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章

在醫院裡,她們仍少有交集,彼此間也沒有任何多餘的互動。

兩個人的休假如果剛好排在一起,她會跟祺一起回家,做愛。

隔天或許一起吃飯、逛街、看電影,做些約會會做的事,然後吃晚餐,說再見;也或許就窩在她家,看自己的書,各忙各的報告,有問題一起討論,彼此都清楚那條界線,誰也不會多問對方什麼,誰也沒有想越界的念頭。就算有疑問,也總是放在心裡,彼此都知道自己的「角色」是什麼。

她喜歡這樣,不談感情,但某種程度上是親密的相處。

一直到一個偶然的機會,她們對彼此才「意外的」有了「比較多」的認識。

是有天她難得可以在十點前離開醫院,回家洗澡睡覺隔天一早再回來的晚上。

車開出車庫時,她瞥見前方有一對正在拉扯的男女,男生有點眼熟,女生,是祺,她不會認錯。

她緩緩開車靠近,在停下來之前,她看到對方的手舉起,然後在祺的臉上落下,伴隨著響亮的聲音。那個男人甩了祺一巴掌。

然後在祺還沒反應過來時,對方一把拉起她,往停在前面的車子走去。

她下車,用力的甩上車門,關門聲讓前方兩人同時回頭。

「放開她,不然叫警察了。」她盯著那個男人,不,是男孩,冷冷的說。

「這不是大家口中的冰山學姐嗎?」對方說,「怎麼?妳搭上了她,這有意思了,原來妳男女通吃。」他看著還被他抓著的祺,輕挑的說。

「嘿,學弟,我忘了告訴你,從我下車開始,我就用手機開始錄音了,而在我下車以前,我也錄影了。如果今天的事傳出去,我肯定會讓你被退學……想想看,R3和intern,誰的話會被相信?」她從口袋拿出手機,在對方面前晃了晃。

「可惡……」他不情願的放開祺。

「先上車。」她對祺說,然後,在還沒有人反應過來的時候,她上前去,重重的揍了對方一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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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控制你的嘴和行為,最好不要讓我在醫院看到你。」她瞪著被揍倒在地上的狼狽男人,咬著牙說。

然後轉身回到車上,開車離開。

兩個人都沉默。

「妳,不問我什麼嗎?」先打破沉默的,是祺。

「我該問妳什麼?」左手撐著頭,全身還微微發抖,她的怒氣還沒退去。

「我……妳在生氣,對吧?」祺注意到她握著方向盤的手。

「嗯,我痛恨男人對女人動手。」她說,沒有溫度。

「那,是我自找的,呵呵。」祺幽幽的說,望著窗外,眼淚落了下來。

她沒有表示什麼,只是默默的把祺載回家,洗了澡,沒有做愛,兩個人一起上床睡覺。

晚上她翻身,卻被一陣光照醒。

她揉著眼睛坐起來,她一向會在睡覺前把窗簾拉上,以免月光太亮或者被隔壁店家的招牌燈打擾。

看到坐在陽臺抽煙的人影,她才想起回家前發生的事。

該問嗎?問了,是不是就打破了當初兩人說好的關係?她從屋內看著祺的背影。

燈光反射出了祺臉上的濕,她知道祺哭了。

嘆了口氣,看到哭的人,是應該要安慰的吧,畢竟我是精神科醫師。她這麼跟自己說,下了床,走到陽臺坐下。

原本沒有桌椅的陽臺,在她們的關係開始後,多了兩張椅子和一張小桌子,為的是她們有時會一起在陽臺看書。

「要說嗎?發生了什麼事。」她在祺身邊的椅子上坐下,握住了她的手。

祺望著她,輕輕抿了抿嘴,欲言又止的,然後是更多的眼淚。

她讓祺靠著自己的肩膀,無聲的哭泣。

良久,「抱我,吻我,跟我做愛。」祺說,然後吻上她的唇。

拒絕的想法在她腦中出現了一秒鐘,她便放棄了,也許是習慣了祺的吻、祺的觸碰、祺的感覺,她的慾望總可以輕易的被祺挑起,然後順著祺想要的回應,再然後,不甘示弱的搶回「主導權」,讓祺同樣無法拒絕她。

