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1)

十四

祺∣今天曦值班，晚上有沒有空一起吃飯？

一早，祺到醫院之後，傳了line給鈞侑。她知道自己必須找個人說，否則她遲早會受不了。

鈞侑∣好啊！怎麼約？妳們還好吧？

祺∣約上次的餐廳吧，見面說。

傳完後，祺把手機放進口袋，開始一天的工作。

似乎現在只有在工作中，她才能暫時把曦、筱容，還有她們在同一科工作的事，通通隔離在外。

「昨天的報告還好嗎？」晨會時，筱容一看到曦就問。

「下午才有門診，還沒看。」曦說完，繞過筱容，在Emily旁邊坐下。

想到祺昨天晚上的反應，曦怎麼樣都輕鬆不起來，筱容的出現，像一顆突然投進她們生活中的震撼彈，爆破了表面的甜蜜，讓那些陳舊、未被處理的往事無法掩藏、□□裸的呈現在她們面前。

筱容像是沒有感覺到曦的不悅，跟著在曦旁邊的空位坐了下來。

「妳看了之後，可以討論一下嗎？這個個案有些滿少見的問題。」筱容繼續問。

「好，我知道了。」曦簡短回答，打開手裡的資料，準備開始開會。

「學姐，妳跟段心理師……有過節嗎？妳對她好冷淡耶。」開完會回辦公室的路上，Emily走在曦旁邊問。

「我工作的時候都是這樣的吧？妳想多了。」曦心虛的說，然後推門走進旁邊的洗手間。

為什麼我要逃走？曦用雙手盛水往臉上潑，她模擬過許多「如果筱容出現」的情況，她不是沒想過有天她們會在同一個部門工作，只是沒想到，筱容會用這樣的方式出現─如同迎面而來的颶風，直直的撲進了她的生活，她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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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辦公室，曦瞄到手機閃爍著有通知的燈號。

鈞侑∣妳家小貓今天晚上約我吃飯，妳們兩個發生什麼事了？

曦無力的嘆了口氣，她能理解祺找鈞侑的心情，如果換做是她，也需要一個出口。

曦∣她跟妳說吧。

曦最後這樣回覆，然後開始一天的工作。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敲門聲把曦的專注力從眼前的衡鑑報告上拉回現實。

「請進。」

推門進來的，是筱容。

「有事嗎？」曦面無表情的用平直的聲線問。

「當然，沒事怎麼會來找妳。」筱容邊說，邊把一份衡鑑作答結果放在曦面前。

曦看了一下，明白筱容找她的原因。

「是這裡？」曦用手指著報告的一處問。

「嗯，對，因為看到實習生寫的報告覺得很奇怪，我要他們把個案作答的raw data拿來給我看……」筱容站在曦身旁說。

「坐吧，坐著比較好說話。」曦示意筱容拉椅子坐下。

「嗯，妳怎麼看？」筱容在曦身旁坐下。

「那妳怎麼看？」曦反問。

「妳啊，還是一樣……我覺得……」筱容笑著搖頭，然後說出自己的看法。

「那就照這樣寫吧。」曦聽完之後說。

「好，我知道了。」筱容點頭。

「那就麻煩妳了。」曦迅速的看了報告的其他的地方。

「曦，妳真的是這麼想的嗎？還是其實，妳有其他的想法？」筱容突然停下手邊的動作問道。

「怎麼了嗎？」曦顯然對於筱容的問題不明所以。

「從以前就是這樣，遇到這種情況，妳好像從來不曾講過妳的看法，妳到底怎麼想的，好像從來沒有人知道。」筱容看著曦說。

「大方向對了就好，其他細節的部分我會自己修改，沒有必要花時間特別討論。」曦邊說，邊把資料闔上，遞給筱容。

「那為什麼不直接說出來，讓我直接寫好？妳也可以省去修改的時間。」筱容看著曦問。

「因為不管怎麼樣，我都還是要改一次，不是自己寫的東西，怎麼可能不修改？」曦說，口氣有點不耐煩。

「所以妳就選擇什麼都不說，把所有想法都放在心裡？妳從以前就是這樣，很自私妳知道嗎？」筱容的口氣帶著微微的激動。

「這又跟自私扯上什麼關係了？還有，這一向是我的習慣，我做事的方式，也沒有必要向任何人解釋。既然妳知道我從前就是這樣，這件事似乎也沒有再討論的必要。」曦用一種冷漠的眼神看著筱容說。

