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林家人原本還和樂融融, 但林臻臻的動靜太大了，大家都不約而同把目光看向了她，順便看到了她臉上扭曲的神色。

林弘維心下一驚, 這還是他頭一次看到這孩子如此惱恨羞怒。平時的她素來溫順乖巧, 從不會在她臉上看到除了順從和委屈以外的任何情緒。

賀海桐這次來不及擋在林臻臻面前，林申為和夫人也都看到了。和夫人驚訝的表情不同，林申為卻是摸了摸胡子, 目光變得深沉銳利。

這個孩子, 明明不像是沒脾氣的樣子。

他想起了岑雪真一家帶着林子軒來時，林臻臻湊巧相遇, 賀海桐急急忙忙帶着老公過來找女兒的模樣。

林老爺子移開視線，轉而審視性地看了一眼賀海桐。

賀海桐在僵硬片刻後，便是迅速溫和而又有力量地把林臻臻按回了椅子上, 一邊按下去，一邊溫柔地問：

“臻臻這是怎麽了？沒見過你發這麽大脾氣呢？是和朋友們吵架了嗎？”

說完，按在林臻臻肩膀上的手下了重力, 林臻臻瞬間就被肩膀要被捏碎的痛意中回過神來！

她看到了母親溫柔和煦的笑容, 和母親背後黑暗狂暴即将傾湧而出的寒冷巨獸。

林臻臻吓得牙齒不自覺打了個寒顫。

她吞了吞口水, 可憐兮兮地說：“和最好的朋友吵架了，對不起。”

賀海桐聲音溫柔地宛若暖和的春風：“臻臻長大了, 要好好處理好跟朋友的關系，不過有什麽事情，媽媽覺得還是等過完年再說吧，好嗎？”

林臻臻愣愣地點了點頭。

林弘維眉頭微皺, 感覺到她們母女之間的不對勁，卻又覺得是自己多想了。

而林家老爺子敏銳地注意到了——賀海桐按在林臻臻肩膀上的手是下了重力的，林臻臻單薄的身體甚至還不自覺抖了一下。

他想起了許言茗那小丫頭片子說的話, 人生中頭一次，對這個一直在別人眼裏溫柔賢惠的兒媳，産生了懷疑。

或許，她沒有想象中那麽溫和順從。

…………

許言茗在家裏跟着父母林子軒一起吃着年夜飯，氣氛很好，雖然只有四個人，但伴着電視裏春晚熱鬧喜慶的背景音，有小家庭獨特的溫暖彌漫在偌大的別墅裏。

林子軒可能是很久沒有這麽正常地吃過一餐年夜飯了，許言茗能感覺到他挺高興的，甚至還會主動給她爸媽夾菜，話也比平常多一些，不再是一副悶不吭聲完全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模樣。

吃完飯後，許佑霖和岑雪真都分別包了紅包給家裏的兩個小孩，岑雪真便笑呵呵地說：

“你們不是說要去逛花市看煙花嗎？”

諾城在中國的東南邊，冬天從未下過雪，春節前幾天，便會有一些花販子陸陸續續把長成的花草拿出來賣，逛花市是諾城所在的省份在春節時間特有的習俗。

許言茗聽岑雪真這麽一提，馬上來精神了拾掇着林子軒趕緊穿好外套出門去，許家司機也回家過年去了，許言茗拿起手機就打了個網約車。

走之前，許言茗忽然對在門口熱情歡送他倆的岑雪真說：

“媽，我看你是真的不怕我早戀。”

正在穿鞋子的林子軒聞言一趔趄，鞋帶差點系錯了。

岑雪真，得體微笑：“你真的要談戀愛，是我和你爸能控制得住的嗎？”

林子軒俊秀的臉都紅了。

許言茗：“我懂了，宜疏不宜堵。爸爸媽媽不愧是過來人，聽外婆說你們初三就在一起，當年為了反抗家裏人還搞了一場轟轟烈烈的私奔，我外公差點沒把我爸腿打折，有這事嗎？”

許佑霖：“外邊天冷，早點回來，有事随時聯系。”

單方面中止話題。

許言茗揶揄地看了一眼她爸爸，随後便把還愣在玄關扣的林子軒推出去坐網約車了。

直到車開遠了，許佑霖和岑雪真的視線才從門外轉回來。屋內有春晚熱鬧喧嚣的背景音，中央空調開的暖氣把偌大的別墅都熏得暖烘烘的，許佑霖和妻子回到客廳裏繼續看電視。

岑雪真瞅了一眼她的老公，問：“顧家的事情，你打算什麽時候和茗茗說？”

許佑霖：“顧淑青的兒子下學期也會轉到一中，再觀察觀察吧。”

岑雪真幽幽嘆了口氣：“雖然茗茗比同齡人成熟懂事，但畢竟不過是個高中生。顧淑青這麽早便有意向讓她兒子跟茗茗接觸，我也不知道她是怎麽想的。”

許佑霖拍了拍妻子的肩膀：“只不過是創造個機會讓兩個小孩接觸一下。不用太過于擔心，茗茗是個成熟懂事的孩子，她不喜歡的話沒人會強迫她。”

“子軒也是顧淑青的兒子。”岑雪真突然說：“雖然他姓林，但他畢竟是子玮那孩子的弟弟。”

岑雪真又繼續說道：“子軒是個好孩子，我們都很喜歡他。但你有沒有考慮過如果茗茗喜歡上子軒呢？”