今天的祺比往常急切,彷彿一刻也不想等似的,略帶粗魯的扯下了她的衣褲。

她不以為意,晚上發生的事,足以解釋祺的失常。

帶著淡淡的笑接受,她也用比平常狂野的方式,不留情的吻著祺,眼、唇、脖子、鎖骨,往下到圓潤的胸,帶著侵略的含住因慾望而綻放的蓓蕾,如她料想的,祺忍不住叫出聲。

她發現自己喜歡聽祺受不了挑逗,求她滿足自己的神情,讓她忍不住想多逗她一下……可也同時不忍心看祺難受皺眉的神情,好矛盾。

在她分神的時候,祺抓住幾秒的空檔,一用力,她到了祺身下。

身上的人兒嘴角勾起一抹勝利的微笑,伏下身,照著她先前所做的,在她身上引起一波波看似將她淹沒,卻在最後停下的快感。

她決定反擊,快速準確的,在祺沒有防備時,滑進了祺的身體。

祺的驚訝沒有持續太久,同樣的進入了她。

她們互不相讓,佔有對方同時也被對方佔有,緊緊攀著對方,感受彼此的體溫,讓夜晚不再孤寂。

窗外月光灑在兩人交纏的身上,因激情而出的薄汗還未褪去,她趴在祺身上,輕輕吻著她的背,手指玩弄著祺的長髮。

「如果妳想說就說,我會靜靜的聽,不想說就睡吧。我天亮還得去醫院。」她在祺耳邊輕聲的說。

「今天晚上,可不可以抱我?」祺看著她的眼裡,有著她從未見過的脆弱和哀求。

她點頭,平常如同孔雀般驕傲的祺,此刻卻如同受了傷的貓,窩在她懷裡,啜泣著。

祺的眼淚令她手足無措,安慰人一向是她的罩門。

面對朋友、情人,甚至是個案的眼淚,她總是選擇沉默,靜靜遞上衛生紙,那是她能想到最「得體」的表現。

「妳從來都沒有想過,為什麼我會跟妳差不多大嗎?」祺帶著濃濃的鼻音問。

「有,但這不是我需要知道的。」的確,她們的關係,誰也不需要知道對方是什麼來頭,有什麼過去。

「那我可以說嗎?」祺擡起頭問。

她點頭。

「妳知道,對某些人來說,『唸書』是上天的恩寵,不是理所當然,而我,就是那些人裡面的一個。」祺說。

她靜靜的聽。

「我的父母親,從我出生時,就是某有錢人家的傭人,爸爸是大老闆的司機,媽媽是管家,我是他們唯一的小孩。一直到媽媽生病前,一切都很好,就像是童話故事裡才會存在的幸福家庭。」在她懷裡的祺,說這些話的時候,眼神飄到了好遠的地方。

「我高中畢業前夕,媽媽被檢查出胃癌末期,跟爸爸商量之後,我決定暫停學業照顧媽媽,讓爸爸可以專心工作,就這樣,我沒有考大學,在畢業典禮之後,我開始了以醫院為家的生活。十年前的醫療沒這麼進步,癌症還是很昂貴的疾病,沒多久,媽媽的病讓我們家的經濟陷入困境……這時候,那個人出現了,那個爸爸稱呼他『老爺』的人,他說他願意出錢幫媽媽治病,只要我讓他『養』就好。」祺的眼裡,出現了絕望。

「十八歲,還算是個小孩吧,但也已經大到能夠理解所謂『讓他養』是什麼意思,看著媽媽日漸孱弱的身體……我知道這樣做能減輕爸爸的負擔,我答應了。就這樣,我開始用身體賺讓媽媽安心治病的錢……但拖了將近一年,媽媽還是走了,而爸爸,不知道是因為受到媽媽離開的打擊太大,還是身體一直不好沒跟我說,媽媽離開之後沒多久,他也病倒了,而我,同樣為了能夠治療他的病,繼續用我的身體,賺錢。不過他也走了,終究。」說到這裡,祺笑了一下,她無法辨別那個笑,是諷刺、解脫、無奈,還是什麼……

「而那個人問我要不要繼續這樣『賺錢』時,我答應了,只說,有天當我不想做的時候,請他放我走,他說好。那時候我決定,等我賺到夠我唸醫學院七年加上生活的錢時,我就要quit,然後什麼都不管的唸書。我用了將近三年的時間,存到了這些錢,考上了醫學院,一直到現在……那個人也按照約定,在我說要終止那樣『包養』的關係時,放我離開,也許用身體賺錢真的是很下賤的事,但這就是我選擇的方法,我覺得對我最有利、快速的方法……也許我失去了身體的貞潔和被人好好疼愛的資格,但這就是我的選擇……」又是那個她讀不懂的笑容。