筱容沉默，然後嘆了口氣，拿起曦遞給她的資料，「有些時候，內斂，很傷人，尤其是對身邊在意妳、愛妳的人。」在離去前，她說。

「但不管如何，還是差妳一截，不是嗎？」曦在她身後，用諷刺的語氣說。

「過了這麼多年，妳還是無法原諒我，對嗎？」聽到曦這句話，筱容轉頭看著曦。

「不重要了，妳也不需要在意。」曦說完，視線回到先前的報告。

「但我很在意，一直很在意。曦，對不起。」筱容說完，打開門離開曦的辦公室。

筱容離開之後，曦雙手輕輕揉著太陽穴，跟筱容的對話居然讓她如此疲憊。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我還得花這麼大的精力應付她？這不應該要是很平常的互動嗎？就像其他跟心理師互動一樣……到底怎麼回事？問題點到底在哪裡？這些問題一直盤旋在曦的腦中，讓她整個早上都心神不寧。

曦∣中午一起吃飯？

接近中午時，祺收到了曦的line。

祺看著手機螢幕上曦傳來的文字，她想見曦，但同時也想躲曦……

祺∣好，到時候見。

在短暫的矛盾情緒拉扯後，她終究無法拒絕曦。

當祺一如往常的到了天臺時，曦已經在那等她了。

「到很久了嗎？」祺把兩人份的午餐放在桌上，在曦身邊坐了下來。

「還好，早上沒門診，想透透氣，所以就提早過來了。」曦把頭靠在祺身上說。

「嗯，吃飯吧。」祺邊說，邊從袋子裡拿出食物。

「小貓，妳是不是常常都不知道我在想什麼？」曦從祺手裡接過午餐時這麼問。

「怎麼突然問這個？」祺被曦的問題弄得一頭霧水。

「回答我。」曦認真盯著祺。

祺不禁笑了出來。

「笑什麼？我很認真在問妳耶。」曦不滿。

「嗯……沒有常常，是一直都不知道曦在想什麼。」祺看著曦，老實回答。

祺看得出來曦認真的在思考她給的答案。

「換妳回答我了，怎麼突然問這個？」祺嚴肅的問。

「我回答妳，但妳別胡思亂想，好嗎？」曦用同樣的嚴肅看著祺。

祺點頭，但心裡也有了底。

「早上筱容來找我。」曦說，避開了祺的目光。

祺的動作在聽到這句話的瞬間停了一妙，但立刻恢復。

「嗯，然後？」祺努力保持鎮定，但她可以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好快。

「她來找我討論衡鑑報告的問題，不過妳也知道，我通常不會表示什麼意見，然後她就說很多時候我的『內斂』很傷人……還說我是個自私的人呢！」曦最後用一個自我解嘲的笑當作句點。

