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I

西陸的春天，很少有這樣下着瓢潑大雨且雷電交加的夜晚。

凱希輾轉許久也沒有睡着。

風雨還在繼續瘋狂地拍擊着簾幕後的玻璃窗。

“麗莎！”

微弱的燈光中，瘦小的身影坐了起來。

“麗莎？”凱希又試探着呼喚了一聲，那是平日裏照顧他的年輕女仆的名字，“麗莎，你在外面嗎？”

一牆之隔的黑暗似乎将他的聲音徹底吞沒了。

凱希發了一會兒呆，直到天空裏又有一道響雷乍起，他驚得按住了突突直跳的心口，連忙跳下了床，胡亂套了件衣服就端着燈打開門出去了。

靠近廚房的儲藏間裏漆黑一片，角落裏一張小床，窩成一團的被子裏躲着個瑟瑟發抖的小男孩，聽到木門“吱呀”一聲打開的聲音，他緊緊閉上眼睛，往牆角的方向縮了縮，抖得更加厲害了。

“嘿，德裏克。”

凱希把燈盞放在破舊的小桌子上，他爬到床上，一面輕聲叫着德裏克的名字，一面拍了拍被子并試圖将它扯開，隔了一會兒，被子裏露出一張驚惶發白的臉，凱希看見那張熟悉的面孔，立刻就踏實了許多，他抓住德裏克的雙手安慰道，“別怕，德裏克，我來陪你了。”

“陪、陪我？”青白着臉的德裏克牙關還在打顫。

“我知道你最害怕打雷了。”

“凱希……”德裏克盯着近在咫尺的少爺，他們的長相本就相差無幾，這讓德裏克每次看見凱希的時候都感覺是在照鏡子，不，不是照鏡子，德裏克知道，他這一輩子都無法穿上那些華麗的衣服，他咬了咬唇角，低下頭小聲地說，“謝謝你。”

凱希笑着往德裏克身邊靠了靠，他也縮進了被子裏。

德裏克垂着頭，好久都沒有說話。

Advertisement

“凱希，我想去做一件事。”

“什麽？”

德裏克緊握着雙手，像下了什麽巨大的決心一般，“我不應該永遠害怕雷電，我要像你一樣勇敢！”

斜躺着的凱希聽到這樣的話語之後，很高興地坐直了身體，“你打算怎麽做？”

“到外面去。”

凱希還沒有反應過來，德裏克已經一把拽住他的手腕，将他拉下了床。

“德裏克？”

“它們傷害不了我的，對嗎？”德裏克回過頭來，眼神堅定地問道。

“啊，是的。”原本還在驚疑中的凱希此時笑了笑，他走上前，捧着德裏克的臉，踮腳在他的額頭上印下一個象征着祝福的吻，“你會和我一樣，不再懼怕它們……”

二樓有個房間裏還亮着燈。

賽提爾侯爵心裏發悶，不知道為什麽，他近日總是失眠，醫生來看過說沒有問題，可再多的安定藥物也無法令他安然入睡。

外面雷聲轟隆，侯爵夫人忽然醒了，她爬起來，看到燈下枯坐的丈夫也并沒有多問什麽，她知道他最近心緒不寧，總是長久無睡意，她下床親吻了丈夫的臉頰，然後披上一件外衣往外走，“今晚的雨下得太大了，我得去看看孩子們，也許他們也被吵醒了。”

賽提爾侯爵低頭凝視着眼前攤開的一卷書，一個字都無法看進去。

“莫威爾，凱希不見了！”

過了好一會兒，在這沉靜的夜，房間的門被突然一下打開了，披頭撒發的侯爵夫人在門口發出了一聲近乎哭泣的哀叫。

像有一根始終繃緊的弦斷掉了，賽提爾侯爵精神一凜，霍然站起身來，“什……麽？”

