默用袖口擦着眼睛。直到所有眼淚流盡,她恢複了一點點力氣,從馬桶上站了起來,低頭推開了隔間門。
一只手帕出現在她的視線裏,陸昕呆住了。
“等你好久了。”手帕的主人輕聲說,她看着對方還是一副濕乎乎的樣子,愣住了,“你怎麽沒把自己弄幹淨一點呢?”
陸昕以為自己在做夢。
她接過手帕,傻傻地看着對方——齊願抱着一套幹淨的校服,正把吹風機的插頭往插座裏放,朝自己招招手:“來,我幫你吹吹吧。”
陸昕同手同腳地走了過去。
齊願從上至下地打量着她:“我覺得你可能要先把校服換了,然後我再幫你把頭吹幹。”她把手裏的那套校服挂在隔間的挂鈎上,道:“這是我幫你向老師借的,明天你可記得要還回去呀。“
陸昕眨着眼睛,表情木木的,像一只溫馴而笨拙的落湯熊。
齊願眨眨眼:“快把自己擦幹淨了換衣服啊。”她忍不住臉上的笑意,“你怎麽不動?要我幫你換嗎?”
陸昕把手帕攥緊,紅着耳朵沖進隔間,她把手帕蓋在臉上,懊惱地發出一聲長嘆,那張白色手帕正散發着齊願身上一樣清爽香味。
齊願靠着隔間門,一手插在兜裏,百無聊賴地打着消消樂。
廁所裏充滿了歡快的音樂,還有悉悉索索換衣服的聲音。她忍不住回想剛剛陸昕渾身狼狽的樣子,校服裹在她纖瘦的身體上,空空蕩蕩的,像幅蒼白的肖像畫。
陸昕其實長相并不難看,可以算得上纖細清秀,但她的外在太瘦弱了,性格又溫吞內斂,在人才濟濟的優等生之間就顯得毫不起眼。
同窗兩年,齊願對她的印象很少,方才也是第一次認真正眼看她。
陸昕不願意讓她久等,很快就穿着新校服出來了。
校服不算很大,但她着實很瘦,整個人被包裹在紅白二色的布料裏,褲腿和袖管留下了好大的空隙。感受到齊願的視線,她側過頭,不敢和對方對視。
陸昕始終覺得自己好像在一個美夢裏,再睜開眼睛時齊願正拿着吹風機幫她吹頭發,她下手有分寸,動作溫柔,陸昕被風吹得迷迷糊糊的,竟然有些犯困。
她歪過頭看着洗手臺的鏡子,鏡子裏的齊願正拿着一把梳子,動作輕柔地從發頂梳到發尾,熱風吹得陸昕眯起了眼睛。
她望着鏡子裏的齊願,悄聲道:“……謝謝你。”
齊願從鏡子裏瞥了她一眼,輕聲道:“別客氣。”她把陸昕的長發梳整齊,又拍拍她的頭,道:”好啦,差不多了。”
陸昕立馬站起來,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這動作無端使齊願聯想到畏畏縮縮的小動物,她忍不住笑了笑:“那我們回教室吧。”她面容清麗,笑起來讓人如沐春風。陸昕心旌搖蕩,倉促地邁開腳步。兩人一起往教室走去。
大課間快要結束,教室裏依然熙熙攘攘。
但齊願和陸昕同時邁過門檻時,一切都變得安靜下來。衆人看着這對從沒見過的組合手牽着手走了進來,紛紛瞪大了眼睛。
陸昕在衆人的矚目中頭皮發麻,主動停下腳步,結結巴巴地說:“謝謝你,我先回去了……”
齊願似笑非笑,看着她走到自己座位上,魂不守舍地坐下來。同桌湊上來拍她的肩膀,驚訝地問道:“你和陸昕?怎麽回事啊?你們很熟嗎?“
她是出了名的大嘴巴,盡管三番五次說着會保守秘密,但總是又忍不住洩露消息。
齊願不着痕跡地躲開她的手,淡淡地解釋道:“沒,不太熟。“
她坐下來托着腮,望見陸昕的背影,神情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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