「內斂很傷人啊……她應該是想抱怨妳什麼都不說，讓人摸不透妳在想什麼吧。」祺咬著筷子說。

「所以，妳也是這樣想的？」曦看著祺問。

「啊？沒有啦……」祺發現自己下意識的把自己套進了筱容的角色裡。

曦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在一旁若有所思的笑著。

「奸詐，原來精神科醫師都是這樣套病人話的。」祺抗議。

「我沒有要套妳的話啊，我只是問我想問的問題而已，誰知道妳這麼誠實的全招了……」曦無辜的眨著眼睛說。

「算了，說不過妳，我還是吃飯好了。」祺賭氣打開便當。

「好啦，吃飯。」曦在祺旁邊也打開自己的午餐。

祺想起了晚上跟鈞侑的約會。

要不要跟曦說呢？……還是說好了，唉，就算我不說，鈞侑之後一定也會告訴曦，那不如我先跟她說吧。

吸了口氣之後，「曦，晚上我約了鈞侑吃飯。」祺說。

「嗯，我知道，鈞侑傳了line給我。」曦的話中聽不出任何情緒。

「妳，會不開心嗎？」祺小心翼翼的問。

「不會。我知道妳為什麼找她，說真的，妳是該去找她，不然哪天被她知道，我免不了挨她一頓罵。」曦無所謂的聳肩。

「曦……」祺一下子不知道該接什麼話。

「小貓，說真的，現在的情況我也很煩，我需要一點時間思考與處理，我沒辦法給妳，或給任何人答案，只是我想告訴妳，什麼都沒有變，也不會變。」曦的眼裡寫了認真與堅定。

「嗯，我知道了……」祺點頭。

又是同樣的話─什麼都沒有變，「什麼」指的是什麼？是對我？對她？還是，曦自己？一堆的疑問，因為曦的話出現，但祺終究選擇了沉默─她最安全的一張牌。

「說吧，妳們怎麼了？」鈞侑才剛放下包包拉開椅子，還沒坐下就問。

「筱容回來了。」祺努力維持輕鬆的說。

「什麼？！」鈞侑拿著水杯的手在空中停住。

「嗯，前天晚上她突然出現在曦家……」祺繼續說。

「什麼？！」鈞侑的吃驚更進一步。

「妳去過曦家嗎？」祺看著鈞侑問。

「去過，不過是很久很久以前，她們還在一起的時候，之後就沒去了。」鈞侑說，臉上寫滿了疑惑，不懂祺為什麼問。

「一直到昨天我才知道，原來她家還有一個房間而且是主臥室……」祺想著前天出現在壁毯後面的門，那扇塵封著曦所有過去的門。

「什麼意思？妳是說……妳跟曦一直睡在客房裡？就是廁所對面那間房間。」鈞侑憑著腦袋裡的印象努力的想著。

「嗯。我一直以為只有一個房間……」祺說。

「夏雨曦那個白癡……」鈞侑咬牙切齒。

「然後她跟我說了她們為什麼分手。」祺想著昨天晚上曦在外面跟她說的事。

「唉……算了，先點餐吧。」鈞侑突然岔開了話題，彷彿是想緩和氣氛。

但卻怎樣都無法驅散祺的心事重重。

「小貓，妳到底怎麼想的？也許我該問，妳到底想要什麼？」在點完餐等上菜的空檔，鈞侑看著祺問。

「我……不知道……」祺心虛的說。

「是不知道？沒想過？還是不敢想？」鈞侑難得沒有一絲玩鬧的氣息。

祺沉默。

「是不敢想吧？」鈞侑大膽推測。

祺點頭。

「可是，妳現在如果不去想，什麼都不爭取，曦會更躊躇的不知該怎麼辦喔。」鈞侑用手撐著下巴，看著祺說。

「為什麼？」祺不懂。

「記得我跟妳說過，曦的心裡一直有種自卑，我猜是因為被爸爸否定之後，又被筱容拋棄，讓她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好，我是說，在感情、親密關係這塊，她也不認為自己有什麼理由、立場、能力去留住一個人……妳懂我想說的嗎？」鈞侑停了一下，確定祺有沒有抓到他的意思。

「但……我曾經要過，卻是被她拒絕啊！」多年前的往事，至今依舊清晰，被曦推開的痛，她無法再一次承受。

「她拒絕妳之後的事，我有跟妳說過吧？」鈞侑問。

祺默默點頭，她也記得當時聽到鈞侑說曦因為她離開而流淚時的震撼。

「那次妳的離去，大概是曦跟筱容分手之後，第一次感覺到自己渴望有人陪在身邊，雖然她還是死不承認，一直是鴕鳥啊她！」鈞侑不忘數落曦一下。

「我知道……」祺腦中浮現的，是曦的那句「不承認，不面對，就不存在」。

「可是那次，妳讓她知道，或者應該說，她不得不承認，沒有說的，還是存在，而且帶來的影響比她想像的多得多。」鈞侑認真的告訴祺。

「所以是因為這樣，她才會主動來找我……」祺想起她跟曦重逢的那個夜晚。

「嗯，她把妳帶回家的隔天，就傳訊息給我說她把妳找回來了，即便是短短幾個字，我仍然可以感受到她有多開心。」鈞侑邊說邊拿出手機滑呀滑的，找到曦的那則訊息。這時候她第一次覺得曦不愛傳line是對的。

「是喔……」祺看著鈞侑手機螢幕上曦短短的幾個字。

「雖然她還是逃避去定義妳們的關係，不想承認她的佔有慾……相信我，那傢夥的佔有慾很強，只是她在人前總是用無所謂的不在乎和冷漠包裝得很好……但是她的許多言語、行為、想法，都已經認定妳是『她的』了……妳知道我在說什麼嗎？」鈞侑不愧是曦的「密友」，對曦的言行舉止都很瞭解。