“凱希不見了……凱希不見了！”侯爵夫人渾身發着抖，她紅着眼眶，整個人崩潰得幾乎要發瘋，“我去房間看他，但是他不在房間裏，我到處找他，都沒有……莫威爾，凱希根本就不在宅子裏！”

賽提爾伯爵扶住妻子的手臂，盡量保持鎮靜，“別着急好嗎？你确定你到處都看過了嗎？德裏克那兒呢？”

“德裏克也不見了！”

侯爵心頭猛然一跳，很不安，似乎有種不好的預感，他快步走出房間，叫來了管家布朗德，“布朗德，快叫醒所有人，去外面裏找凱希和德裏克！”

深夜時分，身上還帶着摔傷的少爺不見了——布朗德冷汗涔涔，他可知曉這事态的嚴重性，所以他二話不說就跑下樓去了，很快，仆人們就齊齊到大廳中央集合了。

雨還在下，仆人們提着燈走出宅子，在濕漉漉的黑暗中盲目尋找，一時間，莊園內呼喚的聲音此起彼伏，嘩啦的雨聲似乎也被這一陣陣焦急急促的呼喊聲掩蓋下去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就在衆人焦頭爛額毫無頭緒的時候，忽然從東面的薔薇叢裏傳來了凱希的尖叫——

“父親，他逃走了！他逃走了！”

仆人們匆忙趕過去，在矮牆下發現少爺凱希的時候，他正跪在泥地裏，痛苦地捂着自己的一條胳膊，白色的襯衣上混雜着泥漬和血水，所有人都吓懵了，不敢上前，還是最後趕來的布朗德一把推開了人群，跑過去抱起了凱希，“少爺！少爺，您怎麽樣？”

凱希的臉色白得吓人，他搖搖頭，一只手緊拽住了布朗德的衣領，另一只遍是血跡的手則指着牆那邊，極為虛弱地說道，“德裏克……德裏克用刀刺傷了我！他逃走了……要……一定要把他抓回來！”

“還圍在這裏幹什麽，去追啊！把德裏克追回來！”

布朗德一聲怒吼，周圍呆若木雞的仆人們終于回過神來，他們義憤填膺，紛紛操起木棍、鐵叉之類追出莊園去。

失蹤的小少爺重新回到了溫暖的宅邸中。

明亮的燈光下，凱希失神地倚靠在母親的懷中，仆人們已經用熱水給他洗過澡了，也替他将傷口清理包紮好，并且給他裹上了幹燥的厚毛毯，但他一直在發抖，柔軟的金發散亂貼在額前，俊俏的小臉上一點兒血色都沒有，任誰看了都心疼不已。

布朗德快步從外面走了進來，面對着侯爵大人急切的目光，他無奈地搖了搖頭，“老爺，最後一個仆人也回來了，還是沒有找到德裏克。”

聽到那個名字，凱希的肩膀劇烈顫抖了一下，他擡起頭驚恐地望着他的父親，“父親，德裏克想殺我！他想殺我！”

侯爵夫人金色的長發散亂在肩頭，美麗的臉龐上滿是淚痕。

賽提爾侯爵走過去，将妻兒擁入懷中，他親吻他們的頭發，喃喃細語道，“沒事了，沒事的……”

哄凱希睡下之後，賽提爾侯爵在書房內來回踱着步子，他皺着眉頭想了很久，當他轉過身看到門口妻子憂慮的目光時，猶豫不定的他終于下了決心去做一件事情。

來自于東陸塔羅貴族的女人，她所知曉的秘密遠比一般人多。

就在那個夜晚，侯爵大人冒雨帶着幾個年輕力壯的仆人将一個大木箱擡上了馬車，他和駕車的仆人一樣坐在車外，指引着道路往沼澤地的方向而去。

不祥的鏡子，注定帶着心魔臨世的鏡像人——

賽提爾侯爵回頭看了一眼馬車裏的木箱，他閉上眼睛，沉靜地在心中向它道了一聲永別。

作者有話要說： 不善搞懸疑布暗線的人真是困擾得一身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