妳為什麼笑?那笑容,究竟代表什麼?妳心裡的吶喊,到底是什麼?她皺眉,但祺沒有發現。

「晚上妳看到的那個男生,是我的同學,也是那個人的兒子,很理所當然的說既然他爸睡過我,他沒有理由不能睡,反正說不定我早就被一堆人睡過了,何必裝清高不讓人接近……至於他怎麼知道這件事,也許是他爸喝醉酒說出來的吧,人啊,一喝醉就變了樣,什麼野獸行為都做得出來……反正,there’s no secret in the house,自己種的因,就要自己承擔結果,不是嗎?所以我說是我自找的。」說到這裡,祺終於擡頭看著她,彷彿想從她眼裡讀到什麼情緒。

她什麼也沒說,只是輕輕的吻了她的額頭。同時知道,很多不為人知的痛苦,都被祺用輕描淡寫的敘述帶過了。

「第一次跟他上床之後,我就很清楚,我痛恨被男人碰,也許那只能算洩慾……其實在妳之前,我找過幾個女生,很單純的一夜情,在那一個又一個的晚上,一個又一個陌生的身體,一個又一個陌生的親吻……那些不知名的溫柔,對我而言,都是能讓我暫時忘掉自己如此骯髒污穢的麻醉劑……在被現實的一切壓到喘不過氣時,短暫的迷幻天堂……不是沒想過結束生命,但我知道這樣爸媽會很難過,所以我必須活著,活得讓那些曾經看不起爸媽、看不起我的人刮目相看,就算是行屍走肉,也得活著。努力讀書,是我所能想到,把現實拋在腦後的唯一方法……至於其他的,好像都不重要了。」祺的眼神黯淡了一會兒,但隨後卻閃爍著一種,她想逃避的光亮。

「一直到我第一眼在醫院看到妳,我告訴自己,妳就是我想要成為的那種人……」祺說,她瞭解了祺眼裡的光是什麼。

「哪種人?」她忍不住發問了。

「眼中只有自己目標,心無旁騖前進的人。」祺說。

她點頭,的確,她是這樣的人。

「妳難道不是嗎?要讓人刮目相看。」她問,祺的努力她看在眼裡。相較於其他的實習生,祺是她看過最認真的一個。

「不是,」祺搖搖頭,「我努力,只是因為越努力我可以逃得越遠……我的目標是什麼?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努力讓人看得起就好了。」

「那不就足夠成為妳的目標了?不然妳為什麼這麼努力?」她看著祺問。

祺被她這麼一問,愣住了。

「別想太多,如果覺得不努力就不知所措,那就繼續努力吧!自然,妳會找到出口。」她說,順了順祺的頭髮,溫柔的。

「到現在,我依舊弄不清楚那天到底哪來的勇氣,就這樣上了妳的車,吻了妳,然後發展到這樣的關係……妳對我而言,一直是個觸碰不到的存在,每次坐在妳的車上、躺在妳的床上、吻著妳的身體,對我來說,都有一種被救贖、不真實的幸福……我很感謝妳說我們之間不要有任何情感的糾葛,除了我不配之外,那樣的情感,會讓我恐懼害怕。失去所愛的人,我的經歷已經夠了,只要不要再愛上誰,就不會再失去誰……我總在尋找一種不存在的關係,兩個人可以一起生活,分享許多事,但就是不要有情感因子,那太沉重,擁有或屬於,愛與被愛,那真的太沉重,我給不起也承受不起……然後我發現,隔絕這些的方式,就是像妳一樣,讓自己在人前成為冰山,慢慢的,也就習慣一個人了,不是嗎?」再一次,祺擡頭看著她,眼神已沒有之前的混亂、無助,回到了平常兩人相處時,一貫的冷靜、理智。