「我知道。」祺一直都知道自己對曦而言是重要的，但是在這樣的「重要時刻」，曦退縮的態度和模稜兩可的言詞，卻讓她的肯定開始動搖了。

「我想筱容的出現也讓曦措手不及，畢竟她之前一點都不認為筱容會再回來。」鈞侑想著曦會怎麼面對這樣的情況。

「那為什麼，曦要給她那個承諾？」祺擡頭，看著鈞侑問。

「什麼承諾？」鈞侑拿著刀叉的手停在空中，疑惑的看著祺。

「曦說，她承諾過筱容，只要筱容想回來，她永遠會為她留一個房間……」祺想著曦跟她說這句話時的複雜眼神。

「夏雨曦那個白癡……原來她執著的承諾就是這個……」鈞侑咬牙切齒的說。

換成祺用不解的眼神看著鈞侑。

「其實曦很矛盾，她不相信承諾，但是卻又拼命的守著自己給過的承諾，即便現在根本沒有人在意了……」

「曦在意。」祺插話。

「對，只有她在意。我們講到這個的時候，她也只說：『我在意』，可是，有誰在意她的在意？」鈞侑繼續說。

「也許……現在筱容會在意吧……」祺記得昨夜筱容看到她時的錯愕。

「但她有資格在意嗎？如果她真的在意，那當時她就不應該丟下曦一個人，不是嗎？」鈞侑不自覺的微微激動。

祺只能點頭。

「小貓，我問妳，如果是妳，會這樣丟下曦嗎？」鈞侑問了一個挺尖銳的問題。

祺搖頭。

「唉，說真的，」鈞侑嘆了口氣，「我不是不能理解筱容因為家庭的原因要放棄這段感情，我不能接受的是她自己做了決定，曦只是被『告知』的那個。」

「可是，曦也接受了……」祺說，帶著些許的抱怨。

「曦除了接受還能怎麼樣？當時的曦太愛筱容，只要筱容要的，她不曾拒絕，包括分開。」鈞侑依然激動。

「所以，她們就這樣一拍兩散？」祺問。

「可以這麼說……曦是個倔強的傢夥，筱容也是。好像她們分手的隔天，筱容就搬出了曦家，至於曦什麼時候把那個房間封起來，我就不知道了……當然，曦到底跟筱容說了什麼，除了她們兩個，也沒人知道。我也是今天才知道曦原來有給過那白癡的承諾……」鈞侑最後幾個字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那對曦而言，是一切了吧……過去、現在、未來。」祺撥著自己盤子裡的食物說。

「的確是。」鈞侑點頭。

祺沉默了。

「小貓，妳在想什麼？」鈞侑看著祺若有所思的表情問。

「我在想……會不會，其實曦還是愛筱容的……」這個一直縈繞在祺心頭的問題，也只有在鈞侑面前，她才說得出口。

「這是曦自己要去弄清楚，而且要弄得很清楚的問題。不過在我看來，她對筱容早就沒有愛，只剩一堆沒有解開的結。」鈞侑說出自己的看法。

「沒有解開的結……」祺反覆著這幾個字。

「當時她們都太年輕吧，對於感情的處理，現在看來，大概也只能用不成熟、粗暴來形容吧！不過，在年輕的當下，誰會知道呢？」鈞侑聳肩。

「曦把自己，留在了那個當下，沒有帶到現在……」祺好像突然明白了什麼。

「在遇到妳之前的確是這樣，雖然我一直搞不清楚妳們到底怎麼開始的，不過當曦跟我說『我撿了一隻小貓回家』的時候，我很驚訝，同時也默默希望她撿回家的小貓可以把她從過去帶來現在……祺，妳做到了。」鈞侑握著祺的手說。

「我有嗎？很多時候，我可以從曦的一些動作裡知道自己是重要的；可是也很多時候，她許多曖昧不清的話，讓我覺得自己永遠在她的心外。」祺又想起了那句「什麼都沒變，也什麼都不會變」。

「小貓，妳沒有在她心外，只是她還沒處理好自己……」鈞侑若有所指的說。

「妳怎麼知道？」祺問，她不懂鈞侑為什麼這麼說。

「欸……唉，好吧，她要我不要跟妳說，但……我看再不說，妳們又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了……」