顧家和林家，現在是老死不相往來的死對頭。

許佑霖笑了笑，說：“如果茗茗和子軒彼此喜歡，那就要麻煩你這個當媽媽的，在恰當的時機給茗茗講講女孩子談戀愛後要如何保護自己了。”

聽見許佑霖這麽說，岑雪真又是嘆了好大一口氣，幽幽道：“我怕的不是茗茗喜歡上子軒，”

她想起了剛剛林子軒紅了的臉，憂郁地繼續說：

“我怕的是茗茗沒有喜歡上子軒，可子軒這孩子卻對茗茗上心了。”

許言茗，她的女兒，小時候她若看中了什麽玩具，她願意挖空心思只為得到那麽幾秒。

可如果她對手中的東西不再感興趣，哪怕這是她排除萬難得到的珍寶，她最終也只會順手就扔到倉庫裏鎖起來，再不看一眼。

許佑霖看着岑雪真憂郁的模樣，拍了拍她肩膀，安慰道：“我覺得茗茗會有自己的想法的，我們當家長的，還是不要有太多的幹涉。”

剛安慰完，手機卻響了起來，許佑霖看到來電顯示，有些意外，是顧子玮這孩子。

他接通了電話，便聽見對方禮貌的叫了他一聲許叔叔。寒暄了幾句，顧子玮客氣地問弟弟在不在家，想要祝他新年快樂，許佑霖便說：

“他不在，和言茗去中心城逛花市看煙花會去了。煙花會很不錯，你要不要也去看看，應該會遇上他們的。”

顧子玮那邊語氣先是有些意外，最後便應了聲說：“好，那我去花市找找他們。”

挂完電話後，許佑霖才反應過來有點不對味……嗯？祝林子軒新年快樂打他本人手機就好了，怎麽會給他打？

随後一想，大概是花市那邊太吵，林子軒沒聽到電話鈴聲吧。

挂掉電話的顧子玮，已經在中心城一棟自己家的物業高層站好，落地玻璃窗外，能很清楚地看見底下花市的人們在幹什麽。

稍微等了一會兒，他便遠遠注意到了那兩個人。

視線在接觸到許言茗稚氣又好看的容顏時，他頓了一下，微微閉上眼睛，強烈的熟悉感和無法克制的心酸想念，在視線第一次觸碰到她時，開始洶湧地襲來！

“許言茗，你又考不過我，何必這麽認真？”

“許言茗，他們都說我和你水火不容，你不覺得如果我們在一起，他們會大跌眼鏡嗎？”

“許言茗，你看，我們分別占據高一男女榜單第一名，特別天造地設！”

“茗茗，大學畢業我們就結婚吧。”

“茗茗，有些時候，身處高位，事情非我所能控制，情非得已。”

“離婚？你認真的？”

破碎的片段，帶着如蜜糖般的甜，如□□般的毒，混合其中，比黃連還要苦。

雖不知片段到底從何而來，悲傷和酸楚卻是真實的。

他睜開雙眼，目光再次觸及這個女孩，有種不顧一切的沖動，卻在看到林子軒就在旁邊的時候，眼神冷了一下。

下一刻，他轉身，往樓下花市快步走去。

…………

而此刻在林家大宅裏，所有人都圍坐在餐桌上，餐桌上是極其豐盛的菜肴，但林家人的臉色卻都有些微妙，尤其是林家老爺子和老夫人，臉色已經沉了下去。

林臻臻不見了！

就在半個小時前，賀海桐溫柔地教育完林臻臻，她乖巧順從地跟家裏的長輩們道歉，坐在大廳裏等着年夜飯，只是右手緊緊攥着自己的手機沒有松開。

只有因賀海桐反差行為而開始關注她們的林家老爺子敏銳地注意到——

不是錯覺，也不是多想，這孩子似乎有點坐立難安。

他不動聲色，看着林臻臻從坐立難安不時翻動手機，到頻頻望向門口和窗外，直到最在剛剛所有人沒有注意到的時候，直接從林家的客廳裏溜了。

似乎是下定了非常大的決心一樣。

林家老爺子雖有困惑，但卻裝成在餐桌上才發現少了林臻臻一樣，威嚴地開口問林弘維：“年夜飯都要開始了，林臻臻這孩子怎麽突然不見了？你們有沒有當父母的樣子，孩子不見了都不知道，不去找？”

林弘維皺着眉頭，無其他想法，是非常擔心林臻臻出事，問賀海桐：

“海桐，怎麽回事？臻臻去哪了？會不會出事？要不要我們去找她？”

賀海桐臉色都白了，她萬萬沒有想到林臻臻會在這個時候出岔子，她只能一邊勉強笑着一邊說：

“我給臻臻打個電話，她可能在宅子外邊的花園裏，之前聽這孩子說園子裏有小野貓，她興許是在喂貓呢。”

在所有林家人懷疑和猜忌的目光之下，賀海桐拿出手機撥通了林臻臻的電話，然而下一秒便是【嘟——】的忙音。

林臻臻直接把電話挂掉了。

林弘維臉色一變：“臻臻是不是出事了？”

賀海桐的臉色更加白了，不僅僅是因為林臻臻現在竟然敢挂她電話，更因為她注意到了林老爺子的眼神——沒有意外林臻臻的失蹤，看向她的目光，分明是精明的審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