「睡吧,今天破例讓妳抱著睡。」像是看透祺努力偽裝的眼神,她抱緊窩在懷裡的人,吻著她的髮,輕撫她的背,今夜,她不要祺堅強。

祺剛築好脆弱的牆,在她的溫柔中再次瓦解,自從雙親過世後,第一次,她在人前痛哭失聲,直到睡著。

我的目標啊……到底是什麼呢?看著懷裡熟睡的祺,她在心裡問自己。

她給人的感覺就如同祺說的,她也不曾為了哪個人事物佇足停下,但,為什麼?到底是什麼鞭策著她這樣不停歇的前進?記憶在某個時間點後,模糊一片,她想不起來,也不想再想。

閉上眼睛,揉了揉太陽穴,沒多久,她也睡著了。

早晨,她醒來時,祺熟睡的臉上,還有兩行淚水走過的痕跡,她努力撐起只休息了兩個多小時依舊疲倦的身體,這是又是學生和……醫生的差別了,她還是得回醫院,祺可以請假。

起床,快速的沖了澡,她決定不叫醒祺,留了張字條。

「我幫妳請假了,誰叫妳這個月歸我管,睡醒自己開冰箱找東西吃,離開用鑰匙鎖門,我還有備用鑰匙,剩下的,等我後天放假再說。不要在醫院還我鑰匙,妳先留著,我相信妳。」

把鑰匙放在桌上,回到她的戰場─醫院。

下午她就在醫院看到祺了。沒有太多訝異,也沒有什麼互動,就像一切都沒發生似的。

至於那個欠揍的男生,大老遠看到她就腳底抹油,晨會上更是完全不敢擡頭看她。

兩人再碰到面,真的是四十八小時之後了。

中間她只飛快的回家洗澡換衣服,發現祺替她補滿了冰箱,她皺眉,不知道這到底是好還是不好。

要從醫院離開前,才拿出手機就看見祺發給她的訊息。

「先離開了,我會在妳家等妳,我怕有人會特別注意妳。」四個小時前發的。

她嘆口氣,每次放假前,似乎忙到半夜都是慣例。

打開門,祺蜷在被子裡睡了,電腦還放在枕頭邊沒關。

看到這樣的景象,她感覺身體放鬆了,那是一種「有人等妳回家」的幸福。

可是對她們的關係來說,這樣的幸福是不應該存在的。

她放好東西,決定先進浴室洗澡。

「妳回來了。」也許是被水聲吵醒,祺開門進來。

「嗯,好累。」她沖著熱水說。

「對不起,妳辛苦了。」她可以看到玻璃另一邊,祺充滿抱歉的表情。

「沒關係,也謝謝妳的細心。」她指的是祺的簡訊。

一瞬間,她覺得自己的體力到了極限,出了浴室,把身體擦乾就往床上倒去。

「妳不吹頭髮?」祺看著她問。

「太累了。」她說完,幾乎是立刻的,她睡著了。

祺心疼的從浴室拿出吹風機,坐在床上替她把頭髮吹乾,之後從她身後摟著她的腰,一起睡了。

「如果是妳,有可能讓不存在的存在嗎?」在她身後,祺自言自語的說。

很難得的,祺比她早起。以往放假,她總在中午之前就會醒來,但這次,她卻紮紮實實的睡了十二個小時,到下午兩點才醒。

睜開眼,看到的是祺坐在她旁邊專注打報告的側臉。

「嘿!我睡多久了?」她從床上坐起。

「下午兩點,剛好十二個小時。」祺瞄了牆上的鐘說。

「喔,好久沒睡這麼久了。」她又倒回床上。

「還想再睡?」祺有些驚訝的看著她。

「妳說呢?」她翻身,露出光裸的背。

「不,妳想做別的事。」祺把電腦放到一邊,彎下腰親吻她的肩膀。

那是她們放假都會做的事。

這段時間以來,她們已經培養了熟悉的默契,對於對方的反應,都知道該做什麼。

「我必須說,妳是讓我在床上感到最自在的人。」當祺趴在她身上,邊順著她的髮邊說。

她笑著轉頭,吻上祺的唇

「是不是有什麼事要跟我說?」一個吻結束後,她看著祺問。

「關於那天的事,我很抱歉……我似乎不該講那麼多……」祺有點慌張,她知道祺為什麼慌張。

祺不想結束這段無以名狀的關係,祺害怕她提出這個要求。

「噓。」她把手指放在祺的嘴唇上,讓祺躺回她身旁。

換她趴在祺的身上,「我懂妳說的那種『不存在』的關係,也許,那也是我正在尋找的,只是單純的陪伴,沒有承諾,沒有束縛,甚至不知道究竟有沒有感情……我無法忍受沒有自由,我只能說,我不會在任何一段關係中提到感情,愛、依賴,或者其他,就算有,我也不會說。對我來說,沒有說出來,就是不存在。也許很鴕鳥,但這就是我的方式。妳想留下來,就留;哪天倦了、想走了,就走。同樣的,我想留,我留;我想走,我走。我要的,就這麼簡單。我不否認我享受妳的陪伴,享受與妳相處的時間。有,我很開心;沒有,我也不會強求。就這樣,我不想被勉強,也不想勉強人。」

祺聽完點點頭,表示懂了。

「所以有天,妳不想要我來,妳會明白的跟我說嗎?」祺問。

「會,我會。也許很傷人,但我會。」她沒有一絲猶豫的回答。

「嗯,那我就放心了。」

從那之後,她們的關係從「fuck buddy」,轉變成了另一種……更不知道該怎麼說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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