「曦要妳不要跟我說？什麼事？」

「曦想搬家。」鈞侑說得很簡單。

「什麼意思？」祺驚訝。

「就字面上的意思啊，想搬家，跟妳一起。」鈞侑看著祺，不明白祺不懂的點在哪。

祺吃驚的表情更大了。

「她找我去看了幾間房子，應該都是妳值班的時候吧！我問她怎麼不找妳一起，她說想先找到幾間比較喜歡的再帶妳去……小貓，妳懂她在幹嘛嗎？」鈞侑看著祺問。

祺先搖了搖頭，又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小貓，妳讓曦知道她必須處理自己的過去，但她不知道該怎麼做，索性選擇把它都丟在那，跟妳一起離開……很好笑吼！」鈞侑笑著說。

「嗯，的確很像曦會做的事。」祺不禁輕輕笑了出來。

「所以啊，如果筱容再晚幾個月回來，應該就會看到空空如也的房子……」想到著，鈞侑笑得更大了。

「嗯，這樣的話，曦好像也沒有違背她的承諾，給筱容的房間還是會在……說不定這才是曦真正想的。」祺接續鈞侑的話說。

「也是，曦只承諾給筱容一個房間，並沒有說她會在……結果到頭來最聰明的還是曦啊！」鈞侑說完，臉上出現了「真服了她」的表情。

「可是，筱容現在卻出現了。」祺又把問題帶了回來。

「嗯，是啊，曦註定要好好處理這些了。」鈞侑說完，壞壞的笑了一下。

「怎麼覺得妳在幸災樂禍啊？」祺看著鈞侑的表情問。

「一點點吧！因為這樣她才會真的認真去對她和妳的關係啊！小貓，妳要對自己有信心，曦跟筱容，早在筱容搬離曦家的時候就結束了，她們不可能了。」鈞侑說得很肯定。

「妳為什麼這麼肯定？」祺始終不懂，為什麼許多她搞不懂、沒把握的事，鈞侑都能這麼確定。

「因為曦的感情潔癖很嚴重。以前，我是說在筱容之前，曦還可以說是個玩咖的時候，她就不吃回頭草，原因是因為她認為：會分開，一定是兩個人之中有人變心了，既然心已經變了，兩人之間就不可能再是『純粹』的了，她不要那種不純的感覺，妳懂嗎？更何況，她跟筱容分開這麼久，我相信筱容一定有過其他對象……曦不可能接受的。」鈞侑說出她對曦的瞭解。

「那對我該怎麼解釋？我們也曾經分開過啊！」祺想到那幾年她們之間的空白。

「曦知道妳們分開之後妳沒有跟任何人在一起。妳回來之後，妳們再遇到之前，她有跟我說過。」鈞侑很直接的說。

「她怎麼知道？！」鈞侑的話讓祺嚇了一跳，她沒想到曦會跟鈞侑說這個。

「聽跟妳一起出國那個同學講的吧。曦是說好像她們科有男醫師問妳同學妳好不好追，然後妳同學就說妳有喜歡的人，在美國那幾年都很潔身自愛……」鈞侑想著曦曾經跟她說過祺有個「好同學」，會有意無意的透露一些關於祺的訊息。

