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十
十
沈硯懶洋洋地靠在陽臺的搖椅上,一條腿擱在另一條凳子上,剩下的一條腿有一搭沒一搭地踩一腳地,讓自己晃晃悠悠了倆小時,結束了神游的活動後,才發覺晃得有些暈,有點想吐。
他吐了口氣,手擱在扶手上,就要撐起宛如抽走骨頭的身體。突然尖銳的疼痛自右手傳來,沈硯一個激靈,洩了力。
右手的傷口已經處理過,包成了個小粽子,結打得倒十分漂亮。沈硯端詳着這只手,不知道的還以為多嚴重,找李傾博一博同情倒不錯。
他放任自己癱在搖椅上看夕陽,心道如果身邊放杯茶,再聽點戲劇,興致來了下盤棋,大概可以提前适應老年生活。
應了他的想法,樓下陽臺飄來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荒腔走板地唱着不知什麽劇,唱三個音破一次音,實在不堪入耳。
沈硯笑了起來,手指在腿上敲打,打着狗屁不通的拍子,一邊想晚上吃點什麽,對比青菜與大白菜的口感、做法和味道,半天沒個結論。
忽然他側了側頭,轉向門口。
這個位置看不到大門,沈硯心不在焉地數着他多久才進來。
不久,估摸一分鐘不到。
秦煊把行李袋丢在玄關,鞋子也沒穿,他往沈硯受傷的手上看了一眼,沉默着沒說話。
沈硯朝他揮了揮右手,笑道:“我大概要向你請假了。”
秦煊聲音有些啞,“你見到林建東了。”
“對。”沈硯不奇怪他怎麽知道的,畢竟人已經在蕭禦青那裏,他們一直認識,“和他‘聊聊’而已。”
就是把人“聊”到住院了。
沈硯知道自己不能把他如何,最多揍一頓出氣——他也這麽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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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建東原本是沈硯父親的發小,關系非常鐵,後來一起合夥做生意,雖然沒有做大,但已經是不錯。他父母死于車禍,沈硯記得,那陣子公司出了事,先是核心資料外洩,緊接着資金鏈出現問題。為了什麽他不知道,只知道父母去隔壁市找人時,路上遇到連環追尾事故,傷亡人數不少,沈硯父母也在其中。
父親當場死亡,母親最後沒撐過來,也撒手人寰。
自此,沈硯孤身一人。
他麻木地處理了後事。還沒完,沈硯被告知父母欠下大筆債務,他們死了,為人子應當替他們還債。
沈硯沉默了許久,問:“林叔呢?”他沒有經商頭腦,父母在世不怎麽和他說公司裏的事情,現在大小事端直接擺在他面前,他聽不懂,走投無路的時候本能地想投靠親近的人。
不知是誰嘲笑了一聲:“林建東出賣了你們家,還叫他一聲叔啊?”
随即他被同伴打斷話音:“別放屁。”
沈硯猶如赤身站在寒冬臘月裏,從身到心無一不冷。
他很快冷靜了下來,打發走那些不懷好意的人,心裏空茫一片。
他呆呆地坐在黑暗裏,不知過了多久,門被叩響。
不輕不重地敲了三下。
沈硯抹了把臉,起身開門。
一個年輕人站在門口,“你好,請問你是沈硯嗎?”
樓道昏暗,屋中沒有點燈,沈硯看不清他的眉目,只聽得這人聲音低緩悅耳,他遲疑地點了下頭。
年輕人伸出手,彬彬有禮地說:“你好,沈先生,我叫秦煊。”
他的手幹燥溫暖,比沈硯的手稍大一些。
已經快入夏,沈硯的手卻像從冰水裏撈出來一樣。
兩人一握即分。
沈硯打開燈。燈光傾瀉,他看清來人的模樣,二十來歲,穿着簡單的襯衫西褲,身量颀長,英俊的臉上沒什麽表情,從頭發絲到腳底板都透露出格格不入,剛剛有禮和氣的問候仿佛是錯覺。
沈硯直覺他和那些來讨債的不同,微低下頭道:“您有什麽事嗎?”
秦煊沒着急回答,低頭打量着他。
年僅十八歲的少年遭逢大變,心裏再六神無主,再痛苦,展現給外人看的是近乎漠然的冷靜。他的臉色有點蒼白,眼眶還是紅的,整個人就像一塊搖搖欲墜的玻璃,若是風大些,就要摔個支離破碎。
秦煊緩緩開口,說明了來意:“沈叔叔幫過我,還沒來得及報答,就聽說叔叔阿姨出事的消息,深感遺憾。你們欠下的債務我已經還上,房子不用賣。”想了想,他覺得似乎得說點什麽安慰人家,又沒有這個經驗,只能幹巴巴地補了一句:“節哀。”
沈硯一愣,若不是秦煊的表情太有說服力,幾乎要以為誰在和他開玩笑。
秦煊說完了要說的話,打算告辭離開。
沈硯忙道:“等等——”
秦煊淡淡道:“我不開玩笑。”
沈硯頓了頓,“我是想說,打張欠條,我會還你錢。”
秦煊十分詫異:“你不去确認就給我打欠條?”
沈硯一呆,經他提醒才發現自己幹了件蠢事,尴尬得臉都紅了。
他打了幾個電話,對方紛紛說錢已還上,從此不相幹。
沈硯轉身進屋,拿了紙筆,寫下欠條。
秦煊捏着欠條,像是思考了一下,對他說:“願不願意跟着我?”
沈硯沒做聲,不明白他的意思。
秦煊道:“我長你五歲,你可以叫我一聲哥,如果願意,以後就跟着我,當我弟弟。”
沈硯一直沒明白,秦煊當時這麽做的理由是什麽。他若要報答他父親恩情——他至今不知道是什麽事,單單幫他還債這份情也已太重了,更別說還接他在身邊,處處照拂。
此刻他們一站一坐,沈硯微微挺直了背脊,輕聲喊他:“哥。”
秦煊一怔,他已經很多年沒聽他叫過他一聲“哥”。
沈硯道:“我一直沒問,多少給自己留了點自作多情的念頭,後來就不敢問了。你當時為什麽要……”
“為什麽要帶上你?”秦煊截斷了他的話,也不在乎還光着腳,在他旁邊坐了下來,“因為你長得好看,合我眼緣。”
沈硯:“……”
秦煊看他郁悶的樣子,笑了笑。其實不算騙人,只是那時候他無端想起,與沈父聊到過沈硯,沈父憂心忡忡地說:“我們倆身體都不算好,就怕哪天去了沒人照顧他。這孩子從小被我們嬌慣大了,恐怕吃不了苦。”
被嬌慣長大的孩子,在秦煊的印象裏,擺脫不掉一個“任性”的标簽,做好了各種心理準備去見他,卻見到了意料之外的沈硯。
合他眼緣,那就接在身邊吧。
後來秦煊覺得,當時一定是鬼迷心竅了,居然給自己招個小麻煩。
過了一年,沈硯也不負所望,終是任性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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