「我看大概是因為曦在她旁邊，所以她故意說這麼多的吧。」祺完全可以料想到Emily在打什麼主意。

「哈哈哈！妳真是有個好同學啊！」鈞侑大笑。

「所以，如果我有跟其他人在一起，曦就不會再接受我了嗎？」祺又問。

「以我認識的曦，不會。不過，那一切都只是『如果』，重點是現在妳們在一起啊！」鈞侑說到重點了，會是「如果」，就代表無法證實。

「在一起……嗎？」這也是祺始終抗拒、逃避去想的事情。

「妳們啊，是有實無名，別懷疑。」鈞侑說得很理所當然。

「唉，第一次感覺到『名』這麼重要啊。」祺無奈的苦笑。

「小貓，別想那麼多了。我只問妳，妳想離開曦嗎？」鈞侑握著祺的手問。

祺堅定的搖頭。

「那，曦曾經要求妳離開嗎？」鈞侑繼續問。

祺想起當她問曦想不想要她離開時，曦的回應。她依舊搖頭。

「那就對了。如果妳現在自作聰明的退出，妳覺得曦會怎麼想呢？」鈞侑提出了一個祺從沒想過的問題。

祺想了一下，「曦會覺得我丟下她……然後覺得自己果然不配擁有幸福……」

「是啊，那個笨蛋一定會這樣想……小貓，我知道這樣一直幫曦講話很過份，但是拜託妳，不要離開曦……」鈞侑握著祺的力道稍微加重了。

「唉，這不用妳說，我也沒有想過要離開曦，只是有的時候，現實真的會讓我很無力……」祺有些洩氣的說。

「再給曦一點時間吧！她不會什麼都不做的。」鈞侑像是請求般的說。

祺點點頭，「嗯，我知道。」

「今天曦晚上不回家，不就只剩妳和筱容兩個？」鈞侑像是突然想起來似的。

「是啊……」祺說，她今天一直都在想這件事。

「不管她說什麼，都不要在跟曦談過之前就相信……雖然我覺得她應該也不會亂說什麼，只是，她們分手之後，曦變了，她絕對不認識現在的曦，所以……」

「鈞侑，我知道，妳不用替我擔心。」祺打斷了鈞侑的話。

鈞侑用一種複雜的眼神看著祺

「Emily總是說在這段關係裡，我一直是處於弱勢、卑微的那個，但其實我知道，曦從來沒有要求我做什麼，就像妳說的吧，她覺得自己沒資格，所以從來不曾跟我要什麼……但，或許連她自己都沒感覺，她在我身上付出很多，而我唯一能夠給她的，就只有待在她身邊，如此而已。」祺說這話時的眼神，滿是溫柔。

「小貓，謝謝妳。謝謝妳替我這麼照顧曦。」鈞侑發自內心的說。

「或許，我們兩個對彼此的依賴，都比我們所想的深吧！」最後，祺這麼說。

她們兩個同時沉默。

「好啦，」鈞侑先開口了，「時間不早了，該回去了吧？」

「嗯，我想回醫院看一下曦。」祺看了一下手錶說。

她們一起離開了餐廳。

「好，那妳開車小心。」鈞侑說完，伸手攔了一輛計程車。

「嗯，下次見。」祺揮手跟鈞侑說再見。

跟鈞侑道別後，祺開著曦的車回到醫院。

熟練的停好車，搭電梯，順利的到了值班室的門口。

才舉手準備敲門，門就打開了，曦看到祺吃驚了一秒，「等我一下。」匆匆丟下這句話之後，朝著病房的方向快速前進。

祺走進值班室，桌上放著曦的筆電，祺在桌子前坐下，手指輕輕摸著鍵盤，想著曦平常在她旁邊忙碌的樣子。我們還會繼續擁有那樣平凡幸福的兩人生活嗎？筱容到底為什麼回來？曦對她現在究竟是什麼感情？還有感情嗎？會不會到最後，被淘汰出局的會是我？曦會怎麼對待突然出現的筱容？又會怎麼處理被她喚做小貓的我？

這些問不出口的問題一個接著一個浮現在祺腦中，她不禁用手撐著頭，輕輕的嘆了口氣。

「小貓，怎麼來了？」曦的聲音突然從身後出現，下巴自然的靠在祺的肩上。

「想見妳，就來了。」祺看著曦，老實回答。

「妳喔……」像是輕聲斥責不乖的貓兒一般，「這麼晚還到處亂跑。」曦數落著，但聲音滿是溫柔。

「等等就回家了，還好嗎？剛剛。」祺想起曦剛衝出門的匆忙。

「還好，」曦回答，伸手拉過另外一張椅子坐下，「病人突發狀況，情況還在控制範圍，不是我的病人。」

「辛苦了。」祺心疼。

「值班不就這樣？」曦把頭靠在祺的肩膀上。

「加油，後天就放假了。」祺輕輕的順著曦的髮。

「嗯，可是就換妳值班了……」曦用抱怨的口氣說。

「是啊……妳都記起來了？」祺問，但心裡甜滋滋的，曦居然記下了她的班表。

「嗯，差不多吧。我們要一個月後才會再一起放假，週休二日不算。」曦想了一下之後說。

「曦喜歡平常一起放假？」祺看著曦問。

「嗯，可以悠哉的睡到自然醒，出去也不會到處都是人。」曦在祺肩上閉著眼睛說。

她們就這樣靜靜的彼此依偎著，感受著彼此的存在。

倘久，祺先說話了。「好啦，時間不早了，我該走了。」

「嗯……小貓，對不起。」曦突然說了這麼一句。

祺疑惑的看著曦，幾秒之後，她明白了。

「沒關係，我知道的。」祺走上前，把曦摟進懷裡。

「嗯，開車小心。」曦輕吻了祺的唇。

回到曦的車上，祺坐在駕駛座上，回想著曦的那句「對不起」，有一種溫暖的感覺流過心頭。其實曦不是不在意我的感覺，只是她不知道該不該在意，也不知道該怎麼在意……只希望，我們還有時間。

祺在家門口深呼吸了好幾次，才終於鼓起勇氣打開門，面對那個她不知該如何面對的人。

一進門，筱容剛好從廚房拿著杯子出來。

「嗨，妳好。」筱容主動打招呼。

「妳好。」祺用僵硬的笑容回應。

「我叫段筱容，該怎麼稱呼妳？」筱容主動自我介紹。

「凱祺，駱凱祺。」祺被筱容的舉動弄糊塗了，她不知道筱容到底想做什麼。

「妳跟曦在一起很久了嗎？」筱容似乎想探聽些什麼。

「這妳應該要問曦喔。」祺回答，因為她真的不知道她跟曦，究竟算不算「在一起」。

「嗯，曦很保護妳呢！我可以感覺得出來。」筱容笑著說。

「喔？」祺對於筱容的話有些不以為意。

「曾經跟曦相處了一段時間，對她也算瞭解，曦真的很在意妳。」筱容的視線，落在另一端的窗外，像是在思考什麼。

「如果妳真的瞭解曦，當時怎麼忍心棄她而去？」祺把目光投向了筱容凝望著的窗。

祺感覺到筱容轉頭看著她，她轉頭，筱容看著她的眼中有著懊悔、難過，或許還夾雜著，對她些許的羨慕與嫉妒。

「唉，」良久，筱容嘆了口氣，「當時的我們都太年輕，自以為是認真思考過的處理方式，現在回想起來，不過是被現實逼急的意氣用事。」

「是妳們，還是妳？」祺盯著筱容繼續問。

祺的問題一針見血的，直接得讓筱容無法逃避，「是我。」最後她說。

祺沒有說話。

「藤井樹的《回程》裡有一句話是這麼說的：『我愛妳，愛到願意為妳下地獄，只求妳能因此上天堂。』這是從一個實習生寫的個案報告裡看到的，我們分手時曦也說過類似的話……」筱容說，瞇著眼睛望向客廳天花板吊的那盞水晶燈。

祺依舊不發一語，等著筱容繼續說。

「她那時候說：『如果毀滅我的世界能成就妳的幸福，那我願意放手。』」

「所以妳毀了她的世界……那，妳得到幸福了嗎？」祺發現自己怎樣都無法壓抑心裡的不以為然。

「妳知道，在那本書裡，後來那個主角愛得亂七八糟的女生，回了什麼嗎？」

祺搖頭。

「後來啊，那個女生告訴主角：放棄你，是我把自己丟進地獄，而當我真明白這點的時候，你已經在天堂。」筱容看著祺說。

「妳怎麼知道曦在天堂？妳真的明白曦的痛嗎？」祺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不帶任何情緒，但她依然能感覺到自己的憤怒。

「或許現在不在，但有天，我相信她會的。」筱容說完，面帶微笑看著祺。

祺不明白那個微笑。

「所以，妳後悔了？」祺問。

「很多時候，不是失去讓我們明白曾經擁有的有多珍貴，而是時間……曦的好，是分開越久，越能體會的。剛開始會刻意要自己別去想，專注在眼前的人，到最後，那好像變成了一種，在夜深人靜時，可以讓自己的心平靜下來的回憶。」筱容說這些話的口氣裡充滿了不捨與依戀，讓祺心頭一震。

「我沒有資格後悔，當初是我選擇離開她的，她的脾氣個性我也都清楚，只是……」筱容說到這，突然停住了。

祺轉頭看著筱容，無聲的用眼神示意她正等著筱容接下去的話。

「沒什麼，時間晚了，早點睡吧。」筱容說完，從沙發上站起來，拿著杯子回房間。

祺盯著筱容的房門看了好一會兒，想著筱容說的話，她跟曦還真像，那種讓人摸不透的氣質……也許，因為這樣，所以她懂曦，曦也懂她吧……那我呢？

最後，是曦傳來跟她道晚安的簡訊讓她回神，從沙發上起來，進房間準備東西，洗澡、刷牙，坐在床上